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廣陵和西都金陵之間相隔不遠。


    不多時,禦駕就到了廣陵。


    吳帝住的皇宮本來已經很蕭條,為了迎接李昪的到來,廣陵的官員們把吳宮上下打掃一番。


    不過,宮殿的空氣裏麵還是彌漫著死氣。


    “玉山,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玉山公主看了一圈。


    “挺好的,不鬧鬼,您放心住。”


    李昪拿她沒辦法。


    想要訓斥,又說不出口。


    更何況,【不鬧鬼】三個字一出來,莫名覺得宮殿裏似乎明亮許多。


    也不那麽死氣沉沉了。


    在吳皇宮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昪就去廣陵城中最熱鬧的街市上去視察。


    不過為了不擾民,是微服私訪。


    廣陵,也就是揚州,自古以來就是繁華之地。


    廣陵城中饒花光,廣陵城外花為牆。


    高樓重重宿雲雨,野水灩灩飛鴛鴦。


    李昪還是徐知誥的時候,在徐知訓死後奉徐溫的命令,鎮守廣陵多年。


    他對廣陵的風土人情很熟悉。


    “玉山,廣陵的銅鏡最是有名。鑄鏡廣陵市,菱花匣中發。你看這菱花鏡,做工多麽精巧,我當年最喜歡……”


    他忽然頓住。


    “您當年最喜歡給錦琅買鏡子了,她最愛照鏡子,屋子裏麵大大小小的銅鏡數不勝數。”


    玉山替他把話說完。


    李昪很尷尬。


    本來想迴憶往事,抒發父女情深,奈何找不到素材。


    玉山倒不覺得有什麽。


    她隻發現,雖說是微服私訪,實際上大街上都是演員。


    小商小販們都戰戰兢兢,行人和顧客恐怕都是官府提前安排人演的。


    玉山用獅子吼內功對李昪輕聲說著:


    “您趕緊視察一番,然後就離開吧,老百姓陪著您演戲,累的慌,且耽誤民生。”


    李昪被震得腦殼痛。


    然後心裏麵還氣悶。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街市,自然也能發現破綻。


    “好不容易來廣陵街市一次,總不能匆匆而歸。”


    他還笑著跟玉山解釋。


    玉山歎氣,指了指一間酒樓。


    “那我們就去這裏坐一坐,然後再迴去。”


    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別在大街上晃蕩,讓官員和老百姓提心吊膽。


    李昪感歎,從前在廣陵輕裘縱馬的日子是迴不來了。


    “這話說的,您現在要是不當皇帝,沒準還能四處溜達,也沒有人理您。”


    玉山附在李昪耳朵邊揶揄。


    李昪實在忍不住。


    “玉山,我們如今可否就當是平常的父女,你這個做女兒的,能不能別再氣老父親。”


    玉山眨眨眼睛。


    “我也沒氣您,說點兒實話而已,這就算氣您的話,那您平時隻能聽阿諛奉承了。”


    李昪頭痛,覺得去酒樓坐坐也不錯。


    酒樓老板一臉慌張。


    官府沒給自己安排接待皇上的戲碼,隻說照常開張就行,會有安排一些酒客在這裏,顯得店鋪紅火。


    他急得都磕巴了。


    “本本本本,本店,店,粗陋至極……這這這這,不知如何招待……”


    玉山輕描淡寫說了一句:


    “招牌菜總能做吧。”


    “能能能,能做。”


    “做兩盤好菜,我們喝一杯就走。”


    “這這這……好好,好,好的……”


    過來一個夥計,先上了四碟小醬菜。


    廣陵的醬菜一貫很有名。


    以前徐知誥在廣陵鎮守的時候,家裏的早餐幾乎都會吃醬菜。


    玉山和王夫人都喜歡吃乳黃瓜。


    正好,這四碟醬菜裏麵就有乳黃瓜。


    玉山拿起筷子就開吃。


    陪著一起來的劉內侍有些著急。


    還沒有銀針試毒。


    “我這人命大,一般來說吃不死。”


    玉山扔下這麽一句,把四碟醬菜都嚐了一遍。


    “滋味不錯,還是原來的那個味道。”


    吃得鹹了,玉山喝了一口茶。


    見玉山每樣都吃過,李昪也嚐了嚐。


    廣陵的醬菜,味道濃鬱,鹹甜適宜。


    “好久不曾吃過了……”


    過一會,老板端上來兩道菜,一道是鴨羹湯,一道是老薑燉風雞。


    還有一壺美酒。


    玉山又伸出筷子,每一樣都大嚼了幾口。


    仰頭又幹了一杯。


    李昪也無奈。


    玉山似乎不在乎有沒有毒。


    “廣陵的吃食,其實比金陵還精細一些。”


    玉山得出結論。


    “在懷玉山上,能令我懷念的,也就隻有廣陵的美食了。”


    李昪心裏不是滋味。


    對於玉山來說,自己這個做父親的,都不如廣陵的吃食值得想一想。


    老板又端上來一道八寶山藥和一大碗碎金飯。


    八寶山藥是用八種果脯和山藥一起蒸製,再淋上蜂蜜,香甜可口。


    碎金飯是用雞蛋加江珧柱和米飯一起炒製的。


    據說是隋朝大臣楊素發明了這道美味。


    廣陵的碎金飯最好吃。


    玉山從大碗裏麵分出一小碗,幾口就吃沒了。


    剩下的,都進了李昪的肚子。


    玉山讓老板又做了一大碗。


    老板忙不迭答應了。


    李昪覺得胃口大開。


    “朕……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食量大的。在校場跑一天馬,舞一天長槍,迴家吃半扇羊也能吃得下去。”


    李昪感慨。


    “可惜,你的兄弟,倒是沒見誰繼承了我的胃口和力氣。”


    李昪眯起眼睛迴憶起年輕的自己——


    舞長槍,騎快馬,挽硬弓。


    在軍營裏麵,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亂世裏麵能脫穎而出的,需要強健的體魄。


    “現在都覺得我對你兄長頗為苛刻,可是,憑心而論,他確實儒弱一些。”


    玉山嚼著米飯,不客氣地說:


    “景遷的體魄也強不到哪裏去。”


    李昪差點被她的話噎死,不過也隻能歎氣。


    玉山沒說錯,自己偏心了景遷那麽久,說實在的,景遷的身子骨,還遠不如李璟呢。


    李昪幹脆不說話了,索性肆意大嚼。


    父女兩個吃得,每個盤子和碗都幹淨得幾乎不用洗。


    酒也喝光了兩壺。


    “痛快,吃得痛快!!好久不曾這麽吃飯了。”


    李昪身心愉悅。


    當了皇帝之後,他就沒認真吃過飯。


    每次都要先假模假式地擺桌子,然後試毒,再試吃,然後布菜。


    這一套折騰完了,食欲都沒了。


    “玉山,為父和你在一起,才算吃了一頓好飯。”


    “爹啊,您可別這樣說,讓我慚愧,孩兒每天吃得都不錯。聽你這麽說了,我都不好意思胡吃海塞了。


    李昪摸摸肚子,吃飽了,心情好,不想和孽女生氣。


    “我兒不必牽掛為父,盡管每天胡吃海塞。”


    “既然爹爹這麽疼愛我,以後孩兒盡量少操心其他,隻管胡吃海塞就好。”


    李昪端起飯後茶。


    茶湯煮的也很香。


    不生氣,不和孽女生氣。


    因為吃得多,迴到皇宮之後,李昪美美睡了一覺。


    那家酒樓算走了狗屎運。


    李昪誇了一句味道極美,後來酒樓改名為極美樓,成了廣陵第一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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