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金不換進來對秦時月說:“秦團,莊團長晚上要請您共進晚餐,犒勞您破案有功。另外應該也是為您接風洗塵吧。”


    昨天是上任的第一天,走馬之間便在魚橋埠破了個案……之前還教了那麽寶貴的書法心法,莊團長開心,自是常理。


    新來乍到,接個風洗個塵,也是中國人的傳統。秦時月於是爽快地答應了。


    隻是,對於聚餐,秦時月還是比較謹慎的。為何?一是怕時間太長,二是怕氛圍不好,三是怕喝酒。


    我們國人聚餐,一頓飯動輒兩三個小時以上,這時間多可惜啊。用來看看書,不好麽?


    如果氣氛好,時間長點也就算了,權當聯絡感情。最怕的是交流不方便或不順暢,那幾個小時坐下來,豈不是受罪?


    再是時間一長,這酒肯定是擋不住的,隻會越喝越多,到後來就嚴重超標,即使不吐,也難受,第二天起來頭腦都還昏沉。


    所以,秦時月始終認為,對於他來說,聚餐是件很鄭重、很私密的事情,不能輕易許諾。


    對於喝酒,他倒是不怕的。


    秦時月小時候在外公身邊長大,很小就在外公的筷子頭上嚐足了老酒的味道,六七歲時就能喝二兩燒酒了。


    十歲那年,跟親戚們吃飯,看大人喝酒,他也喝,燒酒當水喝。酒在他嘴裏,是甜的。


    結果呢?吃完幾秒鍾,人就往八仙桌下溜,耳朵裏聽大人在說“醉了醉了”,身子卻無法動彈,後來被背上樓去睡覺,腦袋疼得要裂開來,像有許多的稻草在往裏麵塞。起來時,窗外已經暮色四合,炊煙嫋嫋。


    一醉之後,他的酒量卻大增。


    念軍校時,每逢休息天,他們幾個要好的同學經常去校外的小酒館聚聚,每次都喝得很開心。


    可他隻喜歡與親朋好友等熟悉的人喝,而不喜歡與陌生的和不相知的人喝酒。


    這裏頭有個講究。


    秦時月是個真性情的人,一旦放開,像個孩子,天真爛漫,妙語連珠,可愛到對任何人都不設防的地步,很容易給人落下話柄。


    為此,隻有跟要好的人喝酒,他才能放得開,也才能少一些麻煩。否則,一旦純係應酬,人就放不開。一頓飯下來,會感到很累。


    離下班還有半小時,莊厚德便關了自己辦公室的門,站在對麵秘書科門口,高聲衝著馬有福和金不換說:“走啦,去‘小魚簍’……秦團來了,要好好接個風!”


    馬有福一聽,急忙起身,咧開大嘴哈哈直笑,對金不換說:“小金,快去把幾位科長和營長、連長叫一下,大家陪團長好好喝一杯!”話未說完,嘴巴裏已在噴著口水。


    秦時月聽了,馬有福才長了金不換兩三歲吧,官也才高了半級,“小金”這稱唿,也虧他叫得出來。


    過會,一行人來到秦時月門口,紛紛與他好言,說是托他的福,才有今日的飯局。


    莊厚德趁機又表揚了秦時月一迴,說他幫秦夢破了個“辣)手”的案子。


    秦時月聽了,想,哎呀,是“棘(ji)手”吧。


    莊厚德又對馬有福說:“最厲害的,是我們秦團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他把案子都破了,警察局的那幫飯桶,竟然連人都還沒到,哈哈哈。”


    秦時月聽了,無語。也是,警察局的出警速度確實是太慢了。


    一行人攔了幾輛黃包車,直奔城東鶴鳴山。


    臨江的山灣裏,泊了一隻帆船,那船頭挑著一麵酒旗,在風中飄揚,上麵用篆書畫符似地寫著“小魚簍”三個大字。


    上了船,眾人在船頭船尾參觀一通。走到船尾,見搭了個涼棚,裏麵竟然掛著一隻水桶大的沙包,下麵放了幾副啞鈴,還有一副杠鈴。


    或許是店主自己喜歡健身,或許是為了讓吃飯的客人飯前熱熱身,消遣消遣,消化消化,吃飯時胃口可以好一點吧?


