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你們萍水相逢,它憑什麽自願將內丹給你?”


    “或許是覺得我們同病相憐,她說她的內丹被毀掉大半,本也活不久了,卻可以用來救我一命。”


    白休命含笑看著阿纏,等她說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本官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麽心善的妖,偏偏被你遇到了。”


    邊說,他邊繞著鐵架慢慢走,鞭子一頭垂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刮擦聲。


    阿纏能感覺到他來到了自己背後,想到剛才那種痛楚可能再次落下,身軀不由輕顫起來,但還是咬著牙道:“或許是我運氣好。”


    “進了我明鏡司,就證明你的運氣……不太好。”


    話音落下,布帛的撕裂聲響起,之前被箭矢穿透的短襖被撕開了更大的口子,連著裏衣一起。


    刑訊室內雖燃著炭火,但一股涼意依舊灌入了衣服裏,阿纏身體瞬間緊繃。


    白休命看著被破襖包裹著的白皙光滑的背,微眯起眼,果真一點傷痕都沒留下。


    “現在來說說,為何本官查到的季嬋和你,不像是一個人?”帶倒刺的鞭子從她脊背上輕輕掃過,“本官不喜歡一再說謊的人,懂嗎?”


    阿纏吸了口氣,唇角扯動了一下:“不敢欺瞞大人,吃了她的內丹後,我得到了一部分她的記憶,或許就是融合了這些記憶,才讓我變了。”


    “是嗎?”白休命走迴她麵前,“可本官覺得,狐妖奪舍人身,妄圖欺瞞本官,這個說法聽起來更符合常理。”


    “大人覺得我才是狐妖?”阿纏慘笑一聲,眼眶泛紅。


    “你不是嗎?”


    “大人倒和我父親很像,想著法的往我身上潑髒水。若是真想我死,何必要找理由?”


    她邊說著,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成串落下來,淚珠順著她尖尖的下巴滴在身上,可她卻隻是死死盯著白休命。


    “反正就算從這裏活著出去,我能多活幾天還不一定呢。我娘死了,我爹想讓我一起去死,我想著,不如死在大人手裏,還能有個人替我收屍。”


    白休命目光沉沉地看著眼前口口聲聲想要求死的女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這樣求他殺了她。


    明明不想死,卻隻能向他求死。


    過去的記憶讓白休命晃神了瞬間,很快便恢複正常。


    他心想,眼前的人和他記憶裏的那個人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看得出來,她是用盡一切辦法想活下來,所以才能哭得這麽……勾人。


    他的指尖動了動,終於開口:“來人。”


    “大人。”兩名獄卒出現在刑訊室外。


    “將她關起來。”


    “是。”


    被人從鐵架上放下來後,阿纏腿一軟便跌坐在地,身上挨的那一鞭子幾乎去了她半條命。但好歹,命保住了。


    兩名獄卒一人架著她一條胳膊將她送入一間黑黢黢的牢房裏,然後迅速鎖上牢門離開。


    牢房裏什麽都沒有,連普通牢房中墊著的稻草都無一根,阿纏便直接蜷縮在地上,忍著身上的疼痛與地麵的冰冷。


    她太虛弱了,根本無暇關注其他,自然也不知道,從她被關進牢房之後,白休命就站在外麵看著她。


    他摩挲著手上的指環,心中對季嬋的懷疑仍未打消。


    站了一會兒,他低聲吩咐一旁候著的獄卒幾句話才轉身離去。


    出了鎮獄,白休命走向明鏡司衙門西北角的藏書樓,他在最上層一間小小的藏書室內找了一個須發皆白,拿筆都顫巍巍的老者。


    那老者見到白休命過來,放下筆想要起身,卻被他出聲製止了。


    “不必多禮。”


    那老者坐迴椅子上,仍舊開口說了一句:“藏書閣前任鎮守詹儀見過鎮撫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要查?”


    白休命並不與他廢話,直接問:“人吞吃妖丹後能活下來嗎?”


    詹儀思索片刻,才道:“理論上是不能的,妖族的力量與人族相差甚遠,很難相融。”


    “很難就是有可能?”白休命抓住了他話語中的一絲不確定。


    “大人明鑒,我家先祖曾在手劄上記載,說若是妖族心甘情願將妖丹剖出贈與凡人,凡人吞服後可以續命,隻是我活了這一百多年,從未親眼見過。”


    “你覺得,你先祖手劄上記載的,是真的嗎?”


