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內,宮燈搖曳,微寒侵襲。


    容珩獨坐禦案前,深夜批閱奏折。墨香彌漫,筆尖劃過紙麵,宮外蟲鳴古調,時而傳入,夜靜得如同一汪幽幽的寂寞水潭。


    新帝眉宇間凝重,審慎地推敲每一字,每一句,心思如潮汐般起伏不定。殿內時光靜默,隻有翻閱聲微微響起。


    聞茵將剛合好的香丸放入仙鶴香爐,不一會兒,幽幽香氣氤氳而上,如同泉水一般緩緩流瀉,片刻間充盈了這間不大的暖閣。


    正在批閱奏折的容珩不抬眼地問:“是什麽香?”


    “迴皇上,這是臣女新近合出的寧神香,是用楚山之中的香草合製的,還沒想出好名字。”聞茵道。


    容珩停下筆,抬眼看著她:“上迴祭天,你用的‘法雨華檀’,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名字?”


    “嗯。想得不好。”


    “不,極好。朕很喜歡。”容珩略一思忖,“你這香,不如叫‘無住生香’。”


    《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意思是,人應該放下一切執念,不執著於任何有形事物和無形觀念,方才能領悟至高哲理,找到所謂的“心”。


    “無住生心,才能解脫煩惱。無住生香……”聞茵沉吟片刻,破顏笑道,“真是好名字,臣女叩謝皇上賜名。”


    容珩淡淡一笑,仍低頭去批折子,邊批邊問:“聽說今日品香會上,縣主將朕的嬪妃們嚇得不輕啊。”


    聞茵急忙辯白道:“皇上,並無此事。是長樂公主殿下要考臣女,臣女也是勉力為之。後來品香會上,皇後娘娘和各宮娘子們相談甚歡,各自乘興而歸。”


    容珩又抬眼,寵溺地白了她一眼:“我說一句,你說十句。偌大的宮裏,沒人敢這樣同朕說話。”


    聞茵一驚,埋頭道:“臣女失儀了,請皇上降罪。”


    “朕哪裏怪罪你了?你還肯如此同朕說話,朕很高興。”


    容珩頓了頓,又道:“你今日想必也看出來了,後宮那群女子,沒有一個不得不小心提防的,朕平日裏處理國事以心力交瘁,卻連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


    一番話說得聞茵犯了惻隱之心,可轉念一想,她哪有資格同情皇上,小聲道:“皇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辦好家事,無非靠睜隻眼閉隻眼。就好比右手畫圓,怎麽也不圓滿,閉上左眼再看看,便覺得圓了,不信您試試……”


    容珩“噗”一聲,壓不住了,仰脖子靠在椅圈上哈哈大笑。


    笑了半晌方才止住,容珩眸色深深看著聞茵:“實話同你說,六宮女子沒有一個符合朕的本心。碧君,你當真不肯入宮?”


    聞茵一怔,低下頭不敢迴答。容珩知道她的心意,便不再繼續追問,隻問道:“今日品香會上,沈昭儀沒去麽?”


    “洛昭儀身子不適,告假沒去。”聞茵暗暗心道,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了皇上。


    “你去過她的濯月宮吧?難道沒查到什麽?”容珩淡淡問。


    聞茵心中抽起一縷疑絲,腦中浮現出沈昭儀的身影。


    還沒見到沈月之前,聞茵就聽說她是後宮佳麗中最溫婉妍麗的一位。講到沈月之後,聞茵隻奇怪,為何皇上不獨寵她。


    其時正值卯時半,早上日頭最好的時候。濯月宮裏,紫藤花下,沈昭儀倚坐在鋪著錦繡軟墊的圈椅中,淺淺一笑:“聽聞縣主和國師是青梅竹馬?”


    “是。”


    “縣主迴楚南領封,國師同日稱病不上朝,大夥兒都傳說,國師一路護送縣主來去,可是真的?”


    “絕無此事。”


    她轉過臉,遊絲一般眼神輕飄飄粘在她身上:“我真羨慕縣主。可惜,身無彩鳳雙飛翼……”


    她又將目光挪到園子裏圈養的那隻美麗鳥兒身上。


    那鳥兒身披絢麗的緋紅羽毛,長長的紅色嘴巴如同珊瑚。展翅飛翔時,翎羽如紅色的火焰在空中舞動。


    聞茵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鳥兒,便問:“昭儀,這是什麽鳥兒?”


    “朱鹮。”沈月有氣無力道,“這是我在家時就養著的,皇上寬仁,特許我將它帶到宮內圈養。”


    那朱鹮好似通人性一般,聽到聞茵和沈昭儀談論它,引頸鳴叫數聲,一連串的清脆音調十分悅耳。


    聞茵來濯月宮,本是為了搜查禁香。見到沈昭儀如此柔弱,她便動了惻隱之心。聊了幾句,便退了出來。


    容珩見聞茵失了神,清了清嗓子,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聞茵迴過神來:“想起什麽……皇上,沈昭儀天姿國色,容冠群芳,臣女從未見過如此美人。”


    “確實如此。”容珩淡淡一笑,“可你知道麽?饒是她美得驚心動魄,我也絕不會碰她。”


    聞茵一怔。


    “去查一查沈昭儀吧。你一定刻意忽略了什麽事。”容珩淡淡道。


    已近子時,皇上沒有去歇息的意思,也沒有放聞茵迴去的意思。聞茵坐得腿都麻了,顧不得禮數,起身走了幾步。恰在此時,在外麵候著的太監進來報:“皇上,陸國師在外等了兩個時辰,說有要事相商。”


    容珩瞥了聞茵一眼,對那太監說:“朕沒空見他,請國師迴去,有什麽事明日上朝再奏。”


    聞茵聽說行之在外候了兩個時辰,頓時心疼起來。他一定是知道皇上將她扣在東暖閣奉香,所以擔心她了。


    她想為行之說幾句話,容珩卻看穿了她的心思,斷然道:“那道密旨你們一人一份,國師不得娶你為妻,朕的旨意不會改變。”


    聞茵悻悻地坐迴去,低著頭不說話。容珩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就連她生悶氣的樣子,他都覺得可愛。


    過了一會兒,太監又進來報:“皇上,大理寺卿管大人來了,在外麵候著,皇上見不見?”


    容珩停下筆:“管翊來了?”


    “是。”


    “快叫他進來!”容珩擱下筆,正色道。


    大理寺卿管翊是容珩兒時伴讀,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聞茵知道管翊深夜入宮,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稟奏,便起身道:“皇上有要事,臣女不便在此,請皇上容臣女告退。”


    “嗯,縣主早點休息吧,明日聽召。”容珩嘴角浮上一抹淺笑。


    聞茵心一沉,怎麽,明日還要來陪坐?


    再這麽下去,國師大人要麽反了,要麽攜她私奔。唔,其實,私奔也不錯。


    聞茵告退,剛走出東暖閣,恰好與大理寺卿管翊大人擦肩而過。管大人本已從她身邊經過,忽又頓住腳步,迴過身來將她打量了一番,微笑道:“是楚南縣主?”


    “管大人萬福。”聞茵微微一福。


    “果然名不虛傳。”管翊一拱手,轉身走進了東暖閣。


    名不虛傳?外麵是怎麽傳她的?聞茵聽著這話有幾分刺耳,卻也很快放下了,跟著引路的宮女往自己暫時燕居的秋晏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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