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鍾的樣子,江村的冬夜,已很安靜。雖有上弦月升在半空,但江水黑黑的看不清楚,山野無人,冰冷的寒風從江麵吹來,唿唿作聲。


    由於秦時月事先問清了方位,又借著月色,故能直奔目的地。在渡船時,他用布將馬蹄包了。到了北岸,他先是看了兩處尚書墓。


    一處很普通,未見異象。另一處位於離江邊半裏地的一座小山上,甚是宏偉。甬道自山腳而上,兩邊立著石仲翁,墓前趴著石羊、石馬。


    這是荒僻山地,又值寒夜,氛圍不是一般的陰森,可這秦時月也是藝高人膽大,又兼喝了酒,正是豪氣幹雲之時,心裏豈有一個“怕”字?竟然將夜晚的踏山巡墓當作遊玩風景名勝一般。


    時月奔走間,又想到了泰山樟。


    他第一次從那裏過渡去魚橋埠時,曾經問過金不換,這泰山樟名字的由來,不換講不出來。可現在,他倒突然想起小時候爺爺跟他講的,說有的墓不叫墓,而叫“樟”。


    為何?隻為古代帝王將相等顯赫的墓葬,規模十分宏大,都有守墓人。


    這些守墓人初時年輕,及長,就會娶妻生子,有了家眷。在一地居住年代久了,自然子孫綿延,房屋也越造越多,形成村莊。


    村莊得有名字,直唿“某某墓”自然不雅,也會暴露自家的身份、地位及來曆,而墓地多植樟,自然就以“某某樟”指稱。


    於是,倒過來理解,從“某某樟”之類的稱唿裏,往往可以窺見居民的來龍去脈。


    即是說,“泰山樟”很可能就是“泰山墓”。


    自魚橋埠迴來,秦時月覺得雲龍江與方臘起義及梁山好漢的淵源很深,故迴去後又仔細閱讀了《水滸傳》後七迴。


    《水滸傳》他小學裏就看過。後來軍校裏找不到多少閑書,便又看了一遍。前兩次看,都是奔著故事情節去的,一目十行。這次看後七迴,則完全不一樣,是研讀,讀得極為仔細。


    幼時讀《水滸傳》,還以為宋江、方臘隻是小說裏的人物。及長,方知實有其人。後遊杭州西湖,感覺更加真切。武鬆墓就在三台山路,魯智深還是在六和寺出家圓寂的。


    如此看來,《水滸傳》中的人物,多半都有真人作依托。即使那108將不完全屬實,但其中的代表人物,應該都實有其人。


    有人說,生活遠比小說精彩。這實有道理。為何?小說的作者隻有一個兩個若幹個,生活的作者卻是千千萬萬個。


    三教九流人物,其一生的所作所為,匯集而成的,就是生活的汪洋大海,那種豐富與龐雜,豈是小說家所能想象的?


    時月將思緒拉迴對於泰山樟的考究。


    南方人特別是秦夢一帶人講話,多舌尖音和前鼻音,發音比較簡捷快速。這樣,有別於北方話的字正腔圓,秦夢人講話有時顯得有點模糊。即是說,發音上往往沒完全“到位”,就打住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宋代的發音,經過千年的傳承,有些地名與人名出現細微的差別是很正常的,如同“皇洲”變成了“王洲”一樣。那麽,“泰山樟”難道原來就一定叫“泰山樟”麽?何況此地實無泰山,為什麽要憑空飛來一座“泰山”呢?


    這個“泰山”,會不會是“炭山”的音誤?古代先民會不會曾在這裏燒過炭?但事後,時月問過成天樂等人,說走過梨洲方圓幾十裏的地方,從來沒有聽人講起過他們那一帶有燒炭的事。


    即使老輩人手裏,也沒有過。


    燒石灰的事,倒是有過的。所以好幾個村裏都有“石灰山”“石灰窯”這樣的地名。


    那麽,再發揮想象,會不會是“太歲”的諧音呢?


    對啊,如果“泰山”是“太歲”的音訛,那裏麵可有文章了!


    《水滸傳》中不是有個活閻羅阮小七麽?他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立地太歲阮小二,一個叫短命二郎阮小五。這阮氏三雄不是都參加了征討方臘的戰爭?


    而戰爭的發生地,就在雲龍江上遊。三兄弟當中,有兩人戰死疆場,阮小二戰死於新安灘,阮小五死於清溪。


    關於兩人的死,《水滸傳》中是這樣記述的:


    在新安灘遭受火排攻擊時,童威、童猛將船傍岸,爬過山邊迴寨,但阮小二和孟康仍在船上迎敵。


    後來,孟康被火炮打成肉泥,而阮小二等到跳水,也已晚了,被敵方撓鉤搭住。阮小二心慌,怕被俘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至於阮小五之死,書中隻是一語帶過,說他戰死於青溪幫源洞附近。


    阮小二自刎後,屍身順江而下,為宋軍所得。


    戰爭時期,因戰事吃緊,死難的將士一般都會被就近草草掩埋;但如果戰事或兵力允許,而死的又是重要人物,就另當別論。


    就像秦始皇死於出巡途中,成吉思汗死於征途當中,但決不會隨便亂葬一樣,一定會找一處風水較好的地方進行安葬。


    同樣,阮氏三雄是梁山好漢,又是水軍頭目,上山聚義後戰功卓著。何況前麵兩位哥哥戰死後,弟弟阮小七九死一生幸存下來,自然會竭盡所能厚葬兩位兄長。


    晚飯時,聽鄉人說,這裏不是葬過“大將”麽?那會不會就是阮家兄弟呢?


    阮小二戰死之地,位於雲龍江上遊最狹窄的地方,沿江山勢過於陡峭,明堂也不夠開闊,按照唐朝袁天罡、李淳風和宋朝賴布衣的風水學來看,並不是理想的結穴之所。


    而梨洲位於雲龍江中遊,波平浪寬,沃野平疇,視線開闊,有山水之利,又離當年的戰場不遠,順流而下不過一盞茶功夫,運下來擇地掩埋原係正常,各方麵都經得起推敲。


    阮小七在軍中,有吳用、公孫勝等高人指點,讓兩位哥哥安息於如此江山如畫之處,很是符合情理。因阮小二綽號“立地太歲”,後世便稱其安息之地為“太歲樟”了。


    英雄落幕,安眠於山水之勝,本來該是英雄傳奇的一部分,隻是後人不知就裏,將“太歲”誤以為是“泰山”,以訛傳訛,致使千古英雄埋沒於荒草之間也。


    完成這樣的假設和推理後,秦時月開心得差點跳起來。


    如果他的推理成立,那麽《梁山水軍陣法》,八成出自“太歲樟”矣。


    舊檀有《靈感》詩雲:


    厚儲知何用,


    廓然可貫通。


    心怡觀故裏,


    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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