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否知道女兒的悲慘遭遇。在那個富裕的家庭,所有人都很享受富有帶給人的滿足和快樂,包括她母親。就算在那段痛不欲生,度日如年的日子裏,她自己甚至都不敢隨意暴露出和整個家庭太不和諧的情緒。她的這段苦難不堪的成長經曆,也隻能這樣一直深深壓在心底。


    她從考上大學、離開那個家之日起,發誓就要和那個家徹底脫離關係。她的親生父親有了新家後,日子似乎過得並不咋樣,精力上對她無暇顧及,經濟上對她也無力資助。父女感情也就這樣隨著時間慢慢消磨了。


    本科畢業,家裏已經在當地給她找好了單位,隻需要她迴去報個到,被她毫不猶豫拒絕了。讀研期間,她母親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這才不惜血本替她在這所大城市裏安排好一切。她現在住的房子也是母親對她愧疚的補償。原本她母親還在這裏也找了許多關係,花了不少銀子,盡最大努力給她畢業後鋪條路。但她就接受了這棟房子,其他概不領情。


    上大學後,她也到了成年,以她這樣的美麗氣質,圍在身邊的男人就跟蒼蠅一樣,拍不盡趕不絕。很多人都是你惹不起也躲不了的。這就是一個美女的悲哀、美女的悲催、美女的悲劇。


    鄒雯麗說到這兒,情緒變得更加失落,絕望,我仿佛從她的情緒裏讀懂了更多的傷痛、不幸……


    我端起水杯,抽了些紙巾送到她麵前,她還給我一個慘淡的微笑,喝了幾口水,順便擦了擦有些模糊的眼睛。突然送我一個挑釁的神情。


    “你們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對吧?見到漂亮女人都想弄到床上,甚至占為己有對吧?你也一樣是不是?”


    “我——我也是個俗人!”


    “聽我句話,教你個乖!以後出來混,眼睛最好別再盯著那些漂亮女人了。”


    “是嗎?”


    “真的!現在這個社會,凡是漂亮的女人,到了能在社會上隨意走動,還能被你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給撞到,基本上都是被那些有權有勢,或是流氓無賴玩廢了玩殘了棄如敝履的破爛了。別看她表麵光鮮靚麗,身體其實比妓女還髒,心理也多半都扭曲殘疾。這種女人,對大多數普通男人並不適合、很容易招惹是非,甚至飛來橫禍,就為那點事,犯不著也不值得。”


    “還好!我這人本質是很俗,但心態還好,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不貪心不惹事。”


    “這才是你的聰明之處。也是我碰到的第一個另類。”


    “過獎了!”


    簡單打岔後,鄒雯麗接著向我吐露了她的更多苦水。她在離開校園之前,幾乎就把一個漂亮女孩麵對社會可能經受的磨難和苦楚,全都嚐遍了:她不貪財也不需要為錢著急,但她卻還是遭到了那些有錢的大老板設計陷害;她不不圖虛榮不求升遷,但還是要被迫接受各種各樣的潛規則;她低調謹慎,從不惹事,但滲透到校園裏的紈絝子弟黑社會魔爪,依然不曾對她仁慈;她甚至也想轟轟烈烈、認認真真談場戀愛,結果同樣被人始亂終棄。她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個好人、做個平平淡淡的普通人,而這對她也是奢望,就因為自己長得太漂亮,注定就該成為眾多豺狼虎豹的獵物,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成為不為人齒的爛貨,成為萬人唾棄的賤人……而我最大的慶幸是,我總算還保住了這條命,總算還能活了下來。


    過去,人們都把大學校園說成高雅純淨的象牙塔,但現在,大學校園早已變成了青年女性的屠宰場。多少年靚麗的青春、純潔的靈魂,其實都是在大學校園裏被閹割,被掩埋……被同伴、被戀人、被師長、被權貴、被虛榮,被物欲……最後被放逐到社會上的,就全都是一具具扭曲的靈魂和掏空的屍體……


    從鄒雯麗憤怒的語氣和激動的情緒,我能深切感受到她在那座美麗的象牙塔裏,曾經曆了怎樣的折磨和蹂躪。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在如今這個物欲當頭,金錢至上的社會,哪兒還有淨地?哪兒還是樂土?


    好不容易熬到畢業,本想遠離是非,悄悄躲進一個安靜封閉的小社會。鄒雯麗放棄了很多更好的選擇,當了名普通的初中老師。她唯一的追求,就是想用她在書本上所學的先進思想,進步理念、科學方法,來實踐和證明自己學有所長學有所專。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現在的學校,幾乎從幼兒園開始,對老師的唯一的考核指標就是學生的考試成績。其他都是無用之功。學校領導將全校倒數第一的班級交給她當班主任,她在學生的思想品德、行為習慣、心理輔導等多方麵進行了大量的實踐摸索,可謂是嘔心瀝學、廢寢忘食,但是,眼看一年的時間就快過去了,她所負責的這個班,幾次統考仍是全校倒數第一,她所關心關注的重點對象,迄今也沒能看出多大的轉變,有的甚至變本加厲……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直到現在,才終於聯想起我們倆第一次見麵不歡而散的情形,才聯想起我和她之間總算有了一根頭發絲那樣的交集和聯係。


    “沒有!這和你沒關係,就算有個沈玥替我爭氣,對我也是無濟於事。你要說對不起,對不起的人是沈玥,她原本都下了好大的決心,就差你從身後稍稍推她一把,也許她就奮力跨過了那道坎。但你沒有,就因為你嫌麻煩、嫌累贅,吃力不討好,得不償失。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和影響有多大?她現在不光是對她自己失去了信心,最關鍵的是對你、對整個社會也失去了信心你懂嗎?你知不知道這對她這個年齡的孩子,尤其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這會意味著什麽?”


    鄒雯麗總算把她對我的憤怒盡情發泄出來了。我心裏雖然有些愧疚,但也並不特別難受。我還是堅持認為,在沈玥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太大的責任和過錯。對沈玥這孩子,我不是沒想過幫她一把推她一下,但是,惹上這個麻煩,後果還真不知道會是怎麽迴事。這事的確太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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