那石柱很奇怪,像是被人淩空斜斜深插入地麵,露出地麵的部分也有一人高,表麵早被雨水侵蝕得千瘡百孔。


    “哎呀,什麽破石頭,好死不死地杵在這裏,想撞死人啊。”明顏不悅地嘀咕道,順便重重踢了一腳,卻撞得腳丫生痛,那看似破敗的爛石頭更硬過銅牆鐵壁。


    魚姬搖了搖頭,心想這丫頭的急性子大概是一輩子都改不了。“還是算了吧,要是妖王鼉刖的斷山鐧這麽容易就讓你踹斷了,你也不會留在我這裏。”


    “妖王鼉刖?”明顏眨了眨眼睛,“什麽人啊?很厲害?”


    魚姬笑道:“這裏原來叫修羅澤,氣候陰濕,方圓五百裏的妖魔精怪不計其數,能夠一方稱王的自然不差。”她移步繞石柱一周,伸手拍了拍那無比粗糙的礫石表麵,“想不到過了一千年,斷山鐧還屹立不倒,難怪一路行來方圓五百裏還算太平。”


    “這麽說來,那個叫鼉刖的是隻好妖了。”明顏問道,“可是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啊?他去哪裏了,得道成仙了?”


    “成仙?……哈哈,成仙有什麽好?妖總想修成仙,殊不知天界冷清,哪裏比得世間逍遙自在,那群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不見得就逍遙快活勝過芸芸眾生……”魚姬歎了口氣,“也難怪,一千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呢。”


    明顏哪裏明白魚姬話裏有話,隻是垂首道:“掌櫃的總說成仙不好,可誰又不想成仙?不用躲躲閃閃地做妖精,不用怕終有一天老死重墮輪迴,還可以受世人尊重供奉……明顏隻是隻微不足道的小妖,成仙隻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罷了……”


    魚姬見她言語之間頗有些抑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路是自己走的,能否成仙並不重要。妖又如何?人間有句話叫英雄不問出處,隻要所作所為光明磊落,就不比仙人卑微。便是妖王鼉刖也曾經隻是個卑微的小妖而已,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小妖?”明顏聞言抬起頭來,麵上盡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沒錯,小妖。”魚姬喃喃道,星光月色下那早已經石化的斷山鐧似乎還在閃著熒熒白光……


    他曾經隻是五百裏修羅澤裏最普通的一隻鼉。在他身形尚未長成之前,他每天都過得很小心,因為沼澤上盤旋的老鷹很中意他那並不堅固的皮下包裹的血肉,便是大一點的蝮蛇也可以輕鬆絞殺他,一飽口腹,甚至巨大的同類也是致命的威脅。他必須小心翼翼,用最快的速度獵取足以果腹的食物,再把自己深藏在泥漿之下,躲避無數天敵的獵殺……


    這種戰戰兢兢的日子從他自蛋裏爬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沒有停歇過,盡管此時他的體形和力量早勝過幼時百倍。從最初的捕食青蛙蟲豸果腹,到不眠不休潛伏在泥沼之下,用他銅鐧一樣的巨尾將一頭強壯的花斑猛虎掃落泥沼,再一口咬碎猛虎的頭顱……


    如果說有一樣沒變的,那就是弱肉強食的定律。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終於在一個月圓的夜晚,他突然發覺自己老樹似的皮甲開始發癢鬆動,忍耐著劇痛在岸邊的礫石上磨礪之後,他從一直跟隨自己的那層厚甲中爬了出去,甚至可以像曾經見過的人一樣站立起來!