    眾人也算是大半個行伍中人,於是各各去搬舉啞鈴與杠鈴。


    等眾人玩完,秦時月彎腰一掂啞鈴,也太輕了。他在軍校用的啞鈴是自己請了電焊工特製的,每隻有50斤重。眼前這個,怕是五斤的重量都不到,還怎麽玩?於是直接拎了杠鈴,連舉十幾下才放下。


    接下去,大家開始打沙袋。有的站著隨便打幾下,根本就沒有力度,一看就是外行。幾個練過的,就不一樣,有紮了馬步打的,有擺了前後弓箭步打的,拳掌交替,很有氣勢和威力。


    從他們步子的沉穩度上,還有腰、胯、臂的協同程度上,就能看出功力的深淺來。


    秦時月在一邊鼓掌,但內心頗不以為然。他覺得這樣的練法,在鍛煉勁力和身體的承受力方麵是有用的,但實戰中的作用恐怕不大。


    因為對手是在運動中的,所以,擊打訓練也應該讓自己動起來,而不是將身子固定住。在這一點上,他更欣賞自己所練的西洋拳擊。


    所以等大家玩過,他抱起拳擊架子,雙拳護在頭麵前,在沙包前輕輕躍動起來。


    大家看看他的架勢與眾不同,便紛紛屏住唿吸,拭目以待。


    隻見秦時月身子前後左右跳躍,雙腳也同時左右交替,突然出拳,左右開弓,刺拳、直拳、勾拳,變化組合,連綿不斷,一口氣擊出四五十拳,打得沙包上塵焰騰騰,而整個沙包卻像是被他吸在身邊似的,並無多少位移。


    其實不是沙包不動,而是在被秦時月追著打。他整個人像是粘在沙袋上一樣,如影隨形。


    這個時候,外行可能會想,聽起來拳那麽重,“啪啪”作響,可沙包怎麽就不晃蕩呢?


    其實,打沙包時沙袋晃來晃去的,其實還是初級階段。


    到了高級階段,就是秦時月這樣的情況,能夠依靠拳法和力度,將沙袋限製在他的拳擊範圍內。


    好比這沙袋是個人的話,能夠動來動去,距離拉得過遠,就說明你沒能控製住他;但如果他頻頻挨打卻無法大幅度移動,則說明已被你的拳鋒所覆蓋,也就成了你的活靶子。


    這不——秦時月在左平勾之後又立馬右平勾,限製了它的左右位移。直拳連擊加上勾拳擊底,又能使沙包不至於前後動蕩。必要的時候,又能依靠肘擊和胸腹迎擊來阻擋沙袋的前後擺蕩。


    秦時月打沙袋的一個顯著的特點是,不僅自己的身位始終處在變化之中,而且抱架也是正反架交替,這就給對手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和麻煩,也造成很強的心理壓力。


    喜歡練拳擊的朋友都知道,一般的拳手多為正架,即抱架時左拳、左肩、左腿在前,極少數的為反架。


    不管是正架或反架,通常都是二選一。但秦時月卻是正反架頻繁交替,而且左右拳的力量重而均衡,這就給對方很強的壓迫感。


    因為無論在什麽樣的抱架情況下,一旦被他的後手拳擊中,殺傷力都是巨大的。


    像這種無固定抱架的打法,對身體的協調性要求很高,也對平時的訓練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


    眾人看他打完,臉不紅,氣不喘,拳麵上也毫無痕跡,一時紛紛拍起巴掌來。


    莊厚德說:“好一頓快拳!真是英雄出少年!”


