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手頭的會議資料,正猶豫要不要關電腦的時候,和自己相對而坐的小陳站了起來,他把雙肩包放到了工位上,正準備下班。


    “沈確,是要下班了嗎?”師兄熱切的問道。


    說起來他和小陳走的如此之近,除了是校友以外,他們兩個的升職過程也差不多。師兄也非科班出生,而是在大學時候,受到警匪電視劇的啟發,突發奇想的在畢業的時候選擇報名了警察局的招聘,誤打誤撞做了刑警。


    他入職的時候,正好遇上警察擴招,當時黃正領隊的刑偵隊人手不足,師兄作為臨時替補就經常做些跑腿的活,一來二去就混了個臉熟,最後成功留在了隊裏。


    沈確也是同期生當中比較幸運的,本來他隻是做日常巡邏的工作,意外也遇到了城西所人手不足的情況,被上級派去支援廢棄工廠的裸屍案,之後就遇上了師兄,得此機緣,迴來之後竟成功留在了尚安警察局的刑偵大隊,這份運氣讓其他年輕同事羨慕不已。


    “恩,下班了,師兄怎麽周末還幹到這麽晚,很忙嗎?”沈確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八點了。


    “啊,還有點雜事要處理,不過還是留到下星期再說吧。”小陳笑嘻嘻提著包走到沈確身邊,“怎麽樣,今晚有安排嗎?要不要去喝一杯?難得有機會。”


    沈確會心一笑,估計師兄的女友今天有閨蜜的聚餐活動,難得放過他一次,要是以前,早就被催著二人世界去了。


    “說走就走。”沈確爽快的答應了。


    吧台上的琉璃酒瓶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調酒師手法嫻熟地為每一個飲客調製著他們所鍾愛的酒。


    沈確和師兄坐在角落的高凳上,在兩人之間,擺放著一瓶威士忌和幾瓶蘇打水,小陳把兩種飲料混合在一起,配著冰塊倒入酒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在指尖間輕晃,沈確對坐而飲,酒意逐漸蔓延。


    酒過三巡,師兄開始說起警局的事情。


    “你知道嗎?我在警局工作快五年了,就數剛進來的時候最艱難,當時因為人手不足一片混亂,每天睜開眼,都有新的案子等著我們解決,那時候覺得破案的壓力可大了,可現在迴想起來,還挺帶勁的。”


    “不過呢...”小陳眯著眼睛,仿佛在迴憶那些被歲月打磨的經曆,“哪裏都會有腐敗分子...你別看大家穿上製服都是人模狗樣的,其實有些連垃圾都不如...”


    沈確掃了店內一眼,身後是低沉的交談聲和歡笑聲,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師兄似乎又喝多了,他擔心隔牆有耳,有些話被別有用心之人聽了去,可就難說了。


    “師兄,你喝多了...”他小聲提醒道,並把酒杯從小陳麵前拿開,換了一瓶普通的蘇打水。


    “那個你還記得之前那個苟局長嗎?”


    苟局長是前任尚安警察局局長,因為腐敗問題被拉下了馬。其實早在監管機關成立之前,尚安社會貪汙受賄狀況非常嚴重,民眾常笑稱十個官員裏有九個吃拿卡要,還有剩下的一個,也是立誌向貪官的方向努力。


    這一點也不誇張,苟局長就是如此,他在警局紮根三十多年,權力在警署裏盤根錯節,培養的下屬互相扶持,人脈圈子錯綜複雜。為了絆倒他,監管機關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布了張大網,前前後後安插了不少眼線在他身邊收集證據。


    “記得,新聞那時候每天都報道來著,說是涉嫌貪汙受賄多達一個多億,他被查之後,拔出蘿卜帶出泥,警局內部清算了很多人,我也是那個時候擴招被選入的,本來也輪不到我這種非警校畢業的。”


    服務員又送來了幾瓶蘇打水,小陳輕輕扭動瓶蓋,一陣微弱的氣體聲在空中響起,瓶裏微小的氣泡迅速升騰,在液體表麵激起波瀾。


    “要不是當時有線人來報,說不定他就脫逃成功了,當時他帶著一麻袋現金準備出境,被及時攔截住了。當時上級不允許媒體這樣播報,所以民眾並不知道真相,如果知道事情,估計大家會先把尚安警察局的大樓炸掉。”


    小陳將蘇打水杯端到嘴邊,閉上眼睛,輕輕抿了一口,意味深長的說了句,“所以...有時候眼線也是很重要的...”