    那一刻,懵懂如他也知道自己不再是一頭普通的鱷魚,而是修形的妖怪。


    這個世界本無公平可言,有人生來顯貴,有人生來貧寒,便是妖物精靈,也因出身分了三六九等。沒有顯赫的家族,沒有沾親帶故的仙家提攜,也並非什麽汲取天地靈氣、得天獨厚的靈獸,毫無疑問,他是最卑微的那一種,卑微到連名字都沒有……


    他曾經見過修羅澤裏的妖王蛟戮出遊,如何前唿後擁招搖過市,如何勒令領地上的妖怪精靈將各自辛苦修行的妖力上供,稍有不如心意,就被蛟戮一口吞下肚去。


    蛟戮可以這樣肆無忌憚,不光是因為他擁有強大的妖力,也因為他與龍王本是血親。有這層關係,眾妖就算不甘受他魚肉,也不敢相逆,要麽諂媚相侍,要麽遷居他處,剩下的多是深居簡出,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所以他突然明白,在妖精的世界也一樣是弱肉強食。


    他不要做別人口中的肉,也不屑趨炎附勢做妖王的走狗,所以他花在修行上的時間比其他妖怪多出一倍,除了覓食之外,他都藏身於巢穴中刻苦修行,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不用仰人鼻息。


    鼉刖,是一個記號,也是一種誌向。他知道有朝一日,鼉刖的名字必然響徹妖界,不在蛟戮之下,盡管那時候他還不太懂什麽叫做抱負。


    修行中根本覺察不出歲月的飛逝,幾百年過去,鼉刖的苦修也有所迴報,功力增長,一日千裏,終於有一天,他用自己的鱷尾煉就了一件稱手的兵器——鐧。


    雖然來於自身,第一次使用的時候,他並不十分了解它的力量,舞到忘形,一鐧砸向修羅澤邊的山崖,結果一聲巨響,將山崖一分為二,當真是無可匹敵。在最初的驚訝咋舌之後,鼉刖給自己的兵器取了個名字叫斷山鐧,很是歡喜。


    他並不知道那驚天動地的一鐧不但砸斷了山崖,還驚動了蟄伏修羅澤深處的妖王蛟戮。


    原本鼉刖一直深居簡出,蛟戮向來隻知道享樂,也不知道有他這號人物,而今斷山鐧一出,鼉刖的實力可見一斑。一山不容二虎,妖王蛟戮自然容他不下。


    往來相鬥幾次,一麵鼉刖刻苦日益精進,一麵妖王蛟戮疏於修行,蛟戮雖略勝半籌,倒也傷鼉刖不得,任他全身而退……


    如此一來鼉刖之名在妖界聲名鵲起,群妖私下都道鼉刖年紀尚輕,而妖王已日漸老邁,假以時日鼉刖必定能夠取蛟戮而代之,成為修羅澤的新妖王。此話傳到耳中,蛟戮更是恨之入骨,隻是一時間也殺他不得,唯有變本加厲欺壓旗下的妖精,掠取妖力以供己用,等待時機誅殺鼉刖。


    時有小妖不堪蛟戮肆虐,偷跑投奔鼉刖。然而鼉刖雖有揚名立萬之心,卻無自擁為王之念,早年刻苦修行隻為自立自保,一身傲骨自然看不起以奴才自居的妖精們,加上生性冷淡,對妖精們不予理睬,久而久之,群妖皆道其狂妄,無人敢去親近於他。


    鼉刖也無他念,居於淺澤之中,不涉足蛟戮所居的深澤,每日仍是刻苦修行,閑暇在淺澤遊弋,雖形隻影單,煢煢孑立,日夜磨礪斷山鐧,似乎多了個不說話的同伴一般,也自得其樂。他話也不多,一直以來,所見的活物不是他捕食的獵物,就是不同道的妖精,會不會說話也無關緊要。


    他一心修行,不羈於外物,偶爾出遊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深澤與淺澤交界處的水麵上多出來一座水榭,枯竹搭建,紗簾低垂,也不知道住了什麽人在裏麵。隻是在難得一見的晴天裏可以看到擺在欄杆上的花盆裏一株不知名的幽草,裹著晶瑩剔透的露水,在陽光下青翠欲滴。


