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月一行從天坑下來,經燕自立推薦,走了一條新路,可從黃天蕩與天坑一帶直下浮雲嶺。


    這條路是燕自立練槍法和采藥時自己踩踏出來的,部分路段竟然與時月他們上山時的路線有所重疊。


    當晚,時月與小薯宿於浮雲嶺,三兄弟喝酒演武,好不快活。次日下午,兩人先到廟下村取馬,等騎馬迴到縣城,已是晚間。


    次日,秦時月早早起來,去街上吃了豆漿與油條,便在團部等待莊厚德。等莊團長一到,他幾乎是踩著人家的腳後跟進去的。


    時月匯報了工作的進展,也匯報了對案情的分析,特別提請下一步要加強對河野英男此人的排查。


    莊厚德認真聽完,笑著對他說:“辛苦啦!工作很有成效!事關重大,我得去向袁縣長匯報,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你好好休整一下,放自己一個假,去看看母親,或者到哪裏好好地玩幾天,就是別讓我看見,哈哈。”


    時月想,這個團長雖然不做事,大便也亂拉,但總算還知道心疼別人。離開團部後,他一個人到後河邊轉了下,然後又去了趟鶴鳴山。


    這不去不知道,一去才知時序之進,崖上的迎春花已經開出了細碎的黃花。臘梅也開始舉著田黃質地的小花,從牆角探出腦袋來。一些人家的籬笆牆內,綻放著半樹潔白的玉蘭。另外半樹呢?白鴿那麽一群,落在園中的草坪上。


    秦時月想想這些日子來,自己老是忙著辦案,與團部的弟兄們也沒怎麽接觸過,便想去看看大家,於是一個個辦公室挨著轉過去。


    大家見到秦團到來,自然高興,紛紛起身迎接。可有個人就不是,斜著身子,翹著蘭花指在剝瓜子。


    秦時月討好地說:“扈小姐今天有閑呢。”


    扈小芹頭都沒抬,隻用眼角往旁邊斜了一下,依然專心吃她的瓜子,一邊說:“有些人才閑呢,整天不見蹤影。”


    秦時月看看她,秀氣的臉蛋,白裏泛紅的皮膚,長長的睫毛,燙成波浪形的卷發,多好的一個姑娘啊,可就是配了一個大嗓門,還有一嘴的刁說刁話,還有撇著嘴斜著眼睛瞧人的不屑樣子。這種形、神、語的不協調,實在是暴殄天物。


    他心內覺得遺憾,卻還是好聲好氣地說:“扈小姐啊,‘有些人’不是在辦案麽?呆在團部,坐在椅子裏,還怎麽查案子?總得下去轉悠,去接觸人,去翻山越嶺,才能了解情況,慢慢地理出頭緒來,對不?”


    “辦案?也包括飲酒賦詩、登高覽勝?包括去廟裏聽經喝茶?哼!”扈小芹滿臉的不屑。


    秦時月笑笑說:“那是啊,山山水水都得行去,三教九流都得交遊,包括和尚與道士,尼姑與道姑,也許還有土匪與盜賊呢。哪怕線索真在那裏等著你,也得你找上門去啊。你不會魔法,它也不長腳,哪會自動跑到你麵前來?至於那些蛛絲馬跡,更是須去旮旮旯旯,一點一點地訪查出來。”


    扈小芹拍了拍手,在座位上挪一下身子,然後做了個擴胸動作,將兩臂緩緩地向後拉去。啊呀,這不擴不打緊,一擴不得了——單薄的春衫底下,一對胸如火山噴發一般慢慢從海底升起來……


    時月想,這哪裏是胸,簡直就是一對吸晴器,把男人的眼光牢牢地吸引住了。


    扈小芹見秦時月的目光在她的“火山”上停了停,卻並沒停住,便覺有些掃興,轉而示威似地盯了秦時月兩眼,故意將胸誇張地向前向上頂了幾下,說:“這樣說,我們英明的秦團已經發現什麽了?能不能分享一下啊?”


    秦時月看著她鬥雞般的目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說:“乖乖,這麽兇幹什麽?我膽子小,扈小姐莫非是要吃了我不成?”說完佯裝膽小,往後退了兩步。


    扈小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斜了他一眼,然後立起身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再次將圓潤的身段和豐滿後翹的臀部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雙手扣在高聳的胸脯下,眼睛看著窗外,歎了一口氣說:“哎——呀,有人就要立大功啦,咱沒本事的人,就等著吃慶功酒嘍。”


    秦時月看她陰陽怪氣的樣子,隻好“哈哈”一笑,說:“有些事,涉及到案情,不便說,還請扈小姐多多擔待……您忙,我隔壁轉轉,轉轉。”說罷逃也似地離開,身後還聽到背後追上來的一句話:“轉什麽轉呢,不就套近乎嘛!”