    “唔...”沈確對這些沒頭沒尾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怎麽認為?”


    “什麽怎麽認為?”


    “接連取消幾次行動導致同事們撲空,實在是解釋不通,不是嗎?”


    “你是說【清道夫】有內鬼?”


    “而且還是高層...”


    為了在媒體麵前證明警方的實力,順便從民眾和輿論那裏討迴麵子,黃正特意親自帶隊下山掃黃,卻都失敗了,連沈確都覺得其中有蹊蹺。


    “沈確啊...”師兄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問,“你願不願意犧牲一下,和我們一起聯手?”


    “和你們?”


    “對!”


    *


    穿越拱形的入口,熱浪撲麵而來,混合著激烈的音樂,空氣中蕩漾著一種獨特的興奮感,邀請著所有渴望冒險的靈魂走進這片狂歡的夜色。


    對於第一次作為客人,踏足這片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的沈確來說,實在是有些過於刺激。所幸,這個會所的客人並不多,甚至可以用冷清和淒涼來形容,遊手好閑的工作人員無精打采的站在一邊,竊竊私語的聊著天。


    這間會所叫做“水雲間”,是最近在這條街上新開張的,像這樣的店一年開開關關有十好幾家,他們的名字也都十分相近,這通常是為了效仿當地最紅的一家會所招攬生意。


    比方說尚安城中區最豪華的會所是“天上雲間”,所以類似名字的“水雲間”,“雲中仙府”,“山水閣”這種名稱就特別多。


    幾名在舞池中央搖擺的女子察覺到了新客人,紛紛向沈確圍了過來,她們身著豔麗的服裝,搭配誇張的妝容,但表情都略有疲憊。


    “帥哥,是第一次來嗎?”左手邊一位年齡稍長的女人攬著他的手問道,“有沒有認識的?還是...”話音未落,右手邊另一位更加年輕的女人架著沈確往她那裏拉扯,“先生貴姓,要不要喝點什麽?我叫莎莎,可以和我聊聊。”她俏皮一笑,貼近沈確的耳邊低聲說,“我能讓你的夜晚變得不再那麽寂寞。


    沈確微微一笑,擺手謝絕,他迅速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一眼便看中了坐在吧台邊上的陸姐。


    陸姐是這家會所的媽媽桑,是個年過四旬還風華絕代的女人,她曾經在“天上雲間”工作,和那邊的管理人林媽媽是好姐妹,兩個人聯手把“天上雲間”做的有聲有色。


    此時,她正身穿一襲紅裙,和客人談笑風生。


    這人就是沈確今天的目標,據師兄之前的調查結果,陸姐和林媽媽在前不久,因為利益分配不均的關係,已經鬧掰,陸姐從“天上人間”離開,帶走了一批姑娘,創立了“水雲間”自立門戶。


    但是“水雲間”的生意並沒有這麽順利,一方麵帶走的很多姑娘又被林媽媽以高價招募了迴了“天上雲間”,貨色的質量大幅下降,引起客人很多不滿。另一方麵,警察頻頻開展行動,讓“水雲間”動不動就被掃黃,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反倒是林媽媽的夜總會,生意更加紅火,警方好幾次行動都對其撲了空。長期和他們糾纏的黃正很清楚,這些夜總會背後,都是有實力的黑社會組織的,他們都想從這個暴利行業中分得一杯羹。


    但僅僅隻有暴力組織,夜總會的生意也做不長久,必須拉有背景的警察入夥,充當保護傘。像”天上雲間”這樣的掃不掉的釘子戶,黃正認為肯定有警察暗中為他們提供線索,然後幹股分紅,趁機大撈外快。


    而作為色情業的“從業者”,姑娘們自然也很懂得審時度勢,跟著沒背景的媽媽桑,常常要被掃,生意自然是不好做;但跟著有背景的管理者,肯定能在警察行動前獲得準確消息。


    試問,誰想提心吊膽賺錢呢?