    像修羅澤這樣的窮山惡水,多的是瘴氣陰濕,能夠在這裏住的自然不是常人。


    鼉刖雖不感興趣,時常路過也免不了多看一眼。不過很奇怪,以他的眼力,居然無法穿透那簾細紗,看清裏麵的情形,隻是知道離水榭越近,水越清,越冷……


    水至清則無魚,更養不出青蛙蟲豸,實在不是覓食的好去處,況且這裏離蛟戮的水宮比較近,即使他不太忌諱妖王,也不願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要填飽肚子,淺澤中也有不少美味的食物。對他而言,更為中意的是岸上的血液有著溫度的獵物。


    他喜歡和從前一樣,隱在岸邊的淺水中,靜靜等待耐不住幹渴的獵物到來,再出其不意一口撕裂對方的皮肉……


    或許有些兇殘,但對一隻食肉嗜血的鱷魚而言,隻是遵從天性罷了。


    然而,這一天性近來卻少有成功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來他巢穴附近淺灘喝水的動物少了很多,到後來居然十天半個月也看不到一隻。


    鼉刖心中雖有疑惑,卻無人可解,這次一連等了三天才見到一頭花鹿,他心頭歡喜,隻等它走得近了就將這送上門的鮮肉祭祀自己的五髒廟。


    不料那花鹿還未靠近,旁邊蘆葦叢中突然射出幾粒石彈,驚得那花鹿掉頭就跑!


    到嘴的鮮肉任憑是誰也不會輕易丟棄,鼉刖心中著惱,現出人形,飛步直追,眼見那花鹿近在眼前,正要一把擒住,卻聽得背後有物破空而來!


    鼉刖反手一抓,手裏捉住一枚堅硬的石彈,猛地轉過身去,卻見一個綠衣少女正手執彈弓,隱在蘆葦叢中。在這光景,那花鹿早一路狂奔去得遠了。


    “哪裏來的野丫頭,為何驚走本大爺的花鹿?”鼉刖心頭氣惱,麵露猙獰。


    那少女也不答話,見勢不對,轉身就跑。


    鼉刖也未多想,下意識地緊追不放,兩人一追一逃,不多時已出了淺灘的蘆葦叢,上了岸邊斜坡。


    那少女眼見鼉刖越追越近,驚慌之中將足一頓,頓時化為一道輕煙潛入土中。


    鼉刖一把抓了個空,挖地三尺也不見那少女蹤影,心知是遇上了的精怪,而今早已經土遁遠逃,哪裏還抓得到?無端端讓人壞了口福也報複無門,鼉刖唯有自認倒黴。


    自那之後,鼉刖便時常見到那少女在岸邊活動,每每有獵物到了淺灘,都被她使計驚走,鼉刖與她打過多次照麵,每次都是眼看就要將她捉到卻被她險險逃脫,土遁而去,不知所終。


    鼉刖一時也拿她無法,好在水中也有魚蝦螃蟹,倒不至於挨餓。


    說來也是奇怪,這般追追逃逃,雖然沒了鮮美肉食,日子倒也不再似從前枯燥乏味。


    到了後來,似乎形成了習慣,鼉刖一到清早就去那水邊候著,等那少女來攪局,象征性地動動手將她逐開,第二天那少女又會如期而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當他在那少女的阻撓下依然捕食了一頭小鹿之後,第二天少女沒有出現,第三天、第四天也沒有出現。


    無人攪局,鼉刖應該高興才是,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反倒悵然若失,坐立不安。終於在第五天他離開了沼澤,化為人形上了岸。


    天性使然,向來少有遠離沼澤的時候,所以鼉刖對沼澤外的山地並不熟悉,走出三裏地便見前麵一森林,茂密非凡,隻是在林邊立了一長排籬笆,蜿蜒而去,不見盡頭。


    有這麽一長排籬笆,難怪這些時日到澤邊喝水的動物如此之少。


    鼉刖了然於胸,順著籬笆前行,不多時,果然見那綠衣少女正在編葺籬笆,身邊還有一大堆山藤竹蔑。


    鼉刖暗自好笑,心想要立一長排籬笆把整個林子都圍起來,隻怕不用個十餘載也不成,這等辦法夠笨,卻也要些毅力才能做到。明知不可而為之,倒和自己先前閉門苦修的傻勁有幾分相似。