    幸虧秦時月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類風涼話了,有心理準備,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接下去,秦時月又轉了幾個科室,不外是一些寒暄或客套,自己覺得都沒有意思,剛想迴辦,卻聽到財務室裏傳出來的話,可不淡定了。


    你道裏麵是什麽人?又是那個“宣姐”。


    秦時月剛來時,第一個跑進自己辦公室的,就是這位財務科副科長宣自嫣,滿嘴“歡迎啊”“辛苦啦”,一邊說話,一邊將自己笑得前俯後仰,花枝亂顫。


    那時,這個四十掛零的婦人,穿著裹身的旗袍,鬢邊還插著一朵粉紅的小花,給他的印象還好,至少覺得她是開朗的,陽光的。


    可後來,隨著日久觀察,情況就不一樣了。秦時月發現她不做事,所有賬目都是手下做的,她什麽都不做,也什麽都不會,純粹是個甩手掌櫃。


    然而,有兩件事她卻做得津津有味——一是審查財務賬目,二是串門聊天。


    這個財務科也十分奇怪,科長位置是空缺的,於是副科長就是老大。她整日裏在團部各科室串來串去,就是不坐自己辦公室。


    後來,團部的一些人告訴秦時月,說宣自嫣最大的興趣是打聽別人的隱私,然後搬給另外的人聽。搬來搬去,樂此不疲。


    對多嘴饒舌之人,秦時月向來就討厭,還在正風肅紀會議上對有些人好好敲打了一番,告誡大家要將精力和心思集中到工作上。要多忙自己的事,少管人家的事。口德更是德,放任即造孽。現在看來,這種提醒收效甚微啊,對有些人根本不管用。


    更搞笑的是,秦時月在台上講時,下麵響應最熱烈的又是這個宣自嫣,稱讚他講得“到位”。而會後老方一貼我行我素的,也還是這個人。


    這還真讓秦時月長了見識。


    眼前這個女人,別人的旁敲側擊,竟然全當與她無關。


    她生活在自己的認知裏,過得沒羞沒臊,有滋有味,難怪會得到一個“臭牡丹”的稱號。


    這會,“臭牡丹”又在和誰“臭氣相投”呢?


    女的說:“聽說追著追著,被人跑掉了……那個草上飛與河野是怎麽跑走的?該不是誰走漏了風聲?而這件事,知情的也隻有他們幾個!”


    男的說:“不是‘草上飛’,是‘露不沾’,不過意思差不多。你講的有道理,莊團長肯定不會告密的吧?”


    女的說:“你的意思是?……不過,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麵不知心,也難說。何況人家是從上麵來的,以前的底細,誰都不清楚……整天在外頭,說是在搞調查,其實誰知道呢……對吧?可歎我們莊團長,好像十分信任他……比你史隊長紅多啦!”


    “狗屁!案子破不了,我看他怎麽紅,到時連個屁都放不響!”是史達貴的聲音。


    “也是,誌大才疏是書生通病,我也不看好。”


    秦時月沒有停步,徑直迴到自己的辦公室,但覺得自己的心跳已明顯加速。


    他剛才之所以沒有進去跟他們論理,是覺得跟他們根本就無法對話。如果一味爭吵,隻會丟價和失態,最終又有可能爆發武力衝突。


    一之為甚,豈可再乎?他不能一再降低自己的檔次。


    但其缺德的言行,又實在讓自己氣憤。


    他不認為自己是不夠豁達的人,但遇到這類人,恐怕連彌勒佛都笑不起來的。


    時月想,你彌勒佛是能笑的,因為你整天坐在廟裏享清福啊,聽不到風言風語、挖苦諷刺之語,見不到你不想見的人。要不讓你遇到今天的事試試?你笑笑看?笑得出來算儂本事喏,服儂的大人大量喏!


    今天這樣的情況,換了是韋陀菩薩,恐怕要舉起手中的金剛降魔杵,進行當頭棒喝了。


    這捕風捉影麽,也得有個風或影對吧?連影子都沒有的事,他們硬是靠著自己的想象,講得有鼻子有眼……老子在下麵獵狗似地嗅來嗅去查案子,山水林田,黑天白日,哪裏沒有去過?連地洞都鑽了好幾次,隻差就飛天了。


    可你們這批爺們、姐們、太太們,在幹些什麽?不就是翹著二郎腿嘮嗑麽?三個一道四個一夥吃酒談天麽?


    我也不是不許你們吃喝玩樂,可我不參加你們的聚會總可以吧?我一是不感興趣,二是真的沒空,得把時間花在辦案上。而這,也是過錯嗎?


    再說,你們都是吃公糧的人,舊時叫“吃皇糧”。那麽請問:這當公差的,不為老百姓辦事,不為黨國分憂,拿著薪水,吃著皇糧,良心和黨性上過得去嗎?


    哪怕是從最樸素的感情出發,也得替人家想一想。我長期在外顛簸,難得迴來休整幾天,還知道來看看你們,可你們連句客套話都沒有,更不要說體貼暖心的話了。反過來還冷嘲熱諷,還無中生有,進行中傷和攻擊!


    試問:魚橋埠和泰山樟的案子,是誰破的?食堂、廁所等吃喝拉撒的事,是誰幫你們操心的?辦案和加班發放補貼的規定,又是誰幫你們製定的?那些外地保安團,是衝著什麽工作來的?


    秦時月覺得委屈和鬱悶,去找莊厚德,辦公室門開著,人卻不在。


    小盛說,團長由馬科長陪著散步去了。近來他們兩個肚子大了好多,經常頭暈,醫生說是高血壓,建議他們多動動,所以兩人每半天就會去江邊遛個彎。


    舊檀有《為官》詩曰:


    當官隻做事,


    天下第一癡。


    上下都和氣,


    自然福祿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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