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蛇出洞,需有足夠的耐心,而齊淩曆經兩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


    他緩步東市,悠然自得,手中又添了一卷自稱“柳公權六世孫”親筆書寫的經卷,還有一盒來自丹州的珍貴端硯。


    眼看東市臨近盡頭,人群漸疏,沿街的商鋪售賣的物品也越發樸實。


    從馬鞭到扁擔竹筐,再到頭巾、布鞋、米麵油鹽,價格低廉得令人驚歎!


    永興軍路的常平倉,用於救濟民眾穩定糧價,便坐落在東市出口,高一丈四尺的院牆緊閉,門上的銅釘熠熠生輝。


    “此地空曠極了!”齊淩顧慮自己逛得太久,竇蓉和竇沙姐弟會不顧張帆勸阻,徑直來找他,於是悄然對武二示意,笑道。


    “確實,府君,我們衙門那邊可沒有這麽開闊呢!”武二憨厚地應和,接過齊淩手中的燈籠,“府君可要進去歇息一下?我替您提著燈籠。”


    說話間,武二未留意腳下,被磚塊絆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柳樹,卻不慎觸動腰間的刀鞘,發出“叮”的一聲,佩刀跳出半尺,陽光下寒光閃爍,眾人盡收眼底... ...


    暗中尾隨齊淩,伺機刺殺的“痣目者”與其同僚皆心頭一震,本能地舉起手中兵刃。然而,貼身侍衛武二驀地收起手中的靈兵,擋在齊淩麵前,慌忙賠不是:“監察大人莫怪,莫怪,屬下初次遊曆長生城,適才眼花,未留意腳下之路。”


    武二拙劣的演技令眾人搖頭失笑,齊淩也隻能配合地繼續演下去:“無妨,此物你暫且收好。速速迴去,再拖延恐令夫人擔憂!”說完,他將燈籠柄反轉遞給武二,手握端硯木盒,從容轉身。


    刺客們深知若讓齊淩重返人群,他們的計劃將難以實施。“痣目者”果斷對同伴使了個眼色,眾人分作三路,迅速向齊淩逼近。


    其餘假扮百姓的刺客亦自然而然地分為三組,有人掏出秘寶,有人抽刀出鞘。


    未及他們發動攻擊,街頭突然響起一聲驚唿:“巡查使齊大人留步——”


    隨之,一名頭戴淡紫輕紗的女子掙脫身旁隨從,疾奔向齊淩。她邊跑邊竭力揮手:“他們在算計你,蓮花戲班實為赤蓮邪教的巢穴。快逃,快逃,四周都是他們的人!”


    “紫菱——”齊淩瞪大雙眼,驚愕地應聲,“停下,別過來!我已經看到他們了!”


    智者千慮,終有一失。設局時,他周全考量,連每一個可能的細節都預設了應對,甚至親自圈定了長安集市的地圖,指示武二與李遇多次秘密偵查。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僅有一麵之緣,信中多論詩詞秘聞的許紫菱,在生死關頭竟會冒險示警。


    此刻,不僅他措手不及,那些化裝成平民潛伏於各雜貨店的鎮戎軍老兵,也對突現的美貌女子不知所措。


    武二之前暗中示意,要他們做好保護齊監察的準備。但武二並未明言,是否要救這個拚死示警的女子?


    驚疑之際,“痣目者”等人高喊:“斬除權奸,為民除害!”隨即又派出第四隊人馬,直撲許紫菱,刀鋒霍霍。


    “小心——”齊淩欲衝上前相救,已是不及,隻好取出硯台,向著最近許紫菱的刺客擲去。


    “砰!”偽裝的花崗岩石硯重逾一斤,直擊刺客額頭,霎時血濺四濺,刺客慘叫一聲,仰麵倒地。


    \"咄——\"許紫菱驚覺自身已成他人暗襲的目標,恐懼令她駐足,悲鳴響徹九天。


    那些逼近的殺手無暇分辨她是何方神聖,片刻猶疑後,刀鋒再次高舉,直指蒼穹。


    \"除魔衛道啊——\"眾多刺客狂吼著撲向齊淩,欲將他碎屍萬段。


    \"紫菱,快逃,往店裏去!\"齊淩心急如焚,手中卷軸翻飛,大聲唿告。


    \"護駕!\"


    \"無關者速退!\"


    \"所有人進入店內,切勿外出!\"


    ...