    這樣一來,許多姿色上乘,服務到位,從業經驗豐富的職業工作者便逐漸投靠林媽媽,麾下更是大員眾多,“實力超群”,再看被拋棄的陸姐,則是小貓兩三隻,根本拿不出手。


    “那我需要怎麽做?”在來之前,沈確,黃正和小陳曾經開過一個秘密會議,他不確定對方要自己做哪一方麵犧牲。


    “嘿嘿,你的色相!”小陳插嘴道。


    “我們需要你在臥底夜總會,從陸姐的嘴裏套取林媽媽保護傘的情報。”


    “這!”沈確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這任務,不僅讓他感到意外,更難以接受,夜總會,在他眼裏是一個充滿誘惑和危險的地方,光是聽到名字就已經有些麵紅耳赤,更別說和裏麵的人打交道了。


    “為什麽選中我?”他疑惑的問。


    “嘿嘿,你長的最俊俏,比我們這種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更受姐姐們的歡迎。”小陳又插嘴道。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黃正瞪了小陳一眼,“現在陸姐肯定苦於生意慘淡嗎,想要快點能籠絡到一位能為她所用的內部眼線,以你的年紀和做警察的時間,是最容易受誘惑的時候,他們一旦知道你的身份,肯定會派人接觸你的。”


    “那我應該如何以一種很自然的狀態暴露我的身份,我擔心一旦暴露,就會使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沈確,別擔心。在做臥底的不止你一個,我們已經在陸姐身邊安插了其他人,現在為了保證臥底的人生安全,還不能告知你她的身份。但是隻要你帶著這個信物出現在那裏,她就會積極的向陸姐推薦你,隻要上了鉤,接下來就是你表現的機會了。”


    看來黃正已經為這次行動布局了很久,之前幾次清道夫行動的失敗已經丟足了麵子,他要靠這次秘密謀劃扳迴一句,甚至運氣好的話,把警察內部的腐敗分子也一起一鍋端了。


    “我明白這很困難,但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敵暗我明,我們的每次行動都會被對方竊取,隻有先揪出這個通風報信之人,才能確保行動的順利。怎麽樣?你可以嗎?”黃正嚴肅的看著他。


    “事成之後,你功不可沒,肯定會給你升職的啦!”


    沈確默然片刻,前不久在離島發現的三具赤裸女屍的身份已經查明,三起案件的被害人都是在尚安城中區的性工作者,她們都是和幾個來路不明的客人走了之後便不知所蹤,身前均遭到過侵犯和搶劫。


    很顯然,這些案件都和色情產業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沈確知道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夜總會背後的勢力都是暴力集團,一旦失敗,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但想到隻要揪出內鬼,就是大功一件獲得晉升的機會,他內心就開始躁動不安。畢竟,想要重新啟動薑芸失蹤案的調查,並不是他這種小嘍嘍可以做到的。


    出於這迫切的渴望,沈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想到這裏,沈確輕巧的調整了下背心上那枚胸針,這是行動之前黃正給的信物,也是和那名臥底確認身份的暗號,隻要在“水雲間”亮出這個,對方就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好!”又一個黑色襯衫,紅黑格子裙的女人向沈確走了過來,她瓜子臉,個子也很嬌小,留著短發。


    “你好。”沈確也笑著招唿。


    他發現對方化了很濃烈的眼妝,耳垂上還掛著很大的金屬幾何形耳環,雖然已盡力修飾,但看起來還是不如二十幾歲,眼睛下方也已浮現小細紋。


    女子把視線移到他身上,他覺得女人的目光像複印機一般,把他快速地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不介意的話,願意和我聊聊嗎?”女子對沈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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