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伊莎貝拉,凱瑟琳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她。


    誠然,她們之間是有一點姐妹情分在的。


    但如果她不是亞當的女兒,這一份情誼還剩多少呢?


    上一次,伊莎貝拉並沒有問清緣由就在眾人麵前發脾氣,引得外界對她們之間的情況議論紛紛。


    她不確定這種關係是否有要去維護的必要,因此聽奧利維亞夫人提起這件事時,她一時沒有說話。


    奧利維亞夫人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麽:“你不去親自問問她,你怎麽知道她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呢?凱茜,有時候他人的想法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她仿佛想起了什麽往事:“你對他人的揣測都隻不過是在觀照你自己罷了,真正想知道的事,一定要親口去問啊。”


    凱瑟琳捏緊了自己給伊莎貝拉準備的生日禮物。她其實是想主動示好的,隻是她不知道這樣做值不值得。


    奧利維亞夫人的話給了她一點飄搖的勇氣,她定了定神,對夫人笑道:“我知道了,伯母,我會好好跟伊莎貝拉談談的。”


    奧利維亞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雖然血緣並象征著永不背叛,但既然已經是一家人,就總該有點同氣連枝的情義。


    談笑間,費莉希蒂莊園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


    恩尼克的聲音在凱瑟琳耳邊響起:“凱瑟琳小姐,我們到了,隻是現場到達的賓客似乎有點多,我們還要等一會才能進入莊園的停機坪。”


    奧利維亞夫人也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能將帝國勳章印在飛艇上,看來是某個皇親呢,誰會這麽早到呢?”


    奧利維亞夫人與羅伊斯頓夫人的私交不錯,因此她們提前一天抵達了費莉希蒂莊園,好留出時間給兩人敘敘舊。


    但很少有賓客會像奧利維亞夫人這樣來得這麽早,更別提那些眼高於頂的皇室宗親。這下奧利維亞夫人都好奇起來,在等待的過程中頻頻探頭察看。


    費莉希蒂莊園倒也沒有寒酸到還要讓賓客在空中盤旋的地步,她們的飛艇很快接上了莊園的導航通訊,順利降落在地麵上。


    凱瑟琳走下飛艇時,正好看見約瑟夫一家也從另一架飛艇上一起下來。


    原本他們是沒有資格提前抵達費莉希蒂莊園的,但奧利維亞夫人想著,既然是一家人,就沒必要分什麽高低貴賤。


    她向羅伊斯頓夫人提出了讓約瑟夫一家同來的請求,羅伊斯頓夫人欣然同意。


    伊莎貝拉也看到了凱瑟琳,她深金色的頭發剪短了一些,這樣略顯男孩子氣的發型反而讓她的嬌豔更加直白地顯露在眾人的眼前。


    隻是她的表情談不上討人喜歡,看到凱瑟琳一行人,她隻是勉強笑了一下。


    阿什莉夫人有些憂心地走了過來:“奧利維亞,我看那架飛艇上的人還沒有下來,我們就這麽搶在他們前麵,會不會惹他們不快啊?”


    阿什莉與約瑟夫年少成婚,感情甚篤,這樣的一帆風順也讓她養成了有些和軟的性情,對貴婦人交際中那套心照不宣的規則與默契不是很熟練。


    不過好在,她是願意學的,隻不過有些時候難免顯露單純。


    奧利維亞夫人有心提點她:“別這樣戰戰兢兢地露了怯。既然都在園獵會之前到達費莉希蒂,那我們與他們就沒有什麽身份之差,隻不過都是羅伊斯頓家族的客人罷了,大大方方地過去打招唿,皇室的人不會連這種事情都想不明白。”


    阿什莉夫人一顆懸著的心放迴了肚子裏,她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難挑大旗,隻要跟著奧利維亞夫人那準沒錯。


    這時,那架印有帝國勳章的飛艇也平穩降落,裏麵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格林維爾家族的幾個人來不及寒暄了,奧利維亞夫人領頭,眾人上前見禮。


    見到來人,奧利維亞夫人有些驚訝:“原來是伊芙琳王妃殿下,許久沒見到您了,您看起來氣色不錯。”


    伊芙琳王妃殿下?


