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沉默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


    “是啊。此前木思信報中說出你實為女兒之身時,孤也覺著驚詫,你母後竟有如斯膽量與縝密的心思,瞞了雍國上下一十六年,倒是與從前那個純真爛漫的她相去甚遠了。”


    玲瓏嗤笑一聲道。


    “魏王想必不知曉,雍王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妃嬪,莫說是公主,便是皇子於雍王而言也算不得什麽。”


    “雍王喜新厭舊,失了寵的妃嬪,連同所生的公主,過得甚至與普通宮女差不多少。”


    “宮中屢進新人,待到住處勻不下了,那些雍王懶得再瞧一眼的妃嬪,說絞殺便絞殺,公主也可隨隨便便送與近臣為妻為妾。”


    “倘若母後不鋌而走險,我們母女或是早就死在宮中了。”


    魏王微怔片刻,端了藥碗抿了一口,苦得皺了皺額前已有了紋路的眉頭,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說服玲瓏。


    “你母親畢竟貴為雍國皇後,你也是嫡出的公主,總是不會與那些普通妃嬪和其子女落得相同下場的。”


    玲瓏聽著魏王壓抑的咳嗽聲,心中一片冰涼。


    “在她之前,雍王已立過後,連結發妻子尚且不得善終,一個繼後,又怎能隻指望著個皇後的頭銜。”


    “魏王把最寵愛的公主獻給雍王,雍王把親生公主隨意賜予臣子、藩王,送去和親。”


    “誠然,於帝王權術而言,利用聯姻來穩固邦交,籠絡朝臣的確是條捷徑,但明知對方是個泯滅人性的昏君,還將女兒雙手奉上的,論狠絕,應是魏王您更勝一籌。”


    魏王的咳嗽越來越劇烈,玲瓏又眼見著他從一旁錦盒中摸出粒丹丸服下,才勉強順過氣來。


    “淩兒,孤是婉瑜的父王,更是魏國的國君。”


    “雍王名義上說是求娶,可我魏國事事賴以雍國,孤若不應,輕則影響民生,重則引戰,孤怎可為護一人而棄子民?”


    “婉瑜她是魏國公主,自當為我魏國獻身,這是每個皇家子女肩上的責任。”


    玲瓏被魏王的話觸怒,倏地站起身,眉眼淩厲。


    “莫要為你身為國君的懦弱無能找托詞了,把一國運數強加於一個女人身上,當真可笑!”


    “無需再與我大談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我今日願來見你,便是想和你說明白,你我各取所需便是,不必再拿身世血脈,骨肉親情來說服我心甘情願為你所驅使。”


    “你想要的,無非就是把那羅信驅逐出魏國,我可以應承你,掛帥出師,替你守住國界。”


    “但你若打著叫我不求迴報,無甚條件的為你賣命的盤算,是斷無可能。”


    魏王渾濁的眼中情緒複雜,定定看了玲瓏好一會,才開口問道。


    “你想要什麽。”


    “我要權力。”


    玲瓏轉身側目,目光灼灼。


    “我要魏國三軍,以公子淩馬首是瞻,以我為尊,聽我號令,助我平定雍國亂局。”


    “我雖不欲複國,但卻也不願放任山河被一群不忠不仁之徒所據,叫百姓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魏王沉吟了良久。


    “我國自古便不擅戰事,較之中原人也生得矮小瘦削,自保尚且困難。”


    “孤知道你曾被讚譽為不世之材,但你想借我魏國之手,東山再起,與雍國那些兵強馬壯的人相爭,未免太過自負了吧。”


    玲瓏昂起頭,望向窗外,目光深邃堅定,姿態與遠處火鳳模樣的雕飾極是相像。


    “砧刀各用,我自是有我的把握。”


    “在這事上,你我處境倒是相似,我原是想借夏兆之力完成此事,但時局所迫,我也隻能退而求其次。”


    “而你。”玲瓏瞥了眼案上已經涼透的湯藥,還有一旁攤著的奏報,又深深看了看魏王。


    “除了應承與我合作,也再沒了旁的選擇。”


    自打同魏王談成了條件之後,玲瓏便一直閉門不出,鳳凰宮中燭火時常一直亮至天明。


    鄧佩妘雖是武將出身,但卻沒打過什麽正經戰役,從前與關外馬匪的爭鬥也不過就是百人間的遊擊,此番倒是陪著玲瓏一道細細研究起了戰術兵法。


    二娘心疼兩人,也知道他們吃不慣魏國的膳食,每日能為她們做的,也就是做些順口的吃食。


    夜已深沉,二娘煮了兩碗小餛飩端著進了殿,便見著玲瓏與鄧佩妘各坐在燈下一端,對著桌上魏國地圖認真研討。


    周二娘歎了口氣,把餛飩各自放在兩人麵前,躊躇了一會兒打斷了她們。


    “公子,佩妘,先吃點墊墊肚子,吃飽了再說話。”


    玲瓏聞著香味,肚子咕隆著叫了兩聲,乖乖坐了迴去,舀了一顆白胖的餛飩吹了兩下,便塞進了口中,燙得連連唿氣,卻還是嚼著咽了。


    “正好餓了,二娘,還是你做的東西好吃。”


    周二娘心疼她,婉轉出言道。


    “奴家懷喜寶時害喜害得厲害,吃了就吐,不吃還餓,難受得死去活來。”


    “公子肚子裏這個娃娃應當也是個省心懂事的,不怎麽折騰娘親。”


    “可公子畢竟懷著身子,自打……自打離開王府起,就一路顛簸操勞,還去剿了馬匪窩子,現在又要備戰,公子,奴家怕您受不住啊。”


    玲瓏一顆接一顆的咬著餛飩,嘬著裏麵鮮美的湯水,抽空自嘲了兩句。


    “這孩子想投胎到我肚子裏也是不容易,它許是也觀望了許久,卻找不準個合適的時機。”


    “此前又是瘧疾又是洪水的,它若來得早了,也要跟著我遭不少罪。”


    “而且我若挺著個肚子,西州那一遭,也定不能那麽輕易就能端了匪窩。”


    “眼下……我這個不安分的娘也不能停止折騰,得趕在我大腹便便之前,把魏國邊境之亂解決了。”


    鄧佩妘說道:“公子吃完便去歇著,佩妘一會兒再細細翻看一遍魏王給的軍機軍報。”


    “明日一早公子起身,佩妘定把魏國軍中情況悉數講與公子聽。”


    玲瓏伸了個懶腰,吃過東西的確覺著困倦了,衝兩人笑了笑便進去躺下了。


    “有你們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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