    正考慮是否要現身嚇她一嚇,卻見一隻獐子一路跳躍,直衝籬笆而來,鼉刖心想果真運氣,偶爾上岸也會碰到這樣的美味佳肴。


    哪裏知道沒等那頭冒失的獐子蹦出籬笆,就見那綠衣少女握著竹蔑一陣揮動,清叱一聲:“怎麽又是你這冒失鬼,上次才給你說過怎生又忘了?”


    獐子哪裏懂得人言,吃她一嚇,頓時掉頭跑迴林中。那少女麵露幾分無奈,口裏嘀咕道:“老是想往那邊跑,難道就不怕做了鱷魚妖怪的點心?要是被吃了,就沒人可憐你了……”


    鼉刖心知她說的妖怪正是自己,弱肉強食本是天經地義,吃了就吃了,又有什麽好可憐的?原本平日對自己妖怪的身份不是如何在意,而今聽她口氣,倒覺著有些刺耳。


    隻見那少女十指如飛,片刻不停地綁紮竹蔑,想是鐵了心要斷了他的食路口福,鼉刖心頭頗為著惱,心想既然你認定本大爺是無惡不作的妖怪,索性便惡到底,待我先平了你這排破爛籬笆,再叫你好看!這廂打定主意正要出去,卻突然停了下來。


    不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而是覺察出四周妖氣森森,想是有不速之客來到。他素來不喜歡橫生事端,於是將身一閃,躲在一棵大樹之後,靜觀其變。


    那少女也覺察出有些不對,放下手中的竹蔑四下張望,屏息片刻,突然臉色一變,發足狂奔!


    剛邁出兩步便見前方地麵浮動,似乎地下有什麽東西正直衝過來,快如閃電!


    那少女驚唿一聲,縱身而起,想要躍到樹上躲避,不料那地麵一聲轟鳴,一段黑黝黝的物事自地麵彈射而出,轉眼間將那少女的腰身纏住!那少女掙紮不得,頓時被扯得摔向地麵,跌得七葷八素!


    一陣妖異的怪笑聲中,一個頗為冶豔的婦人出現在裂開的地縫上方,墨色紗裙拖弋數丈,裙腳牢牢縛在那綠衣少女腰際。


    鼉刖認得那婦人正是妖王蛟戮身邊的寵妾媚十一娘,乃是條千年的黑蛇精,原居於東海之濱,性本奸猾,自打搬來這修羅澤跟了妖王蛟戮就越發兇殘,教唆蛟戮盤剝小妖也是她的主張。隻是而今見她跑來與那黃毛丫頭為難,倒是有些奇怪。按理說妖王手下嘍羅甚多,便是要向小妖收常例,也用不著媚十一娘親自動手。


    正在疑惑之間,聽媚十一娘嬌聲笑道:“小落妹子,自打你移居天界,咱們姐妹也有好幾百年不見了,怎生一見麵就如此匆忙?”


    那綠衣少女也不答話,見媚十一娘妖妖嬈嬈漸漸走近,麵色變得幾分蒼白,身子微微發顫。


    媚十一娘玩味著對方臉上的恐懼,慢悠悠繞著那名叫小落的少女轉了一圈,“嘖嘖,果然出落得一身靈氣……隻是為何依舊如此不濟,全無半點仙家的能耐?”


    鼉刖一旁聽得此言,心念一動,難怪總覺得那丫頭和一般精怪不同,莫非真如媚十一娘所言?但也不一定,若真是仙界中人,必定如傳聞中有靈珠護身,絕不可能讓一般妖怪欺近身來。先前與之相鬥,確實也是十分不濟,隻有逃生之技而無招架之力,哪裏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家?