    凱瑟琳將自己認識的皇室成員挨個翻了一遍,終於想起了這伊芙琳是何許人也。


    布魯諾親王的原配妻子莫琳·柯布西在八年前的那場宮亂中喪生,在她死後的第五年,親王對與她長相非常相似的遠房堂妹伊芙琳·柯布西一見鍾情,不顧京中的非議,很快地娶了她當自己的王妃。


    伊芙琳出身柯布西家族的旁支,原先隻不過是中星係一顆藉藉無名星球上的普通公司職員,機緣巧合之下才入了布魯諾親王的眼。


    結婚之後,親王對她寵愛非常,稱得上摘星捧月。初始,在麵對那些身份高貴的圈中貴婦時,她還頗有點畏手畏腳,為此引來了不少背地裏的嘲笑。


    但不知道是布魯諾親王提點過她還是她本身就是個腦袋不太靈光的人,漸漸地,她將曾經忍氣吞聲的日子拋之腦後,變得熱愛排場、行事霸道,似乎這樣就可以將卑微的出身以及疑似替身的傳聞不曾給自己帶來的底氣通透找迴來。


    但這樣隻會適得其反,一些刻薄過頭的人甚至在背後稱她為“小瑟西”,同樣來路不明、性格魯莽,卻能將這些頂級的皇室宗親迷得神魂顛倒,不是第二個瑟西夫人是什麽?


    凱瑟琳沒見過伊芙琳幾次,她也不知道莫琳·柯布西的長相。不過,能讓布魯諾親王忘卻亡妻的女人,應該有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吧?


    伊芙琳·聖奧爾本斯的半張臉被遮在她手中的白色羽毛扇之後,隻露出一雙跟狐狸一樣狹長的琥珀色眼睛:“奧利維亞夫人的嘴還是跟以前一樣甜,你們怎麽也這麽早過來?”


    饒是遲鈍如阿什莉夫人也覺得伊芙琳一番話說得有些輕率,在女皇麵前都有三分薄麵的奧利維亞夫人,在她嘴裏就像個上趕著拜會的小輩。


    奧利維亞夫人對伊芙琳的脾性略有耳聞,她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承蒙羅伊斯頓夫人的厚愛罷了。王妃殿下請自便,我們一路舟車勞頓,就先跟著管事下去安置行李了。”


    既然你不尊重我,那我們當然也不用尊重你。奧利維亞夫人甚至都懶得讓凱瑟琳姐弟四人上前行禮,領著眾人就要揚長而去。


    伊芙琳戴著的白色蕾絲手套出現了一些繃緊時才會有的皺褶,她頭腦簡單,在京城待了五年,依然沒學會怎麽應付這些不陰不陽的軟刀子。


    情急之下,她選了一種最愚蠢的方式:“那個金色短發的女孩,你站住!”


    這裏隻有一個人是短發,被點名的伊莎貝拉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您有什麽吩咐嗎,王妃殿下?”


    她甚至都不上前來行一個屈膝禮。伊芙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故意選一件白色的裙子穿在身上,是看不起我的意思嗎?”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有意對抗“莫琳才是布魯諾親王心中的白月光”這樣的傳聞,小麥色皮膚的伊芙琳總是熱衷於一切白色的衣飾。


    隻是她做的許多事都適得其反,這一件也不例外。白色並不襯她的膚色,反而讓她整個人都顯出一種窘迫的微黑。


    伊莎貝拉還真不是故意挑選的白色裙子,她跟伊芙琳沒有任何利益上的對衝,怎麽可能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聯想那麽多?


    見伊芙琳明顯是在發怒,伊莎貝拉臉上的驚訝多過惶恐:“殿下多心了,這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巧合。”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形容詞,這樣的發難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伊莎貝拉的裙子是絲綢製成的,在晨光下顯得波光瀲灩。伊芙琳被這種不動聲色的昂貴質感刺痛了雙眼,所有人對她的態度都可以通過這條裙子折射出來,他們永遠都這樣波瀾不驚地鄙夷著她。


    她也知道拿白色說事太過牽強:“你就這麽大喇喇地跟我迴話嗎?格林維爾家族還沒到請不起禮儀老師的程度吧。”


