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華小院。


    男子在院裏揮舞著長劍,劍法淩亂,毫無章程,好似隻為宣泄,隨風落下的樹葉都被他的劍一斬兩半。


    許久,楚守生力竭,撐著劍半跪在地,咳嗽了幾聲。


    四年前昏在雪地雖然撿迴了一條命,但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落下了終身難愈的咳疾,也沒能把桑兒要迴來。


    桑兒,桑兒。


    午夜夢迴每每想起這個名字楚守生的心都會隱隱作痛。


    四年了,四年裏他再也沒有見過桑兒一麵。


    她該長大了吧,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一團孩子氣。


    小曹子偷偷溜進來,小聲,“公子,打探到了,今年來秦國為秦王祝壽的是陳祿先陳大人。”


    陳祿先,寒門弟子,楚國激進派的領袖。


    巧蓮夫人把持朝政,楚王名存實亡,陳祿先代表新興士族與擁戴巧蓮夫人舊世家對抗了數年。


    太傅死後,正是陳祿先一手撐起了楚國,讓楚國在四國間顯得不那麽疲弊。


    沒人知道的是他曾經也是太傅湯相的弟子。


    楚守生忽然一笑,陳祿先能來秦國隻能證明一件事,巧蓮夫人在楚國的話語權越來越弱了。


    好事啊。


    “咳咳。”楚守生笑得眼角滲出淚水。


    小曹子麵露擔憂,“公子,眼看大計將成,您多注意身體啊。”


    “我會的。”他的命早已不屬於他一人。


    小曹子碎碎念,“公子記得就好,藥也需要按時吃,小的不能出來那麽長時間,先告辭了。”


    小曹子步行至宮門處,楚守生提劍起身,嘴巴張了張,還是叫住了他,“小曹子。”


    ”四年前那晚為我關門窗點炭盆的人是你嗎?”


    “啊?”小曹子有些茫然,“公子指的哪天?”


    楚守生握著劍的節骨泛白,扭頭,“罷了,你走吧。”


    他早就知道了。


    那晚他躺在床上等死,看著隨風飄進屋裏在燭火照射下,美得不可方物的落雪,好似在欣賞他此生最後一場美景。


    飄進屋的雪會化,他歎雪落的地方不對,一如他落入秦國,他哀雪存不到明日天亮,恰似他活不過明年開春。


    他闔上眸子感受生命流逝。


    意識模糊,他睜不開眼睛,隻感覺有人替他關了窗,雪再也不進來不屬於它的地方。


    那人好像很關心他,很想讓他活下去,甚至脫下外衣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已經涼透了的身軀。


    那人好像好像他心裏想著的人,他抱著她不願她離開,胡言亂語一通。


    最後他用盡全力的睜開眼,隻望到了一個穿著太監服離去的身影。


    不是說不願跟他挨餓受凍嗎?不是說早就受夠他了嗎?為什麽要迴來呢?


    男子二十加冠,楚守生在秦國,沒有宗廟,沒有祝詞,他隻是向楚國的方向跪下,叩首三次,在沒有人地方獨自完成他的成人禮,可卻在半晚時分收到一份禮物。


    一把紙扇,下麵還墜著平安扣,扇上隻有四個字。


    停雲落月。


    是湯桑,她也在想他。


    四年裏她不在他身邊,但又好像一直在他身邊。


    楚守生收起那把折扇,自那以後,他不再自哀自怨,自輕自賤。


    他拿起了長劍強身健體,翻開了許久沒有看的兵書日夜拜讀,一點一點拾起那個被太傅誇讚被人愛戴的楚太子。


    —


    秦王壽宴,三國使臣匯聚秦王都鹹陰。


    楚國是陳祿先,晉國是令狐子孟,名驚四國的謀士,而魏國來的就是大將軍宇文達。


    慕容遲落座上首,舉杯,“父王病體有恙,由孤代替招待諸位。”


