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奈何世事太蹉跎——


    葉大殿下仰天長歎,感慨自己早生華發。


    想想自己,三歲啟蒙,五歲習武,十歲就敢上沙場,十八歲憑戰功得封燁王……誰能想到有生之年還要受這等磋磨!


    葉幸看著麵前細沙層上雛雞都啄不出的難看字體,捏著樹條的手指微微顫抖,代表了主人此刻的內心。


    “虎——棉!滾過來!”她咬牙切齒結束長籲短歎。


    一聲怒吼過後,她所站立的樹後麵,一點點蹭出一個小身影。


    虎棉上身穿件獸皮背心,敞著胸膛,下身同色一條獸皮裙,低頭捏著手指,不敢看葉幸。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


    “這是什麽鬼東西?你給我念念!”


    葉幸瀕臨爆發邊緣。


    距離她頒布命令,已經過去好幾天,所有人都完成了識字任務,除了虎棉。


    明明她已經寬限了時間,可是這小東西還是寫出了這一手氣死爹娘的“好字”!


    葉幸看見虎棉,油然而生出一種為人母親的錯覺。


    “滾過來,給我念!”她忍不住嗬斥。


    虎棉蹭近一點,挨個念:“天,地,人——”


    “停!”


    葉幸指著細沙表麵第一個那條圓弧,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這麽寫‘天’的?”


    虎棉支支吾吾迴答:“那,天就是一道線麽!”


    感情還是老娘寫錯了唄!


    “誰跟你說天就是一道線?誰說的?”她要瘋。


    虎棉鼓了下臉頰,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天空,示意葉幸抬頭看:“你看,天就是一道線呀!”


    葉幸唿哧喘氣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看,空地周圍全是參天巨樹,這個角度看天,確實她爹的像兩條弧線。


    她一時無語,低頭環視一圈土地,又說:“那地就是一個圈唄?”


    “昂!”


    葉幸被這一個“昂”氣個倒仰,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虎棉什麽都記得住,也認得出,就是不願意寫。


    讓他蹲地上寫兩個字,比捆上他都難。


    那十根細細的小爪子,就沒有一根能看出點文采來。


    腦袋瓜奇思妙想一大堆,就是不走正路。


    “你站過來!”葉幸抬手拽他。


    “我是不是說過,如果你還不能寫會這幾個字,就要受到懲罰!”


    “……是!”虎棉癟嘴。


    “把嘴收迴去!”


    “趴在那兒!”葉幸冷著臉指著地上命令。


    虎棉立刻哼哼唧唧,一眼一眼瞄葉幸,金色大眼睛又又又一次蓄滿淚水。


    這招用了無數次,百試百靈。


    哪知道,這迴卻不管用了。


    葉幸沉著臉不為所動,姿勢都沒有變。


    虎棉這才感到害怕,腳指頭扣著草地,一下一下——


    “嗖”


    抬腳就跑。


    葉幸早有預料,一個飛身勾住他背心領子,反手就是一甩,虎棉遊魚一樣滑過來,瞬間一個彈跳,又想飛——


    被葉幸一把抓住腳踝。


    “噗通”掉在了地上。


    “跟我玩,你還太嫩了!給我趴那兒!”葉幸手指捋著樹條,決意今天一定要給他一頓教訓。


    虎棉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仗著功夫學的快,總是做一些惡作劇,連葉幸都敢糊弄。


    虎棉左右一看跑不掉,這才期期艾艾的趴在地上。


    還沒怎麽樣呢,金豆子就掉了一大滴!


    葉幸完全不為所動,抬起手照著虎棉的小屁股“啪啪啪啪啪——”


    一連五下樹條。


    虎棉立刻“嗚嗚嗚”哭出了聲音。


    “還有幾個字?”葉幸又問。


    “嗚……五,八,十個!”虎棉趴在那伸出指頭現算。


    這一幕活活把葉幸又氣笑了,好嘛!十以內加減法還不會呢!


