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山中歲月無短長,好似月升日落,一瞬而已。


    “瞿郎,馬嬸家明日割稻子做擂茶,你去不去?”


    院中,一棵好大的柿子樹上掛滿了好大的黃澄澄的柿子,子君長情午間剛做好一把躺椅,將躺椅打磨得十分光滑。


    躺椅的左邊是一張長腿桌幾,桌麵上擺著一碟柿子餅,一碟酸梅,一碟剝了殼的野核桃,一碟橘子,還有一碗紅豆湯,湯裏加了子君長情前幾日掏來的野蜂蜜。


    每樣小食都動了一點點。


    身下躺椅的材質是在山裏撿來的黃花梨木,這會兒散著淡淡的原木香氣。


    秋季轉涼,子君長情一個月前剛能站起來,就急急忙忙往山裏去,運氣好,獵了幾張狐狸毛和棕熊毛迴來。


    用狐狸毛給她做了件鬥篷裹在身上,用棕熊毛做了個被子蓋著。


    剩下一些邊角料,子君長情琢磨著可以給娘子縫兩雙手套。


    他已經給她做了好些衣服了,她身上穿的,從裏到外都是她的瞿郎給她做的。


    其實現在這氣候並不算很冷,可子君長情總怕凍著她了。


    她這兩日孕吐得厲害,明明才剛懷上三月,孕吐就這般明顯了。


    都說十月懷胎,戈曳皎皎有些不敢去想接下來還有七個月怎麽過。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子君長情此刻正端了把杌子坐在她身旁,手上拿著本《千字文》正給肚子裏的寶寶念著。


    依照她這夫君的說法——萬物有靈,生命一旦開始,對外界就有渴望和感知,他不能讓肚子裏的寶寶無聊寂寞。


    秦鵲東邊的兩層小樓堆放了各種各樣的書,從小兒啟蒙,到天文地理,算學律法,醫藥兵法,朝代曆史。


    秦鵲說,這些書都是他祖祖輩輩傳下來的。


    隻是竹簡易被蟲蛀,子君長情大半年坐在輪椅上,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忙著幫他謄抄那些有些破舊的書簡。


    邊抄邊看,大半年的光景,竟然不知不覺將秦鵲的整個書庫看了個七七八八。


    書看得多,子君長情越發覺得自己的眼界和心境同以往大有不同。


    至少對於已經遺忘的過去,都釋然了。


    宇宙鴻荒,天地乾坤,因果循環,輪迴不滅生生不息。


    於天地萬物而言,他們每一個生命都是渺小的可忽略不計的,人生如戲,不如開闊些,將每一日過好便可。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時無重至,華不再陽,不如著眼當下。


    子君長情聲音醇厚低沉,帶著三分磁性,聲線十分好聽,他停下,目光柔和地看麵前嬌媚無雙,眉眼清麗的女郎。


    女郎整個人窩在一張寬大的黑色皮毛裏,隻露出一張白而嫩的臉,眼角自然暈著三分微紅。


    像隻慵懶溫順蠱惑人的貓兒。


    子君長情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娘子懷孕這些日子,他念了好多經書,最後經書不管用。


    還是深秋夜裏的一桶涼水更有用些。


    縱使飽覽天下全書,這一點上,他好像,依舊是個俗氣的男人。


    他將書卷起來放到輕輕放到桌幾上,然後拿起一個黃澄澄的桔子剝了皮,自己嚐了一塊。


    飽滿香甜的汁水充滿了整個口腔,桃源村的這個秋季,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村子裏,這段時日很是歡騰。


    子君長情又剝下一小塊甜桔送到戈曳皎皎嘴裏,隨意道:“都有誰去呢?”


    戈曳皎皎被甜得眯了眯眼睛,道:“秦老爹說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去,擺流水席,慶祝今年豐收呢,很是熱鬧。”


    戈曳皎皎微微張嘴,子君長情又立馬剝了片桔子送進她嘴裏。


    子君長情蹙了眉:“人那般多,怕傷了肚子裏的寶寶,娘子……”


    戈曳皎皎立刻拿一雙水蒙蒙的大眼睛看著他不說話,還不可憐。


    子君長情:……


    第二日晴空萬裏,村民們早早便到了馬嬸家幫忙,擺桌弄飯食。


    子君長情和戈曳皎皎來得晚,卻也被村民們熱情接待。


    桃源村是個十分團結友愛的村落,在這裏生活,用不上銀兩,也不走什麽關係。


    若是有什麽口角爭吵,鄰裏都會來幫忙勸說。


    每家每戶對待別人家的事,便是像對待自家的事情一般上心。


    這一次秋收,都是忙完了自家的農事,就馬不停蹄地去幫助別家,鰥寡孤獨者優先。


    這不是一個國家,卻是一個國家理所應當該達到的一種狀態。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男有分,女有歸。


    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是誰?


    這篇文是誰教於她的?


    周遭的景突然化為虛化,戈曳皎皎腦子裏麵一片眩暈。


    可腦海中那抹如鬆如竹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他與她一起坐在一處寬闊的庭院內,男子耳側戴了一個精致的耳飾。


    她依靠在他身上,他溫柔得輕輕撫著她的背脊。


    這個溫柔得像天邊一抹自由已在的雲朵,耀眼得像夕陽垂落時美麗的餘暉,短暫卻一直在人的心裏激蕩不去。


    “月兒,你不舒服嗎?”


    子君長情見身邊的人兒突然停住腳步,麵色有些蒼白,連唇瓣都是白的,滿臉憂心地看著她。


    他就不應當心軟帶著她來湊這個熱鬧。


    戈曳皎皎不說她方才恍惚之下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畫麵,更是內心產生了一個令她恐慌的想法——


    會不會,眼前人——非心中人。


    這個念頭,沒來由地讓她逃避不去想。


    戈曳皎皎微微偏頭,眼睛定在他左耳一個清晰的耳洞上麵。


    心境豁然開朗地安定下來。


    定然是她胡思亂想了,心下大定,戈曳皎皎拉著他的胳膊軟語道:“就是……想起了我們成婚時候也是這般熱鬧的。”


    一陣涼風吹過來,枝影搖晃,空氣中裹挾著淡淡稻香。


    子君長情怕身邊人著涼,一直幫她壓緊身上的貂毛披風,黑眸看著她時,眼中一直帶著柔和的光。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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