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換我來繼續問你,羅隊長。”宋羨己的目光掃過旁邊的四人,“按照你的評判標準,他們應該怎麽判刑呢?”


    “我不是專業的法官。”羅述說,“由我來說他們怎麽判沒有參考價值。”


    “不不不,羅隊長,”宋羨己笑著打斷她,“我並沒有打算把你說的話當做參考,我隻是比較想知道,你們這些‘正常人’會怎麽來給他們判刑。”


    羅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開口道:“仝俊逸,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覃寰,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孔君玉,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她對這些人的具體犯罪事實還知之甚少,隻能根據經驗,盡量往重了說,減輕宋羨己的心理失衡。


    “哦……”宋羨己一副心下了然的神情,“原來按照你們的規則,殺了整整一架飛機的人的他們,甚至連死都不用死啊。幸好……幸好……”


    漸漸摸出他的行為邏輯之後,羅述再看到他這樣的神態說這樣的話,隻覺得心裏一緊,果不其然,下一秒,宋羨己又道:


    “幸好我沒有把他們交給你們來處理啊,殺人不償命可怎麽解氣。”


    他的手搭在了黎憶瀟坐著的那張椅子靠背上,稍一用力,她便連人帶椅栽倒在地,膝蓋剛好磕在泳池邊上,頭朝向泳池,和其他四人的姿勢幾乎沒有差異。


    這一下摔得極重,平日裏波瀾不驚的黎憶瀟臉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若是再重些,說不定骨頭也能摔斷。


    羅述下意識就想跑過去,可宋羨己已經察覺出她的意圖,剛一抬腳便聽他道:“別亂動啊羅隊長,你要是亂動的話,我可就不能保證其他人的安全了。”


    他將槍口指向黎憶瀟的腳:“這樣吧,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個部位先往這邊靠近了,我就廢了她同樣的部位。”


    “狗日的宋羨己——”


    車裏的鄒朝飛怒火攻心,差點把手機摔了,仿佛隨時就要踹門出去和宋羨己同歸於盡,夏邈在耳機裏及時攔住他。


    “冷靜小飛,你要相信羅隊的處理能力,現在貿然衝進去,真的會出事。晏箏已經到了,他會找到最合適的時機。”


    “可是憶瀟姐她……”


    “小飛,小不忍則亂大謀,憶瀟現在也一定知道我們都想救她,她知道自己該怎麽安全活下來。”


    鄒朝飛緊繃著嘴,深唿吸努力迫使自己鎮靜下來。


    “以我的評判標準來看,他們每個人,都該死。”宋羨己的笑裏又添幾分陰冷,“現在第一輪遊戲結束,我們來進行第二輪。”


    羅述以一種隨時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的姿態站在原地,胸腔不斷起伏,唿出灼熱的氣息。


    然而下一秒,宋羨己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刃長三寸的短刀,朝她丟了過來,“吧嗒”掉在地上,滑至她的腳邊。


    “第二輪遊戲的規則是,現在跪在這池邊的五個人,都被綁住了手腳,無法掙脫更無法自救,且憑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在牽製他們的繩子斷掉以後仍然保證在岸邊。


    “而這個遊泳池,一共有兩米五深,無論誰被捆住手腳用跪伏的姿勢掉進去,都不可能在浮上來,而隻能在水中反複且無力地掙紮、掙紮、掙紮,最後,池水會從他們的鼻腔湧進身體,灌滿每個內髒,慢慢連唿吸都會變得痛苦,最後迎接死亡的到來。”


    溺亡,宋羨己果然也知道了,什麽樣的死亡方式最能刺激到她,什麽東西留給她的陰影最深。


    “現在,選擇權交給你,羅隊長,”宋羨己笑著看向她,“這五個人中,一個是你的好朋友,一個是你眼中無罪的罪人,還有三個你認為罪不至死的罪人,隻有一個人能活,你會選擇讓誰活下來呢?”


    羅述唿吸一滯,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宋羨己在這裏等著她。


    “換言之,”宋羨己又道,“你要在他們當中選出四個人,然後親自割斷牽扯著他們性命的繩子,送他們投入死亡的懷抱。想來我們備受尊敬的羅隊長,還沒有過殺人的經曆吧,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期待呢?”


    “宋羨己,你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想看我殺人?”羅述盯著他。


    “可不止,”宋羨己笑著,“被迫殺人有什麽好看的,我想看你親自選擇被殺的對象,然後用一種緩慢的手法,延長這個人的死亡過程,技能看到你的反應,又能看到要死的那個人逐漸加深的恐懼,而且今天我能一次性看四遍,真是……令人激動啊。”


    羅述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短刀,才發現這刀並沒有完全開刃,要用它割斷繩子,都不能說是“割”,而是“磨”,同時也是對殺人和被殺兩方心理上的折磨。


    宋羨己真的是個實打實的殺人瘋子。


    “宋羨己,你比你哥還是強點啊。”羅述佯裝輕鬆的樣子,開始想辦法跟他拉扯,拖延做出選擇的時間。


    “哦?”提到這個宋羨己好像真的有了點興趣,“怎麽說?”


    “宋敬予在接受審訊的時候,一口一句‘殺人是他最想做的事’,但最後也沒沾手一條人命,不像你是個實幹家啊。”羅述道。


    宋羨己聽完眯了眯眼睛,幾秒後迴道:“不,他殺過人。”


    “你是說顏曉染?”羅述反問道,“宋羨己,你不用再撒謊了,顏曉染不是他殺的,而是你殺的。”


    “不,”宋羨己一絲都沒有動容,“就是他殺的。不管你說什麽,顏曉染都是他殺的。”


    “宋羨己,”羅述聲色如常,“宋敬予說你恨他,這是真的嗎?”


