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魚橋埠那案子,秦時月恐怕沒有那麽快地想去甑山走一走。


    雖然日軍失蹤是件夠刺激的事,但畢竟已過去有些時間。一些痕跡,能消失的,都已消失。


    而且,答案有或者沒有,其實都已不再那麽重要。因為,連日本人都不再窮究,何況我們?


    但魚橋埠案帶出個騾爺,騾爺又帶出隻金鱉,並且還有十八隻金鱉的傳說,那就不一樣了,就有文物和文化的含義了。


    而這一切,都與廟下有關。


    廟下正在甑山之麓,是離甑山腹地最近最大的自然村。


    與它相比,燕落、青草等,就屬雞毛小村了。


    而且後麵還截獲了《梁山泊水軍陣法》一書。


    這本兵書,僅看其完整卻幾近腐敗的紙質,就知道不是贗品,而是貨真價實的文物。


    那麽,它是從哪裏出土的?其他那些同時被截獲的陶瓷器物,又出自哪裏?


    有一連串的問號需要迴答。


    於是,時月想從甑山入手。


    那青蒼齊天的一帶大山,少說也要涵蓋十鄉百裏的吧,也不知會涉及多少村莊。


    秦時月八歲前,日日在家仰望那座高山,隻是從來沒有上去過。連主峰的山腳都沒有到過。


    八歲後遷到百花穀,還是能老遠見到那南天的一溜大山,隻是越發無緣一到。


    且在遠處眺望,更分不清具體的峰巒和政區所屬。


    查了地圖,才約略知道一些山峰的大致所在,才知義門山脈沿雲龍江西延入桐江,與千裏崗山脈相接。


    千裏崗山脈入福建,是懷玉山脈。


    懷玉山脈的南麵是武夷山脈。


    甑山,正是義門山脈的高峰之一。


    甑山主峰雙弓尖海拔一千多米,僅比第一高峰杏子尖低了幾十米,並與黃天蕩比肩齊高。


    小時候,時月聽長輩們講,甑山是一座野山,早時沒有人煙。漢代時,一清官為避董卓亂朝,辭官避世至此,耕讀傳家,子孫綿延,然後才有其他姓氏的加入,始有廟下此村。


    後世,山坳密林間又現零星的茅屋或窩棚,乃是割漆、采菇、逃荒的外來人。


    廟下遠離甑山主體。從村裏出發,到甑山之麓的青草嶺,得一個小時,到跺柱坳要三個多小時。到主峰雙弓尖,則需四五個小時的路程。


    時月讓門房將馬喂飽,然後策馬直奔廟下而去。


    老輩手裏傳下來的說法是,廟下的起名,來自於最早建在那裏的一處寺廟。


    廟建在前,故村以廟名;廟建在上,故村名為“廟下”。


    秦時月聽了,覺得有理,而問廟在哪裏,則村人都講不出來,因為廟下村的東西南北四麵嶺上和山塢裏都有廟,地勢也比村莊要高許多。


    由於年代久遠,這些廟的規模誰大誰小,建設時間孰早孰晚,已是無從考證。隻知道西北方向的大雄寺,晉代就有了。


    時月家遷離後,祖屋借給族人使用,在廟下已無落腳點。


    時月善騎,依仗自己的腰腿力,常常可以在行走的馬上打盹。


    從趙家村折入,緩轡穿越烏橋下、蘇家橋頭。


    進入老山塢蘆海隴後,兩山夾緊,道路變得十分狹小,右首山上有一巨岩,如老鷹一般振翅欲飛。


    走出長長的蘆海隴,啊,眼前就是一帶蒼莽雄渾的大山,聳立在西南天際。


    這便是浙西名山千裏崗山脈東段的義門山脈。


    其中廟下村正南的一段山脈,平地起峰,如一把巨大的扇麵,高聳於天際,其巍峨雄偉之勢,絲毫不在泰山之下。


    這座雄闊的大山,當地人叫做“甑山”。主峰為並峙的兩座山峰,稱“雙弓尖”。


    此山的命名,據秦氏宗譜所記,乃是山形如甑的緣故。


    秦時月讀中學之後,在字典上查了這個“甑”字,原來是一種用來蒸食物的容器,四麵看皆如穹形,中間高,四周低。


    也就是說,這樣的山形,是立體的,縱深很長的,方圓範圍很廣的。


    時月已有好幾年沒有這麽近地細細端詳過這座大山了。


    甑山,你好嗎?別來無恙否?


