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在下,君白先生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被洛木挾在身前的神裏綾人淺笑著低語,麵對近在咫尺的敵人,他甚至連恐懼的表情都沒有。


    洛木微微一笑。


    “我想得到的,神裏家主自然也想得到,隻是,區區在下就能勞煩大家長親自出手,這我還是很榮幸的。”


    洛木的聲音中,不知為何帶著淡淡的冷意,就像一支綻放於雪山之巔的蒼白雪蓮,孤高自持。


    麵對洛木暗戳戳的譏諷,神裏綾人也不惱,他試探性的放鬆了身體的緊繃,見洛木沒什麽過激的反應,他一晃肩頭,滑不溜手地,竟是直接從洛木的挾持下飄了出去。


    那柄水波蕩漾的單手長劍也不知何時被他順手牽了出去,轉瞬之間,他再次持刀橫在了洛木與勘定奉行府門前。


    不過這次,神裏綾人沒有再動手,他反手把長劍收迴劍鞘,同時輕輕一揮手,


    瞬息間,洛木隻覺得那種古怪的窺視感一掃而空,赤絕影的功效此刻似乎才真正發揮了出來。


    他試探性地抬手,屈指一彈。


    神裏綾人低眉淺笑,傲立不動。


    洛木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他不再關注依舊大馬金刀擋在他身前的神裏綾人,微微側身,直接繞開了他的身體,兩人擦肩而過,而洛木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勘定奉行府邸。


    而直到此刻,神裏綾人古井不波的微笑表情上,有一抹裂痕,仿佛夏夜驚雷帶來的恐慌,在曠野之上漸漸氤氳一般,逐漸抹去了他所有的表情。


    “君白……”


    他喃喃自語。


    “稻妻的局勢,非變不可,我們也恰好需要一個變數來攪亂局勢。”


    “你是最合適的。”


    “不過,不能作為棋手,而是作為我的棋子。”


    “一枚足以撼動神明的棋子。”


    …………


    繞過神裏綾人及其終末番的糾纏,潛入勘定奉行這件事似乎就開始變得極其簡單了起來。


    借助赤絕影的權柄,洛木緩步走在勘定奉行華麗府邸的花園中,看著庭院中瘦骨嶙峋的枯山水,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猶疑。


    終末番的機敏,他是有所準備的,可神裏綾人?


    他突然出現在勘定奉行府門口截殺自己,究竟意欲何為?


    想阻止我利用勘定奉行隱去蹤跡?不對,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不直接叫破我的行蹤,讓我無功而返呢?


    還有那個手勢……他似乎並不想讓我暴露身形,相反,還有些許的迴護之意。


    這位社奉行之主,實在有些太難猜了。


    念及於此,洛木不禁頭痛地揉了揉腦袋,他隨手把象征著他愚人眾執行官身份的邪眼掛在了腰間,然後轉身,直奔主屋而去。


    夜幕之下,赤絕影掩護下的洛木就像一隻幽靈,矯捷地遊走在勘定奉行府中,他左突右繞,總算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勘定奉行府的主屋,


    在稻妻三奉行中,勘定奉行主要賺取和管理國家財富,換句話說,整個稻妻的財政都被執掌勘定奉行的柊家把持著,貨幣,貿易,商業……世俗的財富在它的手中,化作足以撼動一國的權柄,為柊家,為天守閣所用。


    財富,神明之下唯有財富,才能通神!


    所以洛木才認定,現在的稻妻,絕不是區區反抗軍能夠撼動的,它們的根基太脆弱了,更不要提以戰養戰的模式隻要受挫就會一潰千裏。


    可是,我能想到的東西,那位現人神巫女沒道理想不到……


    正大光明坐到大廳柊家家主座位上的洛木心思微動,他總覺得自己還是把這座島嶼上發生的事情想簡單了。


    珊瑚宮心海,如果這位軍師大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不擇手段,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讓她把軍隊送到天守閣門前。


    真是……頭痛啊。


    洛木仰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的眸光中,一抹金色一閃而逝。


    …………


    “主教大人,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我去這啥玩意!”


