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穀山牢獄仿佛一座孤島,靜靜地佇立在荒蕪的山坡上。


    大火從牢獄的內部猛然燃起,熊熊烈火貪婪地吞噬著一切。火光在黑暗中跳躍,沉寂的牢獄裏,濃煙滾滾升騰,帶著刺鼻的焦味和令人窒息的熱浪,彌漫在整個牢獄之中。


    死士布好火種,眼看著整個牢獄都將要被燒成灰燼,身披黑氅的洛王目光沉沉地看著那火勢,竟然直接走向前去。


    侍衛一驚,連忙在洛晟的身前單膝跪下,擋住他的前路。他恭敬地做了一個軍禮,說:“大王,如今大火燒得正旺,請大王離開這裏,暫做迴避。”


    洛晟隻淡淡瞥了他一眼,並不作解釋,繼續向前走。


    大火畢剝燃燒,發出高溫熱浪令人毛骨悚然。洛晟卻似未聞其勢般,一步步走向牢獄的深處,玄黑的衣角漸漸在躍動的火焰間消失不見。


    而他身後的一片死士,看著那蕭索的人影,心中亦染上了無盡的悲涼。


    但這是洛王的旨意,他們無權幹擾。


    所以他們齊齊以軍禮跪在地麵,從腰間抽出短刃,抵在自己的脖子間,手一用力,一息痛悶,唿吸便戛然而止了。


    既是洛王選擇赴死,他們亦不能活。


    …


    走進火勢蔓延的牢獄裏,洛晟把自己關在了一個寂靜的隔間。


    這一場死亡他也把自己算了進去。


    還記得那一日競天鬥獸場,地下冰庫裏,阿元曾問他“若有哪天,你我立場對立,你會傷害我嗎?”


    他的迴答是“絕不會。”


    那麽如今,他們是否因為一個南宮陌玉而立場對立了呢,他要將南宮陌玉殺了,也便傷害了她。


    他不忍阿元知道自己的罪孽後,對他隻剩下仇視與厭惡,更害怕她連一個眼神都不肯舍予,再不讓他近身。


    而那日 夜江泛船,阿元與他說的話做的事,都將是他這輩子再無法乞求的美夢。


    若是不曾擁有,他能繼續忍耐黑暗,但他曾經也擁有,便決然是承受不起她的再次背離。


    所以,他選擇和南宮陌玉同歸於盡,以最慘烈的方式,減輕他的罪孽,並讓阿元一輩子不能忘記他。


    火焰仍在無情地蔓延著,將每一個角落都燒得滾燙。這一片寂靜如死的天地,烈烈火光中傳來一聲深重的歎息。


    阿元,不用擔心奇國答應出兵的事,我會讓十二衛幫你把大部分的紛爭都擺平。


    阿元,把奇國奪了罷,早在三百年前,它就是屬於芸神的。這也是我唯一能給你留下的東西了。


    你可曾記得 那一首詩?


    夢中輕喚伊人,夢醒淚濕羅裳。


    夜月無眠,獨守空殿,醉飲思念。


    吾以餘生,盼與君逢……


    盼與君逢。


    既已與君相逢,我亦沒有什麽遺憾了。


    阿元,對不起。


    我很愛你。


    …


    長芸心中似有大鼓重擊。思緒在腦海中翻湧,像狂風中的巨浪,無法平靜。


    當她駕著馬,從皇宮來到淒穀山腳下,遠遠的便看到那炬火光。


    長芸眸瞳深黑,已顧不上那麽多,從衣袖下取出匕首就猛地往馬臀腰部紮去。


    駿馬痛得一陣嘶吼,前蹄抬起,又以更快的速度踏下,隻往前路衝去。


    駿馬受到刺激,速度飛快,連長芸身後的暗衛也無法跟上。


    衛淩橫劍眉輕蹙,接過短劍也做了同樣的舉動。馬兒受驚,一路疾馳,才險險追上長芸。


    耳邊是唿嘯的狂風,長芸身子前傾,緊夾馬腹,才能控製自己不被失控的烈馬甩下。


    她直視前方的火光,目測好時間與位置,便腳蹬馬背,一躍而下。


    此時衛淩橫也跳下馬,站穩身子就走到她旁邊。


    腳邊是一片自刎倒地的死士。


    死士為何自刎?是自己護主不力,還是主人主動赴死?