    秦王垂垂老矣,卻趁機大辦壽宴,其中意味深長。


    三國來的人也不一定真為祝壽,更多也是刺探秦國情況。


    使臣見秦太子此番作態,頓時也明了就算秦王去世,秦國也亂不了。


    慕容遲賦有野心,又有手段,壓的秦國其他公子寂寂無名,老秦王死後,慕容遲必然為新王,而且比老秦王更令人忌憚。


    楚守生跟著楚國使臣落座楚國席位。


    “在宴席開始前,孤為諸位準備一段舞。”慕容遲含笑道。


    晉國的使臣令狐子孟捏著羽扇,狹長的狐狸眼微眯,“有舞無樂,過於寡淡了些,聽聞楚國大公子琴藝絕妙?”


    令狐子孟一席話成功讓人把注意力集中在楚守生,這個曾名盛一時又銷聲匿跡的先楚太子。


    “豈有此理,我國公子豈能為舞姬伴樂。”陳祿先率先拍桌。


    楚守生手微微握緊,這樣的場所,讓他如憐人供他們取樂,是存心折辱他們楚國,畢竟楚國勢弱,他又為質子,人人都能踩一腳。


    慕容遲笑容愈深,“佳樂配美人,孤的人配得上楚大公子的曲。”


    “來人,去取琴來。”


    陳祿先氣急,陡然起身,楚守生暗暗給他使了眼色,讓他忍耐。


    不過是彈琴罷了,他彈就是了。


    宮人將琴放在宴席角落,讓他清楚的認識他的琴隻給一個舞姬做配。


    琴放在矮桌上,並無凳子,楚守生諷刺一笑,這些人真是的想著法子的折辱他。


    他眸子輕闔,在眾目睽睽下,抄起琴,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於兩膝之間,指尖劃過琴弦,音色極佳。


    許多年未彈,有些許生疏,幾個音階下來逐漸找到熟悉的感覺,仿佛迴到幼時楚王宮,他彈著自己所譜的曲子,身旁母後用溫柔眷戀的目光鼓勵他,敲著編鍾為他伴樂。


    太遙遠了,現在想想恍如隔世,母後的相貌在他的記憶裏已經模糊。


    楚守生的琴音越來越急。


    此時少女踩著急促的琴音入場。


    紅衣裹身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隨著琴聲舞動。


    鬢上流蘇微微晃動,腰間掛著一串鈴鐺,細碎的舞步,繁響的鈴聲,輕雲般慢移,旋風般疾轉,舞動的褶裙如花盛開在席上每一個人的心尖。


    然而看到那這舞姬的相貌時,眾人才知道什麽叫勾魂奪魄。


    這間席上隻有少女腰間的鈴鐺聲和楚守生的琴聲。


    過於的寂靜讓楚守生抬眸,這一抬,他的琴音亂了。


    是桑兒!


    所幸眾人皆醉於少女曼妙的舞蹈或勾人的相貌無人在意到甚至有些雜亂的琴音。


    湯桑舞步徐徐,不經意經過席上眾人身側,暗中觀察,鎖定目標。


    蓄須羽扇,晉國謀士,令狐子孟。


    耳邊忽然想起慕容遲的話。


    “令狐子孟,出身不明,善詭計,且不在乎名聲,較為難纏,晉王對他頗有微詞。”


    粗布麻衣,寒門士族,陳祿先。


    “陳祿先階級鮮明,過於理想,無法與楚國舊世家抗衡,無需理會。”


    大刀闊斧,身形偉岸,宇文達。


    “宇文達,魏王信用,行軍誌勇雙全,私下放浪形骸,傳聞曾與魏王共享美人。”


    找到了,就是他,湯桑眸光微閃。


    不過三十,眉宇至眼角有道長疤,腰間掛著彎刀。


    湯桑雙臂柔若無骨,步步生蓮緩行至宇文達身側,如花間飛舞的蝴蝶,風吹長袖輕撫過宇文達臉頰,帶來一陣暗香。


    “哎呀。”湯桑裝作一個踉蹌。


    “美人,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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