    “你……你想怎樣?”小落顫聲問道,看著媚十一娘輕輕拈起自己的一束發絲閉目一嗅,更是驚得魂飛天外,“你……你……”


    “千年碧雩草,食之可青春永駐,返老還童。”媚十一娘幽幽歎了口氣,“何況妹子你還沾過天界的仙氣,沒準可以讓我家大王換鱗長角化身為真龍……也別怪姐姐狠心……”


    “我呸!”小落啐了一口,怒目以對,“要吃就吃,少在這裏惺惺作態!”


    媚十一娘也不著惱,笑得甚是嫵媚,“既然妹子這麽說,我也省了客套。隨我去見大王,說不定大王一時高興,留你一段根須也不一定。”


    笑聲仍在,媚十一娘臉上早換了兇狠模樣,手裏現出一段手指粗的紅繩,將小落牢牢縛住,不耐煩地推搡了一把,“便是磨蹭也無用,走!”


    那小落怒目以對,但肉在砧板,隻有任人魚肉,被媚十一娘步步緊逼,向修羅澤水中走去……


    媚十一娘心頭歡喜,近日妖王身邊多出幾個年輕貌美的妖姬,極盡邀寵之能事,如何及得她今日這般造化?這仙草之精煞是難得,獻與妖王自然可博歡心,遠遠強過以往費力督促眾小妖交納常例。


    這般盤算,自然喜不自勝,身在淺澤之中,心早飛迴了深澤之下的妖宮。不料行到半路,突然覺得水麵乍然渾濁,四周妖氣森森,卻是水下來了強敵!


    媚十一娘暗叫聲大意,這修羅澤中妖魔沒有一千總有八百,個個都鉚足了氣力討好妖王,別叫個犯了紅眼病的將這寶貝劫了去,落得個為他人做嫁衣裳!


    心念百轉之間,媚十一娘早一把抓緊小落肩頭,一麵四下打量水域,隻見四麵泥水渾濁,哪裏看得清楚,隻是覺得水流漸平,似乎來人去得遠了。


    媚十一娘正要舒一口氣,驀然聽得一片嘩啦水聲,轉過身去,隻見水桶般粗細的一段枯木似的巨物正自頂門飛砸下來,表麵棱刺戟張,無比犀利!


    媚十一娘也不是好相與的人物,鬆開小落,將身一抖,亮出一把寒光閃閃的蛇形劍,揮劍直撩而上,誓要將來物揮作兩段!


    那物原本直砸而下,行到半途突然變了方向,斜斜抽向一邊的小落,去勢不減。


    小落早驚得麵色慘白,又被紅繩五花大綁,哪裏避得開去?心道此番休矣!


    不料那物近得身來,卻隻是擦身而過,勁風淩厲,小落頓覺身上一輕,原本緊縛在身的紅繩早被截作幾段,自身上脫落下來。


    小落心頭一喜,知道有高人相助,忙飛撲出去,展臂遊向遠處的枯竹水榭。


    媚十一娘哪裏舍得到手的寶貝逃了去,一聲尖嘯,現出原形,身長數丈,遍體黑鱗覆蓋,巴鬥大的頭上一張血盆大口,紅信急吐,直紮入泥水之中,隻見水麵波浪滾滾,直向小落撲去!


    眼見便要一口將小落吞下,突然蛇身一掙,數丈長的身軀已飛身而起,直摔向岸邊的土地!


    隻聽得哀唿一聲,媚十一娘重重摔在堅實的地麵上,跌得七葷八素,現出人形後發髻散亂,狼狽不堪。


    媚十一娘咬牙切齒,張目一觀,隻見泥漿中一道水線奔東南方而去,快如閃電,而遠處撲騰的小落已遊至水榭,正攀著水中的竹梯而上。


    媚十一娘識得那段剛猛無匹的“枯木”乃是一段鼉尾,自然猜到剛才出來攪局的就是盤踞這淺澤的鼉怪,以往聽傳聞,也知道那鼉怪的厲害,隻是沒想到那鼉怪居然敢來壞妖王的好事。若是爭食那千年碧雩草,卻為何放她離去?而今那鼉怪去得遠了,那丫頭卻不知道為什麽不避走他處,反而躲進那破水榭?這五百裏修羅澤是她蟄居之地,本就熟悉,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這座簡陋的水榭來,若是有什麽厲害的人物在裏麵,應該感應得出來才是……