    長芸心下大怮,神色卻愈顯堅韌。


    她眼裏映著火的餘光,偏頭看向衛淩橫,拋下一句“這裏火勢太大,你多加小心。”便隻身闖了進去。


    一步踏進這座巨大的牢籠,便有一股噬人的熱浪瞬間將長芸包裹。


    方才在路上,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若南宮陌玉和洛晟同時遇難,她會先救誰。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更希望能找到洛晟,補償他缺失的過去,懲戒他當下的錯誤。


    濃煙覆蓋她的周身,長芸輕咳兩聲,捂住口鼻,繼續向前尋找。


    牆壁上的火舌不斷舔舐著空氣,發出嘶嘶的聲響,牢獄內的物品在高溫下扭曲、融化。長芸卻聽到一聲沉悶的輕響,似是肉身倒地的聲音。


    她一個箭步朝聲響處閃去。


    透過窗戶,看到的便是麵容沾灰,雙眸緊閉的洛晟。


    他的側額撞上粗糙冷硬的地麵,流下了一小攤血。


    長芸心下一驚,不顧灼燒之痛,將烈火蔓延的房門打開,衝了進去。


    “洛晟!”她單膝跪地,抱起他,緊聲低喊道。


    “你醒醒。”長芸撫上他的臉龐,去察看他的傷勢。


    洛晟的眉頭慢慢皺起,緩緩睜開了雙眼。眸光由一開始的迷離轉化為看見長芸時的低訝。


    “你怎麽來了……”洛晟的聲音沙啞,透著疲憊與虛弱。


    似是想到了什麽,他驀地染上了薄怒,用盡全力推開長芸,說:“你來做什麽?快走。”


    長芸被他推得有些踉蹌,低吼道:“洛晟!要發瘋也不該在這個時候!”


    她向前一步,不顧洛晟的反對就抱起他,想要先離開這裏。


    “放下我,你帶著我隻會被拖後腿。”洛晟輕扯長芸的衣領,沉聲道。


    長芸忍著難耐的高溫,躲開危險的火焰,道:“你給我找了這麽大的麻煩,現在才知道在拖我後腿?”


    洛晟頓時沉默了,良久,才問:“為什麽沒先救南宮陌玉?”


    長芸聽罷,太陽穴突突作響。


    是洛晟欲圖殺南宮陌玉在先,她越過受傷的洛晟而去找南宮陌玉,也是不為過的。


    但不知為何,長芸覺得洛晟如今的極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帶著目的接近洛晟,也是她因沅生的事慌了陣腳,忽略了他。


    洛晟見她不答,再次沉默了。


    這裏的火勢越燒越旺,長芸走過幾個路口,都走不通。


    洛晟才道:“阿元,放我下來,我知道怎麽走。”他的聲音不溫不怒,心情似已平複。


    其實在許多時候,長芸都比較信得過他的。既然洛晟這麽說,那便自有辦法。


    於是長芸放下了他,跟在他的身旁。


    不過走了兩步,長芸便停了下來。


    是了,這淒穀山牢獄是洛晟的地盤,或許這火……是洛晟自己放的。


    洛晟見她沒有跟上,微帶疑惑的看向長芸,但見她的一雙黑眸藏在一片陰影當中,看不清神情。


    她忽然道:“沅生被你囚在了哪裏?”


    洛晟臉色有異,心中升起不甘。


    難道阿元先救他,就是為了得到南宮陌玉的下落?


    但那酒精一壇壇的灌下,南宮陌玉恐怕早已變作火的燃料,被燃燒殆盡了。


    或許阿元根本就不該救自己……


    忽然,耳邊傳來一道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洛晟最先反應過來,猛地推開長芸。


    自己則身子一輕,重倒於地。


    “洛晟!!”長芸沉痛地喚著。


    他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不能再迴應了。


    原來是方才的屋梁崩塌,重重砸落了下來。


    長芸受到了驚嚇,她飛撲到洛晟的身邊,用力推掉壓在他身上的屋梁,去探他的脈搏。


    幸好,還暫存一息。


    “洛晟,你不能死,我們還沒成親呢。”長芸感傷地道,希望他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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