    四周雜貨鋪內,鎮戎軍的退役老兵們不再猶豫,蜂擁而出,大喝連連。他們舉起藏於竹筐、扁擔、雞公車內的兵刃,在齊淩前方築起銅牆鐵壁,與刺客激戰。


    \"咻咻咻——\"幾支利箭突然自窗欞飛出,直取齊淩心口。


    武二早已蓄勢待發,迅速卸下背上的披風,猛力一卷,如大麾般,將所有箭矢悉數掃落。


    \"判官入倉,此地交予我!\"憂慮齊淩安危,武二揮舞披風抵擋箭雨,不迴頭地大聲疾唿。


    這是原定的誘敵深入之策。一旦刺客發動攻擊,齊淩便遁入常平倉院內,緊閉大門。


    接著,武二與李遇帶領鎮戎軍的舊部守在門口,阻擋刺客侵入。


    而折惟忠則指揮開封府的高手悄然包圍,封鎖附近街巷,意圖一網打盡所有刺客。


    到目前為止,誘敵計劃進行得無懈可擊。然而,武二未曾料到,齊淩在緊要關頭,竟改變了主意。


    隻見他並未立即逃入常平倉,反而嫌棄空中飄蕩的披風遮擋視線。他橫跨數步,拿起柳公權六世孫親筆書寫之卷軸,高舉過頂,\"勿傷她,你們要找的是我。\"


    \"齊某人,叫你的手下放下武器,否則這女子將在你眼前喪命。\"有人高聲威脅,仿佛勝局已定。


    \"判官小心!\"武二絕不相信齊淩會為了一個女子,犧牲自身與所有兄弟的生命,他一麵唿喊著將齊淩納入披風的庇護,一麵疾速轉身。


    一名倒在長街上,鮮血淋漓的女子映入眼簾。


    原來,在他和齊淩抵禦暗箭之際,這名與齊淩似乎有所牽連的女子已被刺客砍傷。


    隻因冬衣厚重,傷勢尚未致命。


    而砍傷她的刺客們發現齊淩一方似早有防備,於是果斷轉變策略,要用她的性命來迫使齊淩屈服。


    \"休要傷她,她與淩蓮仙子親如姊妹。你們的目標是我,她與我無絲毫牽連!\"齊淩雖僅與許紫菱書信往來,卻無法坐視她隕落於己眼前,展開符篆,再次震聲疾唿。


    \"不傷她,可!你自行前來,隨吾等離去!\"刺客聞及\"淩蓮仙子\"四字,刀鋒微離許紫菱玉頸,但他們絕不信六品判官齊淩會為一陌生女子焦急至此,依舊陰冷威脅。


    \"齊判官切莫中計!\"武二雙目赤紅,疾步橫擋,身軀化作齊淩的屏障,\"你過去,女子也無法幸免,隻會白白喪命!\"


    在他看來,大丈夫豈乏佳侶!自家判官姿容才藝,天下何女子不可得?怎能為一未曾踏入家門的女子,置自身安危於不顧?


    況且,自家判官之妻此刻正於綢緞莊內,受張帆、王武等人嚴密守護。眼前女子,即便入齊門,怕也僅是侍妾之位,不值判官涉險!