    虛空萬藏內,洛木像一隻聒噪的黑鴉,在一行行書架間,一邊穿行,一邊一驚一乍叫著。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夥是真把這當他自己家了,用虛空萬藏的權限喝個茶泡個咖啡什麽的他也就不說了,可剛才從他頭頂飄過的那貌似是個姬子的等身抱枕吧?說著說著一個瓦爾特?楊又飄過去了……


    洛木滿頭黑線地抬頭,發現偉大的主教大人果然蹲在圖書館的二層,用不知哪掏出來的魚線鉤著瓦爾特的抱枕甩來甩去,深得願者上鉤的神髓。


    你……我……


    “嗯,你們是不是把這些東西叫做穀子?”二樓的主教大人一臉嚴肅地看著被自己搖來晃去的瓦爾特抱枕,語氣深沉,仿佛要和洛木進行某種深刻的科研問題探討。


    “……咱有話好說你先把瓦爾特放下來!”洛木覺得自己好像養了一隻特別腹黑的貓,它犯賤,你還不舍得打。


    主要是未必打得過……


    “旅行怎麽樣?到了你說的那個稻妻了吧?”


    好在這隻貓還算聽話,長著奧托麵孔的虛空萬藏把抱枕隨手打散成一團團氤氳的光霧,縱身一躍,身姿輕盈地落到洛木身邊,他順手把一本《提瓦特旅行指南》塞到書架裏,轉頭目光澄澈地盯著洛木,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長著這麽張臉你就別用這副表情看人了唄……有點嚇人。


    洛木表情僵硬地嗬嗬一笑,退後兩步,和越來越……神經的虛空萬藏拉開些距離,接著,他便把自己在稻妻遇到的事和心中的疑惑細細講給了奧托。


    “主教大人,如果是你,你怎麽看?”


    洛木最後問道。


    奧托沉吟了片刻。


    “你覺得……你是什麽算無遺策的家夥嗎?”


    他突然開口問道。


    洛木愣了愣,旋即搖了搖頭。


    “不算,和真正的策士們比,我的小算盤很幼稚。”


    奧托點頭:“我也這麽想。”


    “……我記得我不是來讓你跟我對噴垃圾話的……”


    “所以神裏綾人也會這麽想。”


    正當洛木開口吐槽虛空萬藏的落井下石時,這個金發男人的下一句話,卻把他所有的爛話都塞迴了肚子裏。


    “神裏綾人也是……”


    “道理很簡單,你隻是關心則亂。”奧托笑著拍拍洛木的肩膀:“的確,你不是個合格的謀略家,但好在你願意多想,所以一般情況下,簡單的陷阱騙不到你,你的行動和計劃也都算的上合理和……”奧托頓了頓,有些不情願地接著道:“算得上聰明,隻是比較刻意和做作。”


    “但你的弱點同樣一目了然,你顧慮太多,瞻前顧後,視野太窄,連占卜家這種二流陰謀家都能把你逼上絕路。”說到這,奧托哂笑一聲:“利用你的正確,比利用你的錯誤簡單太多。”


    洛木沉默,這個問題他也意識到了,這是他在真正執掌了一個可以稱為“組織”的集團之後最深的感觸。


    和某些人比,他太嫩了。


    有些事情,他始終無法逼自己接受。


    比如毫無波瀾地殺掉一些人,比如無所掛礙地忘掉一些人。


    “這就是神裏綾人的底氣,他知道該怎麽操縱一個有底線的聰明人。”奧托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格外的陰冷:“隻要你心中還有關於是非的執念,他的算計對你來說就是陽謀,你不得不配合。”


    這也是……我的底氣之一。


    他在心中悄悄地歎息。


    “……那我該怎麽做?”


    突然,奧托聽到自己麵前這個氣質越發陰冷的男孩用有些虛弱的聲音輕輕問道。


    你終於也感覺到了嗎?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憊?


    奧托感慨地無聲笑歎,看著麵前自己年輕的主人,他咧了咧嘴,有些遺憾,也有些自嘲。


    “記住,蠢貨的世界裏沒有問題。”


    “從今天開始,試試做個蠢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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