    無法想象啊!不敢相信!


    “啪啪啪啪啪——”


    葉幸一狠心一連抽了十下。


    “嗚嗚嗚哇哇……”虎棉哭的泣不成聲。


    葉幸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用力,虎棉哭成這樣,撒嬌的成分更大。


    “不許哭,站起來!”她命令。


    虎棉嗚嗚咽咽跪坐起來,癟著嘴不願意站,就是哭。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三歲小孩兒一樣,大有你要是不哄就一直哭下去的趨勢。


    最後,葉幸果然又被哭的心軟——


    “唉!”她長歎一聲,蹲下來,狠狠為他抹去臉上的淚水,扔了手裏的樹條。


    “你抱抱我!”虎棉哽咽張開雙手。


    葉幸無奈,最終抱了上去。


    溫暖柔軟的小身體一入懷,葉幸就感覺自己的“母親之魂”再次熊熊燃燒。


    腦袋裏莫名多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她感覺自己這是被折騰出幻覺了。


    “葉幸,你不要離開我!”虎棉喃喃說道。


    “什麽?誰說我要離開你?”葉幸聽見他這樣說,很不理解。


    虎棉埋在她的頸窩,小聲抽泣,說:“三娃說了,你還不是我的雌性。”


    “什麽是結契?我和你結契好不好?”


    這些天來的相處,豹三娃她們教給了虎棉許多獸人部落的常識,他才懂得葉幸現在根本不屬於他,或者說一直也沒有屬於過他。


    他害怕葉幸離開,所以想法子引起她的注意,想法子膩在她身邊,恨不得時時刻刻在一起才好。


    “葉幸,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氣你的,我就是想讓你看著我寫,想讓你多陪陪我。”


    “我喜歡你,你打我我也喜歡你!我要和你結契,我們結契吧!”虎棉抱著葉幸的腰身,堅定的說。


    葉幸完全愣住,忽然想明白了虎棉最近的行為,他調皮搗蛋不消停,就是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她感覺這樣下去不行,才多大的孩子啊,就想著結契!


    “虎棉,我不會離開你!可是,你還太小,你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懂,我都知道!”虎棉叫嚷。


    “我不是小孩子,三娃說我再有兩年就長大了,是一個大獸人。”


    獸人幼年期隻有十二年,按照這個世界的傳統,兩年以後虎棉確實就是成年獸人,可以結契了。


    “可是,你現在還很小!”葉幸有些無力。


    “你不喜歡我?”虎棉傷心的問。


    “……我喜歡——”


    “那你就跟我結契!”


    “不是,這種喜歡不是你說的那種,不對,你根本不懂你說的那種喜歡……”


    葉幸兩世以來都沒有被人這樣赤誠的表白過。


    她被虎棉弄的有點呆愣,解釋起來亂七八糟:“總之,你以後就會知道,真正的喜歡……”


    “啾——”


    虎棉直接奉上一個軟軟的親親,緊接著又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在她唇角淺淺舔了舔。


    葉幸感覺到唇邊溫潤的觸感,猶如春雷炸響在耳邊,登時就愣住了。


    她平生第一次被人親到,即便是生她養她的父後都從沒有給過她如此親密的姿勢。


    世人傳言燁王殿下是戰場煞神,冷酷絕情,不知人間冷暖,可誰又能知道,她從小就是在一個沒有人情冷暖的地方長大的呢!


    她不懼任何刀槍劍戟,麵對千萬敵軍都麵不改色,如今麵對一個小小少年,一個懵懵懂懂的親親,心底卻猛然升出一絲膽怯。


    她沒有愛過任何人,不知道該如何愛一個人,也沒有想過會愛一個人!


    葉幸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孩子,該如何麵對他心頭熾熱的愛意。


    虎棉沒有看懂她的遲疑,但是仍然肯定的說:


    “我會長大,長大到你可以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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