    奧利維亞夫人對伊芙琳的態度很是輕慢,伊莎貝拉也因此受到了影響。但要她向一個毫無半點風範的草根王妃就這麽行禮賠罪,她又很是不甘心。


    局麵一時僵持住了。阿什莉夫人有心幫襯女兒幾句,被奧利維亞夫人的一個眼神製止住了。一旦有長輩插手這種可稱幼稚的衝突裏,整件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奧利維亞夫人有心想要給伊芙琳沒臉,伊莎貝拉若是能伶牙俐齒地反駁她幾句,那奧利維亞夫人的目的就算達到了,之後她再開口敲打伊芙琳也顯得順理成章。


    但雙方的對峙讓伊莎貝拉有些緊張,她比較擅長應對同齡人,從來沒有身份貴重的長輩用這種荒唐的借口為難過她。


    伊芙琳目露兇光,她差點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膝蓋,想向她行禮道歉。


    凱瑟琳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伊莎貝拉,她整個人是清冷而淡漠的,扶住伊莎貝拉的那雙手卻一直散發著源源不斷的溫暖。


    她看向伊芙琳,那確實是一張豔若桃李的美人麵,隻不過美人的眼珠子氣得仿佛要從眼眶裏瞪出來,多少顯得有些粗野。


    她竟然反問伊芙琳:“殿下覺得我妹妹的白色裙子冒犯到您了嗎?”


    伊芙琳本來等著這個眼高於頂的格林維爾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沒想到她旁邊看起來是姐妹的女孩竟然有勇氣反問自己。她滿腦子的洋洋得意突然卡了殼:“當然……”


    一出口,被布魯諾指派到伊芙琳身邊的教導女官瑞秋心裏止不住地歎氣。


    “前些天在宮內閣舉行議政會的女皇在出席時也穿了一身白色的洋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王妃殿下是在故意挑釁女皇呢?”凱瑟琳微笑著繼續追問。


    想起一直對她不鹹不淡的德麗莎,伊芙琳有些慌亂:“你在胡說些什麽?”


    “既然殿下也知道這隻不過是‘胡說’,那想必您並非真心認為我妹妹的白色裙子是在冒犯您,”凱瑟琳的臉上露出一絲靦腆,“伊莎貝拉沒有聽懂殿下的玩笑,我代她向您賠罪。我們真心地希望能夠跟殿下一起度過一個愉快的園獵會,現在就先下去安置了。”


    阿什莉夫人終於有了插話的餘地:“王妃殿下真是心性淳樸,隻是我女兒愚鈍,不太接得上殿下的話茬。下次您不妨在下午茶的時候多跟我們這些老婆子開開玩笑,屆時一定有人捧您的場子。”


    她是在暗諷身為王妃的伊芙琳竟然跟小輩一樣不知事,連發難的幌子都找得漏洞百出。


    說完,伊芙琳原先的洋洋得意全部轉移到了阿什莉夫人的臉上,她瀟灑地轉身,跟著莊園的管事一同向格林維爾下榻的公館走去。


    伊芙琳氣得麵色鐵青,她將那把綴滿細鑽的羽毛扇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


    她有些哽咽地問瑞秋:“為什麽我明明貴為王妃,他們卻可以這樣忽視我?”


    瑞秋歎息般地說道。


    “因為‘白色’不是重點,行禮才是。您用衣服的顏色為難伊莎貝拉小姐本就隻是個借口,您真正的目的應該是要讓她向您行禮。但您的真實意圖三言兩語就被凱瑟琳小姐繞了過去,您一開始說的話還得罪了奧利維亞夫人,他們自然就不用朝您行禮了。”


    瑞秋是布魯諾親王的母親芙蕾雅·聖奧爾本斯的貼身侍女,在芙蕾雅過世後一直照顧著布魯諾。


    她知道布魯諾對莫琳的深切感情,他非常珍愛這個與莫琳十分相像的新妻子。自從伊芙琳嫁過來後,瑞秋盡心盡力地教導著伊芙琳,希望她終有一天能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王妃。


    但這麽多年下來,伊芙琳的進步就像陽光下的泡沫,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打迴原形。


    見她還要繼續不管不顧地繼續叫嚷,瑞秋疲憊地說:“我的殿下,這是在費莉希蒂莊園,還請您收斂一點。迴頭親王要是怪罪下來,你我都要受到懲罰。”


    布魯諾雖然一向對她溫情款款,但伊芙琳還是對他冷硬的本性還是有些許察覺。


    聽了瑞秋的話,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將眼角那點滲出來的淚珠抿了迴去,滿臉不高興地跟著管事走向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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