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誥沒有見過這樣的宋福金。


    她從來都明事理,聽話。


    “你這是在幹什麽?她是你的主母,抬舉你成全你才有你的今天。如果不封結發妻子做皇後,讓天下人怎麽看我?到時候又會怎麽議論你?”


    宋福金搖頭。


    “議論?議論是給活人聽的,死人聽不到。王氏已經去世了,她生前既沒有給夫君生孩子,也不曾好好管理過家事。請問她到底哪裏擔得起皇後的封號?她甚至,她甚至,她甚至瞧不起夫君您!”


    “夠了!!”


    徐知誥一聲怒喝。


    他也被宋福金戳穿了心事。


    徐知誥其實曉得,王夫人心裏並沒有自己。


    嫁給他,完全是家族壓力,都是逼不得已。


    徐知誥總會想起王氏的眼眸。


    那麽淺淡的眼神,眸子裏麵空空如也。


    徐知誥一想起這些心中也有些憤懣。


    年輕的時候,自己曾是多少女人心中的少年郎。


    他英俊又強壯。


    而王氏,相貌平平。


    自己娶她難道就很滿足嗎?沒有遺憾?


    他何嚐不想娶才貌雙全的高門貴家千金。


    可惜,徐知誥那時就是個養子。


    大家對他的態度很微妙。


    隻有王家高看了他一眼。


    王戎把女兒嫁給他有押寶的意味。


    王氏的心裏麵到底裝著什麽?


    徐知誥從來沒搞明白過。


    這個女人看起來就是吃齋念佛。


    不聲不響,不爭不搶。


    王夫人似乎對人生缺乏熱情。


    又或者說對自己的丈夫缺乏熱情。


    徐知誥迴想過去,王氏的麵容都模糊了,他不記得這個女人的樣子。


    隻記住了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徐知誥看著麵前的宋福金。


    她給自己生了第一個兒子。


    那時候他渴望子嗣簡直到絕望的境地,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


    如果沒有後代,他所有的努力算什麽?


    宋福金生了徐景通之後,他才有了後麵的一串兒子。


    這個女人多年來兢兢業業幫他打理著家業。


    徐知誥迴到府上從來,從來都能舒舒服服地放鬆下來。


    伺候的下人都各司其職。


    每天都有美味佳肴。


    府裏麵無處不舒適無處不溫馨。


    需要應酬的時候,所有宴席都體麵。


    宋福金說的沒錯,這都是她的功勞。


    現在徐知誥當皇帝了,可是他還要有人管理後宮,國家需要一個體麵能幹的國母。


    當了皇帝更忙了,他需要賢內助幫他打理一切,伺候得他更舒服。


    隻有宋福金能做到。


    其他的女人可以睡,可以享用。


    但是,宋福金是他的當家人,是他的妻子。


    徐知誥明白,他需要這個女人。


    離不開了,早就離不開了。


    沒人能讓他更舒服。


    “就聽你的吧,不過對王氏不管不問不冊封,到底不好。就封一個順妃怎麽樣?”


    王家人對這個封號不滿。


    結發夫妻一場,追封一個皇後本是理所當然的,怎麽隻有一個順妃?


    說出去,還以為王氏並非明媒正娶。


    宋福金派人告訴他們:


    “當年聖上沒用七出之條,讓王氏成為休棄之身,已經是格外的恩德,如今還能獲封,更是陛下的仁慈。”


    王家不敢多說話。


    說得太多,恐怕徐知誥會反感。


    這兩年,王氏子弟一直被提攜。


    王令謀還當了宰相。


    可惜,這個人在徐知誥稱帝前去世了。


    如果他沒有去世,也許還能為王氏爭一爭。


    宋福金心裏想,真好,連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就這樣,她成了獨一無二的皇後。


    心裏頭的陰影消散了。


    宋福金甚至想大笑三聲。


    人死茶涼,活著才是永遠的硬道理。


    王氏沒有生趣,她對活著不感興趣。


    “那是她沒福氣!她沒有福氣才會了無生趣!我不一樣。我眼看著李璟的子孫世世代代做天子,我的後代有統一天下的那一天。”


    王氏說過,如果有造化,天下都是她的。


    是的,天下就應該是她的。


    宋福金想,這是我應該得到的!


    玉山的話語像是剖開了宋福金的心,把她那點兒想法都掏出來,在大太陽底下暴曬。


    “玉山公主,你說什麽呢?本宮聽不懂。你要是願意陪錦琅說說話,就陪著。不願意,還是好好和嬤嬤學規矩吧。”


    “您派去的嬤嬤還是請她們迴去吧,老胳膊老腿,膽子又不大,我用手捏碎一塊石頭,她們也能嚇暈過去,比較麻煩。”


    玉山冷淡地說著。


    宋福金討厭玉山的眼睛。


    和王氏的眼睛那麽像。


    眼波裏麵總有淡淡的嘲諷,看著讓人心裏不舒服。


    “玉山!你迴來做什麽?就是為了把你父皇的後宮攪和得不安寧嗎?”


    “好笑,是我要迴來嗎?到底誰把我弄迴來的,我想隻有她自己明白。”


    宋福金嘴裏發苦。


    確實,是她想辦法讓李昪一道旨意把玉山給召喚迴來的。


    “你和王氏都一個樣,別人在不停地盡心盡力,而你們卻隻想著自己。我行我素,全然不顧。你有沒有想過,你父皇得到這個天下多不容易,你做過什麽事情,幫過他什麽?”


    宋福金指著玉山質問。


    玉山冷笑。


    “宋皇後當然為大唐殫精竭慮,把女兒說獻出來也就獻出來了。我等自私的人,做不來宋皇後的十分之一二。”


    宋福金聽不得這種諷刺。


    “你,你,你給我跪下。竟然用這種口氣和皇後說話。我現在也是你的嫡母!”


    玉山沒理睬她,轉身就走。


    若是再有人攔截,她便用獅子吼。


    宋福金沒有再攔著她。


    侍女們出來,慌慌張張,說永興公主暈過去了。


    宋福金心疼女兒,沒法和玉山再糾纏。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你去哪裏了?我怎麽找不到你了?”


    永興公主在神誌不清中哭喊。


    宋福金扶住額頭。


    “去和玉山好好說一下,不要得罪她。隻說錦琅現在不好,讓她過來同錦琅說說話。多說幾句池州的情況。”


    她對手下的貼身宮女吩咐著。


    兒女都是債。


    她做的一切難道是為了自己嗎?


    還不是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永遠富貴,永遠高高在上!


    不多時,玉山就出現在了錦琅寢宮。


    “錦琅,我去了池州,楊璉說,這個天下誰都能做皇帝。所以,誰都能當你的駙馬。”


    她在錦琅床邊說著。


    錦琅忽然睜開眼睛。


    “我的真心很可笑,就是笑話對不對?”


    其實,她曉得楊璉心裏沒有自己了。


    她放不下的不是楊璉,是赤誠的自己。


    “你的真心不是笑話,隻不過你的真心他不需要罷了。錦琅,他無法解脫。你也不想解脫嗎?”


    錦琅搖搖頭。


    “解脫容易,把真心丟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玉山,不是所有人會因為怕痛苦,就把心給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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