    馬有福走過去擊了一拳,痛得拉開嘴巴,“啊唷啊唷”直甩手。


    秦時月糾正他的動作,說握拳時要將手指節節卷緊,然後用大拇指扣住第二指節。出拳時,再將手腕壓下去,使拳麵對著目標物,這樣打沙袋,手指不會受傷,也不容易痛。


    馬有福如法操作,果然好受多了,便向秦時月直豎大拇指。


    大家陸續鑽入船艙。


    艙內隻一張桌子。


    也就是說,這一條漁船上,就一桌飯。周圍又是江水。這樣的飯局,毫無幹擾,當然是再清靜不過了。


    落座後,秦時月向莊團長請教了幾個關於時局的問題。


    他說,據情報顯示,今年5至8月,新四軍蘇浙軍區第四縱隊兩次渡過雲龍江,聽說都是在本地遊擊隊配合之下完成的。


    5月那次,遊擊隊還在江岸與國軍挺進隊交過火,聽說新四軍還折了一位指導員。後來,新四軍某部政委還率部進駐彎山休整。


    可見,共軍在秦夢的活動很是猖獗啊。


    秦時月來之前可是做足“功課”的,從省裏有關方麵調了不少關於秦夢新四軍活動的情報進行了研究。


    莊厚德聽罷,將手在桌上一拍,向手下一招手,說:“弟兄們聽聽,這是新任的長官嗎?對秦夢新四軍的活動了如指掌啊,明明是個秦夢通了嘛!而且走馬之間,就在魚橋埠破了個大案。大家學學,啊,向秦團看齊……秦團還是個書法家,傳授的都是經驗之談!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啊,難得,人才難得……來來來,快上菜,我要好好敬敬我們多才多藝的秦團長!”


    “是啊是啊,秦團不簡單。”


    “有了秦團這個幫手,以後咱們團長可是如虎添翼了!”


    “是啊,有了秦團,咱們保安團上有戰區司令部作靠山,更加威風了!”


    幾個營長和連長紛紛在一旁附和。


    金不換接著秦時月的話頭說:“是的,新四軍好像還在發動各地籌糧籌款……又建立了什麽縣委……”


    “籌糧籌款?他們要那麽多糧食幹什麽?支前嗎?還是要迎接大部隊的到來?” 秦時月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唔……別隨便插嘴,”莊厚德斜了金不換一眼,對秦時月說,“那隻是一支遊擊隊,叫什麽雲千支隊……”


    “雲千支隊?”秦時月好奇地問,也看了看馬有福。


    馬有福眯著一雙魚眼,仰著兩個朝天鼻孔,露著一副黑牙,在那裏吞雲吐霧,一副與他無關的模樣。


    一旁的金不換看不下去,對秦時月說:“雲,指雲龍江。千,指千裏崗山脈。雲千支隊是指活躍在雲龍江和千裏崗山脈一帶的一支新四軍部隊,成立於1943年12月,隸屬於蘇浙遊擊縱隊。”


    金不換的插話言簡意賅,條理清楚,頓時讓秦時月刮目相看。


    秦時月翻閱過秦夢及浙江省地圖,發現浙江的主要山脈都是呈西南至東北走向,平行排列,最西北的是天目山脈,最東南的是雁蕩山脈,中間的是仙霞山脈、千裏崗山脈。


    仙霞山脈是從仙霞嶺至大盤山至天台山,千裏崗山脈是從千裏崗山至義門山,也就是雲龍江流域,包括桐江、浦陽江、壺溪、廟下溪、青草溪、窄流、渚江等幾十條支流所在的區域,地方涵蓋七八個縣。


    “是啊,秦團放心,這個雲千支隊隻是支地方部隊,實際上就是支遊擊隊,成不了什麽氣候。再說它為了逃避國軍的圍剿,老是出沒在深山老林裏,來無影去無蹤的,也不好找……軍隊麽,不管大小,總需要糧草,所以籌集糧草毫不奇怪,秦團也不必勞神思量……”莊厚德說。


    一位營長說:“團長說的是。國軍和警察局在做什麽?剿匪,是國軍的份內事,與我們八竿子打不著。我們保安團畢竟隻是協助他們開展工作……”


    一位連長搶過話頭,說:“對啊,我們的任務是配合警察局清查戶口,篩查可疑人員,管好地方治安。再幫助縣政府征糧、征稅、征兵,搞好軍事訓練。其他的事情,哪是我們管的?”


    “是啊,黨國的事操心不光,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是沒辦法的。”戰訓科長史達貴說。


    秦時月聽了,覺得是,也覺得不是。


    著眼點放在治安管理上,沒錯。


    對付新四軍主要依靠國軍,也沒錯。


    但新四軍在秦夢來來去去的,肯定會跟老百姓發生這樣那樣的關係,還會發展地下黨員,那就跟治安有關了,保安團怎麽撇得清呢?袖手旁觀肯定是不對的。


    當然,上麵的想法,秦時月隻是從職責的層麵在思考。對付新四軍和中共地下黨之類,秦時月素來不讚成。所以,就內心而言,保安團這批大小頭目越是在反共一事上鬆鬆垮垮,他倒越是高興。


    什麽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與同胞手足為敵。這是秦時月一直堅持的一種立場與態度,也是他對自己校長最不滿意的一個方麵。


    舊檀有《公門》詩相戲:


    閑談且論道,


    移步打沙包。


    嘴快手還快,


    踢球招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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