    雖是處處透著古怪,媚十一娘自恃千年道行,也沒把那破水榭看在眼裏,心想既然那攪局的鼉怪已去得遠了,也不必再避忌許多,索性鏟平那水榭,將那丫頭找出來。


    媚十一娘先前在水裏吃了虧,小心了許多,也不走水路,隻化做一道黑煙灌將過去,不多時繞那枯竹水榭轉了一圈,化為人形,輕飄飄地落在水榭的露台上。


    正如她先前感覺的一樣,沒有察覺到一絲氣息,最奇怪的是連先前逃進去的丫頭似乎也不在裏麵。那幅薄如蟬翼的絹紗不知為何無法看透,隻在水麵微風的吹拂下不時掀起一角,露出裏麵的家具擺設,全是枯竹造就,很是簡樸。


    四周很靜,媚十一娘心頭卻莫名地感覺幾分膽怯,正猶豫是否闖進去,就聽裏麵一陣咳嗽,卻是個蒼老的女聲,咳得聲嘶力竭,似乎是病入膏肓。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那個聲音很是沙啞低沉,對媚十一娘而言既陌生又隱隱在哪裏聽過,驀然覺得甚是不妥,心頭發顫,第一反應便是縱身而起,落在遠處的水域裏,現出原形飛速遊向遠處!


    直到拚力逃出三十裏,媚十一娘方才覺著渾身酸軟乏力,恍如大病一場……


    而水榭四周依舊清明,唯有風吹微漪層層相疊。


    “她逃遠了。”小落纖纖素手掀開紗簾,極目遠眺,片刻後轉身言道。


    “咳……咳……罷了,罷了。”水榭內的人艱難地咳嗽一陣,氣息漸緩方才抬起頭來,卻是雞皮鶴發、滿臉皺紋的一個老嫗。許久方才緩聲道:“那蛇妖絕非善類,小落你下次出去可得多加小心……莫要遠離水榭,以免鞭長莫及……”


    小落順手放下紗簾,微微一笑,“煩勞姐姐擔心,小落加倍小心在意便是……姐姐今天覺得如何?身子可有起色?”


    那老嫗歎了口氣,“比前些時日已好過許多,此地瘴氣極重,正可補缺失靈珠之虛……相信假以時日,終會恢複……隻是而今還離不開這水榭,看到你遇險也無能為力……”


    小落柔聲道:“姐姐切莫如此,隻怪自己學藝不精……話又說迴來,今天看到附近的清明水域比之先前更寬出許多,若非姐姐的結界向外擴張,我也難以這麽快脫險。”


    那老嫗搖頭歎息道:“你原本應該安居仙界修行,以期早日列入仙班,也不必跟著我來這險惡之地。”


    小落淡淡一笑,“姐姐如此說話卻是見外了,你我姐妹數百年情誼豈是區區仙籍可比?小落本是跟隨姐姐寄居仙界,既然姐姐決心要走,小落也無留下之理。小落隻是擔心……”


    那老嫗拍了拍小落肩膀,揚聲道:“自毀靈珠詐死避世時便知道今日的結果,自輪迴不轉之後這世間六道雖另立規則勉強維持,但種種跡象卻無法視而不見,更何況昔日故人一個個要麽行蹤成謎,要麽世間飄零,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做那金漆玉鑲的應聲蟲?雖然現在辛苦一點,若是順利度過這些時日,至少以後不必縛手縛腳,違心行事,倒是你……”


    說到這裏,她風幹橘皮也似的臉上露出幾分憂色,“我算到你會有次大劫,可是而今法力缺失,卻算不出具體情形……近些時日如無必要,還是別再隨便出去涉險,等到我功力恢複也好保你周全。”言畢又是一陣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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