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今天依舊監國。


    現在西都都在傳李昪已經死了。


    可是,到底死沒死,因為什麽死的,也沒有定論。


    李璟今天很興奮。


    他要做一件大事。


    他的懷裏揣著一樣東西,是一把剪刀。


    昨天傍晚,他坐在太子府的亭台裏麵,迴想著弘冀的話。


    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看不起自己。


    可是,弘冀啊,當初你的祖父之所以喜歡你,注意到你,是因為你是長孫,是我李璟的第一個孩子。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關注你的存在。


    你看,這太子府裏麵沒有其他孩子嗎?


    我的其他兒子沒有你有才華嗎?


    正想著,保姆領著李從嘉在花園裏麵轉悠。


    李從嘉一邊看花草,一邊嘴裏背誦著:


    “迎春故早發,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後,無人別意看。”


    這是南朝詩人謝燮寫的關於早梅的詩。


    花園裏麵恰恰有幾支早春的梅花正在綻放,傍晚,梅花散發著悠悠的香氣。


    “從嘉,你又背了新詩?”


    李從嘉對著父親笑了一下。


    “父親大人,您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兒子很喜歡南朝的詩,父親大人喜歡嗎?”


    “喜歡,特別喜歡。”


    李從嘉笑得更開心了。


    李璟忽然間想哭。


    這世上也不是沒人愛自己,起碼現在小從嘉就真的很愛自己這個父親。


    “從嘉,你喜歡父親嗎?”


    “喜歡。”


    “為什麽喜歡?”


    “父親給我的筆墨紙硯都特別好,給兒子的詩集也特別好,好美呀,兒子好喜歡。”


    小從嘉抬起頭,對李璟都是孺慕之情。


    李璟流眼淚了,他抱著李從嘉在花園裏麵走了好久。


    李從嘉摟著李璟的脖子咯咯咯地笑個不平。


    小孩子,當然喜歡和父母玩鬧。


    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弘冀是繼承者,所以對李從嘉管得並不嚴厲。


    他沒有那麽拘束,在父親懷裏肆意做個小孩。


    李璟卻被這份平凡的感情打動。


    他不是弘冀一個人的父親,他是很多孩子的父親。


    憑什麽為了李弘冀一個人,要把他李璟置於一個傀儡的位置,讓他承受屈辱?


    “孫晟孫大人,聽說父皇留下一份遺詔,讓母後垂簾聽政對不對?”


    李璟在朝堂忽然開口。


    孫晟心裏一驚,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靜。


    “確實有這件事……”


    “本太子不信,本太子認為所謂的遺詔是假的!”


    李璟在朝堂上高聲說著。


    文武百官都被李璟的突然發問弄得有些發懵。


    “垂簾聽政?”


    很快,其他大臣都紛紛附和李璟:


    “先帝怎麽可能留下這種遺詔?”


    “就是就是,牝雞司晨,貽害無窮!”


    雖然馮延巳和馮延魯兩兄弟,依舊躲著,沒在朝堂上,但是他們提前攛掇了好多大臣,堅決反對垂簾聽政這件事。


    一時間,朝堂上孫晟孤立無援。


    韓熙載想要說話,忽然間,江文蔚拉了他一下,孫晟也對著韓熙載微微搖頭。


    韓熙載心裏著急。


    其實他並不同意垂簾聽政這件事。


    韓熙載和太子交情很好,他也非常熟悉李璟這個人。


    “太子此人,雖然看著仁儒,實際上卻並不喜歡別人幹預他的決定,隻不過性格一直被壓抑,所以表麵上瞧著好說話,垂簾聽政這件事,恐怕太子並不能接受。”


    如果說李璟對於宋福金臨朝稱製沒有意見,韓熙載也認為,有太後坐鎮,李昪的很多政策能夠充分延續,也是好事。


    問題是,他比別人接觸李璟接觸得更多,他認為李璟很可能堅決反對太後臨朝。


    孫晟對韓熙載的分析不以為然,他笑著對韓熙載說:


    “皇上忽然升了你我的官,就是為了支持宋皇後臨朝做準備,你可不能不幫我。”


    韓熙載點頭:


    “雖說我覺得未必是良策,但到時候我絕對為你說話。”


    如今,孫晟忽然發現,韓熙載這個人素來敏銳,他看得沒錯。


    這個時候,他反而希望韓熙載不要出聲。


    畢竟,韓熙載和李璟的關係好,就算他孫晟因為此事丟官丟腦袋,但他不想把韓熙載再搭進去。


    麵對群臣的質疑,孫晟還是鼓起勇氣:


    “關於遺詔的事情,太子可以問宋皇後。”


    李昪的指示,孫晟的遺詔,隻有交給宋福金,由宋福金拿出來,才作數。


    所以,孫晟不可能直接在朝堂上宣讀遺詔。


    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宋福金的態度了。


    孫晟隻能讓宋福金出麵解決這個問題,甚至,這是一個機會,宋福金完全可以趁機控製朝堂,讓群臣閉嘴。


    宋福金的寢宮裏麵,王久安和玉山都在,玉山的身上還藏著另一份遺詔。


    如果李璟和群臣堅決不同意宋福金垂簾聽政,那麽這封遺詔就會宣讀,到時候李璟失去了登基的資格,或者另外選景遂或景達做儲君,或者直接扶李弘冀上位。


    “宋皇後,王久安的父親和朱將軍都在外麵等著,隻要有號令傳出來,他們馬上進宮,遵循父皇的遺命,維持朝局。”


    宋福金臉色慘白慘白的。


    她的牙齒在口腔裏麵打顫。


    玉山隻覺得無聊。


    她希望今天身上的詔書能派上用場。


    這樣,她就可以把西都的事情一撂,領著錦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靈音師太已經來金陵了,她和李清瀾,帶著小女道士李扶風,也就是以前的李錦琅,正在等玉山的消息。


    玉山看了看宋福金,她翻翻白眼。


    真是高看這個女人了,原來不過如此。


    宋福金剛才對玉山提起了弘冀,一臉驚恐的神情。


    “你怕什麽?”


    玉山不解。


    “不覺得,這才像個皇上的樣子嗎?冷酷的,無情的,無所顧忌的,您為什麽會覺得可怕?”


    宋福金不言語,可是,她就是覺得可怕。


    其實玉山也理解她。


    人們總是恐懼他人內心的黑暗,卻對自己的罪惡視而不見。


    比如李世民,他可以殺了哥哥和弟弟,但是卻不許自己最寵愛的兒子李泰用這種方式獲得皇位。


    再比如宋福金,她那雙手沾了不知多少人命,卻被李弘冀的冷血無情嚇得不輕。


    真是太有趣。


    這時候,太監來傳話,說太子請皇後到大殿上去。


    玉山說:


    “皇後,我和王久安應該同您一起過去。您現在作出選擇吧,我們和您一起去,還是不和您一起?如果您要一個人上大殿,王久安是隨時聽命,還是現在離開?”


    玉山看著宋福金,冷冷地發問。


    宋福金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抬起頭,滿臉的疲憊。


    “我,自己去大殿。讓王久安離開吧。”


    玉山露出譏諷地笑容:


    “您想好了?”


    宋福金看起來老了很多歲,她現在的樣子像是活不了多長時間的老太太。


    “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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