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最終越過了他和太女之間一米的距離,走到她的落腳邊,然後跪下。


    瞞不過的,欺騙太女,一旦被查出,就是滅九族的大罪,他還有親人,他不能讓他們受牽連。


    衛瀾姬眼裏的慌亂漸漸被認命的清醒取而代之,在真正的權力麵前,他如同一隻螻蟻,惜命不得,隻想保護好自己的巢穴。


    他闔閡眼,一個人犯錯一個人承擔,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他說:“瀾姬於院中被同儕嫉妒、排擠已有多日。今日中午,楚郡守因瀾姬表現較好,又賜了美飾華服,有人暗生忌恨,在瀾姬午睡時欲圖行刺。”


    宗政長芸眼神淡淡瞥過去,似乎在問然後的事。


    “我與他兩人搏鬥之時,不小心,殺了他。”衛瀾姬實話實說,語氣坦蕩。


    一個即將進獻於東宮的人竟是一個殺了同儕的罪犯!


    楚郡守勃然大怒,他猛然站起身,走過來,抬手狠狠扇了衛瀾姬一巴掌,響亮的巴掌聲響徹靜謐的殿宇。


    打落的力道之重讓衛瀾姬跪著的上半身猛的往左側摜,及時用雙手撐著地麵才不至於完全倒下。


    楚郡守一揚寬袖便正正朝著宗政長芸拱手作揖:“殿下恕罪!是臣下管治不嚴,臣這就派人到院中查辦。”


    衛瀾姬低垂著腦袋,臉頰被打得火辣辣的疼,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很不好受。這一耳光使他想起了過去那黑暗陰鬱得叫人喘不過氣的童年。


    宗政長芸不以為然,她抬起手來,手掌向外,製止了楚郡守的下一步動作。


    長芸微微俯身,捏住了衛瀾姬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衛瀾姬戴在耳側的白茶花方才順著郡守的掌摑被拍落在了地上,沒了白花的渲染,原本即立體皎好的臉龐少了幾分陰柔乖順,多了些桀驁嫵媚的感覺來。


    此刻他的模樣卻更加真實。


    衛瀾姬目光上挪,仰視著她,眼尾泛紅,慣會勾人的美眸現在卻蒙著一層薄霧,如一灘不平靜的秋水。


    此時的他低賤落魄卻仍能發揮出我見猶憐的本事來。


    宗政長芸淡然一笑,“郡守又何必辣手摧花?既然是他人先動的手,以牙還牙,也是正確的。”


    衛瀾姬身體一震,有點不敢置信的看著她。這位高高在上、喜怒不定的皇太女竟然在為他說話?!


    “你麵上的乖順都是演出來的,其實你心烈桀驁,另有野心。否則那一曲《將軍令》你是彈不好的。”宗政長芸鬆開手,大袖一揮,站起身來。


    不知為何,她離開的時候,衛瀾姬有一瞬的悵然寂落,下巴處還殘留著宗政長芸指腹的餘溫。太女果然是太女,一席話就指破了他的心。


    “楚郡守。”宗政長芸雙腿修長,身形高,看向標準身高的滄平郡守也有點俯視。


    “臣在。”楚郡守彎腰應聲。


    “此臨行宴辦得頗為精彩,郡守有心了。天色已不早,迴京的路途遙遠,我們就此作別罷。這瀾姬孤收了,你的意願孤也會轉告父皇。不過,”


    宗政長芸頓了頓,深遠的眸目精厲地落在郡守身上,繼續說:


    “郡守若想在職位上有所提升,得下功夫在治國理政上,多做出些造福百姓、推動芸神國發展的大事,而不應該被阿諛奉承之不良風氣迷惑、消磨了心智。”


    郡守聞言,身體如被冰封,僵在了原地。他麵露慚愧之色,頓感無地自容。


    他今年已四十歲了,在他還年輕的時候就來了滄平郡,勤懇管治了十年有餘,終惆悵於自己空有一身抱負卻沒有更廣闊的天空可以施展。


    某一天,他聽取了妻子的意見,想學前人獻美人於權重者以得到自己所求。這一年來,私心占了上風,卻不曾想此舉有傷大雅,循了那阿意取容的劣性!


    “臣,知錯!請殿下責罰。”楚郡守沉聲說著,欲想朝她跪下,被宗政長芸拉住了。


    “無需如此,孤隻是給你提建議。”太女悠悠說道。


    楚郡守精心為她設宴、獻之歌舞,盡管是有所目的,但她也的確“受禮”了。


    “孤迴去後會給你一個京城同品階的職位,在這之前你可以同府上家眷做些準備。孤隻能幫你到這,至於,郡守在京城能否坐穩自己的位置,是否能再往前邁幾步,就看郡守你的能力了。”


    宗政長芸此舉看似在幫楚郡守,實則也給他留了一份恩情。往後楚郡守多半得站在太女黨派。


    三皇女想到這裏也隻是淡淡帶過。她與太女自幼感情好,太女繼位也名正言順,她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郡守不敢相信的震在原處,沒想到自己朝暮所盼的事在今日能變成現實。


    盡管他知道,在京城上任定不比他待在滄平郡做這一郡之長來得舒適、自在。


    但這為他而大敞的皇城城門,是他渴望大展抱負、邁向自己理想的第一步。


    他正鄭的重重跪下,衫袖一展,雙手貼於額間,腰杆挺拔,向她作禮。


    “謝殿下!幸得殿下信任,微臣願為殿下竭盡所能、肝腦塗地!”


    宗政長芸也不攔了,唇角微揚,抬手道:“言重了,郡守在滄平做出的成績孤是看在眼裏的,起來罷。”


    “如此,孤和皇姐也該走了。”她朝三皇女偏頭一笑,隨後雙眸流轉到還跪在地上的衛瀾姬身上。


    衛瀾姬低著頭,一雙紫繡嵌金線飛龍靴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隨即,一隻修長細致的手朝他伸來,手掌攤開,能看見掌上清晰的紋路和常年握劍而留下的細細薄繭。


    衛瀾姬恍然抬起頭來,有些失神地看著她。


    宗政長芸濃重的睫毛微動,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煩“還愣著做什麽?還要孤請你嗎……噢,你不想走。”


    她欲想收迴手卻猛的被他拉住了。


    “不,殿下,瀾姬跟您走。”衛瀾姬收起心中紛繁的思緒,說著就欲圖站起來,不曾想腿跪得麻了,他又站的急,身子不穩將要摔地上,可他此時又偏偏攀著宗政長芸的手。


    她眉頭一蹙,身子前傾,一隻手臂張開,從衛瀾姬的腰後環抱住了他。一具柔軟而馨香的身體便貼上她胸膛,他垂落的一縷發絲落於她指尖。


    衛瀾姬感受到心跳加快的同時暗生尷尬。


    以前他還對許多故意摔倒以求投懷送抱的戲碼不屑一顧,覺得千篇一律、落了俗套。沒想到今日竟輪到了他。


    “你確定你殺的那同儕死透了嗎?”宗政長芸的聲音冷不伶仃的響起。


    衛瀾姬聽出來了,此話的言外之意是指責他此時的冒失,在她麵前都能這樣,更別提殺得了人了。


    衛瀾姬雙眸彎起,說:“殿下莫取笑,瀾姬害怕。”順勢低頭埋在她懷裏故意作“惱羞”之態。


    宗政長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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