    “先祖留下傳世手劄,想來必是親眼見過。我年輕時,搜尋過各地的誌怪故事,其中不乏涉及到妖將妖丹渡與心愛之人的情節,想來也並不全是空穴來風。”


    見白休命皺了下眉,詹儀不緊不慢地繼續往下說:“我以前也曾研究過幾顆妖丹,那裏麵除了狂暴的妖力之外,確實蘊含著龐大的生命力。若是能驅散妖丹中的妖力,剩下的便是這世間最好的延壽之藥了。”


    “你試過?”白休命被他說得產生了些許興趣。


    詹儀嗬嗬笑了一聲:“我沒試,不過已經有人提前幫我試過了。”


    他眯起眼迴憶了片刻才說:“那還是前朝,通州一帶出現了一個妖神教,走得就是以妖丹成神的路子。那些教眾將妖丹埋在體內,活下來的人產生了妖化,給朝廷惹了不少麻煩。”


    “後來呢?先皇派人搗毀了妖神教?”


    “沒有。”說到這,詹儀忍不住笑了,“還沒等先皇派兵,這妖神教的教主就死了。”


    “怎麽死的?”


    “這教主聽聞玄龜妖丹能夠續命千載,便獵殺了一隻三境玄龜,還曾對教眾言,他成功驅散了妖丹中的妖力,將來妖神教教眾皆能長生。然後他當眾吞了那顆妖丹,結果一個四境強者直接炸成齏粉,連帶著炸死了妖神教所有上層。”


    “妖力沒驅幹淨?”


    “我覺得不是,那教主已至四鏡,不至於分辨不清。我一直認為,妖丹就像是妖族的一個重要器官,裏麵蘊藏著它們的力量和生命力,或許還有它們本身的意識。它們如果不願意被人吞噬,當然會反抗。”


    白休命微微頷首,也不知是否接受了這個說法。


    “假如有人僥幸吞了妖丹沒死,她的性格可能發生變化嗎?”


    “若是按照我的想法,妖丹中蘊含著除了力量和生命力之外的東西,受到影響是一定的。隻可惜,這些都是猜測,並無實證。”


    “妖族若是奪舍人族,一定會降下天雷嗎?”


    “那是必然,無一例外。”詹儀迴答得十分肯定。


    白休命起身:“今日多謝詹先生解惑。”


    “大人慢走。”


    白休命離開藏書樓,在腦中思索今日之事。


    今夜上京城上空有雷霆滾動,顯然是有妖欲行奪舍之事,但雷霆未落,就意味著沒有成功。


    不管季嬋口中的那枚妖丹是狐妖看她可憐給的,還是想要先行修補她的肉身再行奪舍才給的,終究是她受益了。


    確實如她所說,她的運氣不錯。


    從那天晚上之後,阿纏再沒有見過白休命。


    她一直被關在牢中,身上的傷引起了發熱,獄卒喊來了大夫為她診治。


    後來,那獄卒聽大夫說她體弱,熬不過這裏的寒氣,還扔了個薄被給她。


    大夫接連三天前來給她看診,留下丹丸便走,也不多話。


    阿纏心中有些感激這位大夫,如果不是他開口,自己這身子,未必能熬到出去的時候。


    她卻不知,那大夫出了鎮獄就直奔明鏡司內堂。


    “如何了?”白休命正低頭批閱公文,連頭都沒抬便開口詢問。


    那大夫站在門口,恭敬地迴答:“啟稟鎮撫使,那位姑娘根骨極差,體內經脈滯塞,並無妖息流轉,也無妖化跡象。她的身體十分虛弱,比普通人尚且不如。


    “知道了,下去吧。”


    距離那大夫看診又過了三天,如果是其他人,在鎮獄裏呆上六天,恐怕已經絕望了。


    但阿纏的耐性一貫很好,不然也不至於在天羅地網下讓她等到了機會,成功逃來了上京。


    這一次,她依舊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第七天,她等來了那個男人身邊的,叫封暘的下屬。


    封暘吩咐獄卒打開牢門,將她放了出來。


    阿纏在牢中這七日,除了形容狼狽一些,倒也沒有太憔悴。


    倒是封暘,隻看了她一眼就趕忙避開目光,喊人要來了一個黑色鬥篷扔給了她。


    阿纏這幾天都披著被,險些忘了自己這身衣裳都破了,人類女子應當很在意這個。


    她係好了鬥篷,又整理了一下頭發才朝封暘道謝:“多謝大人體恤。”


    “不必謝我,都是我們鎮撫使大人吩咐的,走吧。”


    他將阿纏帶出鎮獄,又送出了明鏡司大門。


    就這樣將她放了?阿纏還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明鏡司衙門外站了一會兒,確認再沒人喊她迴去,才辨別了一下方向,朝著昌平坊走去。


    一路走走歇歇,她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終於看到了季嬋的棲身之所,那間關了門的小鋪子。


    隻是鋪子不遠處竟停了一輛馬車,馬車上並無標記,應該不是晉陽侯府的,那是誰的?


    她還在腦中搜索記憶,就見馬車上下來一名老婦,那老婦笑得一團和氣直朝她迎了過來。


    “是嬋姑娘吧,夫人聽說你被明鏡司帶迴去調查,可是擔心了好幾日,一直讓老奴在這候著姑娘。”


    阿纏終於記起眼前的人是誰了,是她姨母小林氏身邊伺候的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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