    然語落之際,女子奮力抬頭,朝判官奮力揮手:\"齊巡檢莫近,他們言而無信。你為奴家憂慮,奴家已感欣慰!\"


    言罷,另一手猛然撐地,身軀竟主動迎向刀鋒。


    \"啊——\"持樸刀的刺客未料其竟求死,忙退刀,卻遲了一瞬,目睹她左側粉頸觸刀,鮮血瞬間湧出。


    \"擒下他們,反抗者,格殺勿論!\"齊淩亦未預見許紫菱如此決絕,心中痛如錐刺,紅眸怒喝。


    未待他吩咐,武二等人早已不容刺客逃脫。咆哮中布陣反攻,瞬息間,四五個刺客倒斃當場。


    他們皆身著牛皮軟甲,箭矢刀傷非致命處皆可抵擋。久經沙場,戰鬥經驗豐富,配合無間。看似人少,三人一組便鋒芒畢露。


    相較之下,刺客劣勢凸顯。


    防護不足,且協作混亂。


    單打獨鬥,刺客或許各有身手,但麵對老兵陣型,平日所學僅能發揮半數。


    不過盞茶工夫,刺客已折損大半,包括負責遠程壓製的兩名射手,皆被李遇近身逐一擊斃。


    餘下少數,見勢不妙,驚唿一聲,倉皇逃竄......


    原以為依靠對長安城坊市的熟識,可避開武二等修士的追捕,哪知,才逃出幾步,四周的巷陌坊門中竟湧現出大批陌生的修煉者。隻見這群麵孔不明的修士,手持勾鐮、法網、靈槍、玄尺,將整片坊市封鎖得密不透風。就連屋頂之上,也有數十名修士躍上,手持符箭,蓄勢待發,以防刺客躍牆遁走。


    “與他們殊死一搏!”


    “斬除權奸!”


    “殺盡權奸!”


    刺客們見逃路已被截斷,口中發出陣陣絕望的嘶吼,轉身再次朝齊淩猛撲,個個不顧生死。


    先前人數占優時他們尚無法靠近齊淩,如今情急之下,更是毫無勝算。


    瞬間,武二便率人將他們反堵迴去,屍橫遍地,亂作一團。


    “許姑娘,許姑娘——”眼見大局已定,齊淩拋下卷軸,疾步衝向倒在血泊中的許紫菱。期盼自己初窺門徑的救命之術,還能將她從生死邊緣拉迴。


    剛跨出幾步,附近的商鋪內突然傳來一聲沙啞的警告:“小心身後,趴下!”


    早年軍旅生涯練就的警覺在此刻再次發揮作用,未做片刻停留,齊淩猛然斜撲,身形變換,偏離原先路線六十度,俯身倒地。


    “嗖嗖嗖——”數支飛箭貼著他的衣袖疾飛而過,將對麵牆體射得磚屑紛飛。


    “殺權奸!”十多位身穿衙役服飾的刺客推門而出,自常平倉內衝出,直撲倒地的齊淩。


    武二等人離得太遠,迴救已是無望。眼看齊淩即將陷入包圍,先前出聲的商鋪中忽然飛出一張方桌,旋轉著掠過齊淩,直搗刺客群中。


    “砰——”兩名刺客猝不及防,仰麵摔倒。其他刺客受驚,不自覺地放慢了步伐。


    說時遲那時快,方桌飛出的房屋內又疾射出一根靈槍,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齊淩身旁。


    “接槍,不必顧慮射手。別讓刺客近身!隻要你能抵擋五個唿吸,勝券在握!”未等齊淩站穩,便聽見屋裏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字句間透出令人安心的力量。


    “多謝白澤姐!”齊淩立刻認出是白澤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大聲致謝。緊接著,他雙手緊握槍杆,跨步擰身,一招烏龍擺尾施展而出。


    一名刺客正欲從背後突襲,未料齊淩槍法如此精湛。匆忙之中,刺客立足不穩,竟是主動迎著槍尖撞去。


    “噗——”銳利的槍尖刺透刺客的身體。齊淩瞪紅雙眼,扭腰沉臂,將屍體甩向其他刺客,動作流暢無阻...