    秦時月對它,有著非常特殊的感情。


    小時候,它讓他高山仰止,浮想聯翩,充滿了神奇的吸引力。


    他老是伏在二樓的窗洞裏,對著高及天際的大山癡想:那山裏麵住著什麽?除了豺狼虎豹,還有沒有神仙老道?那山背後呢,又有些什麽?


    成人後,秦時月每次清明迴鄉祭祖,遠遠地見到它,就會肅然起敬,心潮澎湃。


    秦時月在“壽萱亭”畔勒住了韁繩,讓馬在溝中飲水,自己進了亭,欣賞石柱上的對聯:


    小坐息肩跋涉暫忘行旅苦,長亭縱目溪山好作畫圖看。


    胡不遄歸倚門有母,似曾相識傾蓋而談。


    且自寬懷聞道人生原寄旅,何妨歇腳須知世路更崎嶇。


    看題跋,原來是廟下人汪某為慶祝母親80壽辰而建,不禁頷首而讚。


    他在溜光幹淨的石板上坐下來,仿佛看到了一幅畫麵: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身上穿著嶄新的藍布粗衣,腳上穿著媽媽縫製的千層底布鞋,跟著長他五六歲的姐姐,在石子路上一步一滑,痛得直甩腳脖子。


    小男孩看到這涼亭,就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坐著不肯起身,最後還是姐姐將他背在了身上,去15裏外的分江關拜年,見那個屠夫一樣四肢粗壯的做癤毒醫師的外公。


    由於小男孩穿了新布鞋無法走路,姐姐又無力全程背他,聰明的姐姐想了個辦法,不走石子鋪就的官道,而是抄近道走了軟軟的田塍,再翻過老鼠山,就到了外公在雲龍江邊的診所。


    這個小男孩,就是當年的秦時月。此刻,迴憶塞滿了他的心裏。


    秦時月抬眼看那廟下村,還有村莊上麵的甑山。


    正值雨過初霽,層層峰巒在嫋嫋升騰的白雲間若隱若現。


    時月重新上馬,循著石子路官道,沿甑山溪直上廟下村。


    在他右首的田畈盡處,有一座叫作黃山的小山,約有兩百來米的高度,像道屏風一樣橫著,為廟下村阻擋著西北風。


    黃山腳下,就是那千年古刹大雄寺。


    時月本來想去瞻仰一下寺院,無奈有任務在身,沒時間分心,便徑直來到廟下村口的接峰塘。


    到了這裏,就算是進村了。


    接峰塘呈長方形,南北狹長,占地約有兩三畝。水波靜止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到裏麵有一座高峰的倒影。


    這塘,既是一口風水塘,又是一處浣衣洗菜之處,又是一個小集市,也是村民們休閑、聊天、納涼的地方。


    這裏恰是西至鳳梧、東去永王的官道必經處,因此形成了一處小集市。


    說是集市,其實有些誇張,無非就是一間張郎中的膏藥房,一間淩老二的毛紙店,一間方家老三的榨油坊,一床金屠夫的肉案,一個阿嬌婆婆的油燈果攤。


    那殺豬屠王的肉案,由一塊厚厚的香樟木,配上四根柱腳組成的。


    旁邊一個肉墩頭,用箭槭蔀頭截成。


    這兩樣東西,由於太重,從不搬進,任由它們踞在長塘邊,經受著風吹雨淋。


    長伴這肉攤的,就是阿嬌婆婆的油燈果攤。


    另外的,就是機動的了。今天可能來一副皮匠擔子,明天來一個賣狗肉、羊肉的,後天可能來一個山裏的漢子,畚箕裏盛著角麂肉、野豬肉,甚至是剛打死的麵目兇狠露著長牙的狼,有時甚至是活的蛇和雉雞……


    而這會,隻有那個小小的油燈果攤。


    舊檀有《亭歇》詩記迴鄉感受:


    溪山可作畫圖看,


    小坐息肩勝似仙。


    但向靈山求聖藥,


    孤雲獨去意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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