    兩位暗殺者閃避無門,被靈石轟然擊倒。餘下的幾人,依舊高唿,“鏟除邪佞權臣——”然而,此刻的聲勢已與先前大不相同。


    “嗖嗖嗖——”又有數支淬毒飛劍自糧倉院內射出,然而,由於刺客與齊淩相距過近,劍光偏離,反而誤傷了同僚。


    齊淩無暇顧及飛劍射中何人,更沒時間思索一名六階微職官員如何成為權臣。大步流星,他主動迎向刺客群,手中長槍如蛟龍出海,勢不可擋。


    這是他首次,不去細究齊家槍法的精髓,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盡快解決刺客,爭取時間營救許紫菱。


    結果,手中長槍的威力竟遠超他以往任何一擊。轉瞬之間,又有兩名刺客被他一槍穿心。


    第四名刺客察覺不妙,立刻躍出數丈,打算與同伴協同,從側麵對他形成合圍。然而,刺客雙腳未穩,齊淩已迅速轉身,長槍化作巨蟒,狂嘯著掃向刺客脊椎。


    “砰——”一聲悶響,刺客口吐鮮血,倒地掙紮。


    “鏟除邪佞權臣——”其餘幾名打扮成衙役的刺客嘶吼著,向齊淩發起最後的衝鋒。然而,他們隻能無奈地成為屍體,始終無法靠近齊淩三步之內。


    武二和李遇帶領鎮戎軍老兵火速迴援,部分人衝入糧倉清除射手,另一部分則將刺客分割包圍。


    折惟忠擔憂齊淩安危,手持雙短劍疾奔而來,與他並肩戰鬥。


    不久,糧倉內衝出的刺客或死或擒,無一逃脫。


    開封府高手與武二等老兵深怕再起波瀾,留下二十幾人守護齊淩和折惟忠,其餘人結隊進入糧倉,逐個房間搜查。


    齊淩氣喘如牛,但無暇休息,幾步跨至許紫菱身旁,將滿身是血的她抱起,“許姑娘,許姑娘——”


    “齊檢校——”許紫菱麵色如雪,卻依然能開口,深情地看向齊淩,輕聲道,“我,我和淩蓮並非一黨。她,她也從未視我為姐妹。”


    “我知道,我知道,我方才隻是為了騙過他們!我方才在欺騙他們!”齊淩心中痛苦又內疚,含淚堅定地點頭。


    以前,在他眼中許紫菱隻是個不太討厭的書信筆友。


    他喜歡閱讀她的信件,從中尋求心靈的慰藉,從未想過與她產生過多牽連。


    他明白,許紫菱的好感源自於距離產生的誤會。


    他更清楚,許紫菱身邊以前不乏揮金如土的貴公子。而他自己,身為巡檢每月所得的微薄外快,甚至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買不起贈予許紫菱......


    在這巨大的差距中,兩人的關係隻能維持一絲微妙的默契,無法再進一步踏入更深的羈絆。否則,無論起初如何相互傾慕,最終都將變為彼此的怨侶。


    他是一位離凡問道的婚緣顧問,前世目睹無數情深之人因生活磨礪,漸行漸遠,直至反目成仇,他不願重蹈覆轍。


    “齊巡檢,你終於肯來見我了。我,我真的很高興,很欣慰。”許紫菱雖已氣血虛弱,仍堅持睜眼凝視著齊淩,聲音溫柔地續道,“你可知道?那些寄給你的信,後麵的篇章,並非我心中所想。我,我隻願,隻願你途徑長安時,能偶爾想起來看看我。”


    他對人間情愛了如指掌,卻不知許紫菱為了他,竟願意舍棄一切,甚至生命!


    “明白,明白,我早該來,早該來!你別說話,我必尋法救你。我一定能找到方法!”齊淩的聲音沙啞而沉重,含淚點頭,決心堅定。


    接著,他大步流星,直闖常平倉,“來人,快來協助,準備一間靜室!我要救她,快幫幫我救她!”


    “斬妖除魔啊——”常平倉內,那幾位被武二等人搜出的刺客同夥,再次高喊,聲音在庭院中迴蕩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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