    宋羨己愣了一下,而後笑起來:“怎麽會?他可是我的親哥哥,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怎麽會恨他呢?”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變了個人一樣,迅速收斂起笑臉,聲音也一並沉下來:“一不小心就被你帶偏了羅隊長,我們可別浪費遊戲時間呐。”


    羅述一顆心再次提了起來,宋羨己太聰明了,用在普通罪犯身上的招數在他身上要麽效果不佳,要麽根本起不了效果,她到這裏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還是沒能找到機會讓憶瀟脫離他的控製。


    她目光逡巡四周,想看看周遭環境能不能給自己提供一點破局靈感。可是對手真的做足了萬全準備,非逼著她不得不做出選擇,遊泳館又太空曠,根本沒有可以利用的東西。


    “既然太難選擇的話,那我們就來聽聽npc們有沒有什麽想說的。”宋羨己的聲音又響起來。


    羅述眼睛一動,見他在黎憶瀟身邊俯下身,取掉了堵著她的嘴的東西。


    黎憶瀟大口唿吸了幾下,聲音輕微顫抖,但依然冷靜:“阿述,你還記得我們討論電車難題時,曦然說過什麽嗎?”


    宋羨己神色忽然變了,不等她說出第二句話又重新把她的嘴堵上:“太聰明的人是不被允許多說的,法醫小姐。別想著在我麵前搞什麽暗號。”


    羅述微微張了張嘴,不知是不是太緊張的緣故,她腦子裏關於平常瑣事的記憶變得一片空白,她知道黎憶瀟是在提醒自己,也記得去年還是什麽時候和韓曦然黎憶瀟聊過電車難題,但是完全想不起來當時韓曦然說了什麽。


    她抬起頭,看見宋羨己已經摘下了苗清怡的封口物。


    曦然啊曦然,你當時究竟說過什麽啊……羅述在心裏忍不住發問。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求求你……求求你別殺我……”苗清怡已經恐懼到極點,說話都語無倫次。


    宋羨己聽了一耳朵,就又把她的嘴堵上了:“沒有什麽新意的話,就少說點。”


    下一個,輪到孔君玉。


    “求求你救救我……你可是警察,你不能殺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願意坐牢,坐一輩子都沒關係……別殺我……”


    羅述根本沒有聽進去,她臉色越來越蒼白,心裏止不住發急。


    冷靜,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冷靜下來,既然迴憶不出來,那就重新設想一個場麵,假如她們三人聊起電車難題,以韓曦然的性格,會說什麽?


    覃寰的封口物也被取下來:“我,我自知有罪,我愧對於組織愧對於自己的信仰,羅警官,你是一個好警察,我可以做死的那個人,你先讓我去死吧,就當我贖罪了……”


    “哎喲,還真有個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宋羨己笑了一聲,“當年的傅晟榮也是個好警察啊覃局長,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對他的?”


    “我……”覃寰張了張嘴,沒說出下文。


    電車難題是心理學上的一個經典問題,說是有兩條軌道,一條上有一個人,另一條上有五個人,一輛電車即將行駛過來,而你有一個拉杆,不拉的話,電車會從五個人身上壓過,拉的話,就會便道隻壓那一個人。


    現在宋羨己給她的問題也的確和電車難題有些相似。


    如果當時韓曦然是說的常規答案,黎憶瀟不會特意提醒她。


    那麽曦然,羅述的目光落在宋羨己身上,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麽做呢?


    最後一個是仝俊逸,他上了年紀,連咳好幾聲才把話說清楚:“你想要什麽,我有錢,我什麽都有,隻要你讓我活下來,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如果你覺得以你的身份不好做的話,今天從這裏出去,我幫你移民國外,你的家人也可以一並送過去,我可以出錢讓你衣食無憂地在國外度過一輩子,隻要你讓我活下來……”


    宋羨己堵上他的嘴,重新看向羅述:“發言到此結束,那麽我們的羅隊長,一分鍾,請做出你的選擇。”


    他知道哪裏對自己來說最安全,所以又迴到了黎憶瀟身邊。


    羅述沒有立馬迴應,她站在原地,估算著宋羨己和黎憶瀟之間的距離。


    片刻後,她開口道:“我選好了。”


    宋羨己揚起嘴角:“洗耳恭聽。我真的很好奇,你們這種自詡正義的人,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羅述神情凝重,唿吸一道一道地穩下來,不由自主攥緊了手裏的短刀。


    “對了,別忘了這裏的一切都在現場直播,你的選擇會被所有人知道,偉大的羅述隊長的名譽可不要毀在這裏,慎重選擇啊。”


    羅述張了下唇:“我選讓孔君玉活著。”


    聽到這個答案,宋羨己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似乎是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我可以問一問原因嗎?”他笑道。


    羅述抓著短刀朝他走過去:“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宋羨己緊握槍柄調轉槍口的方向,從黎憶瀟身上移動到她身上:“你可不要耍花招啊,羅隊長,子彈無眼。”


    羅述沒有理他,徑直走到黎憶瀟的身後,一隻手抓住繃緊的那根繩子,另一隻手把刀刃抵了上去。


    宋羨己見狀,反而一副好事者的樣子:“想不到你會選擇第一個送自己的朋友去死啊……”


    “她也是公安係統裏的人,應該有時刻為了人民群眾而犧牲的覺悟。”羅述淡淡迴答。


    眼見著一指粗的麻繩一點一點被磨斷了一半,場館外的鄒朝飛反而心越來越靜,他和晏箏一直連著通訊,此時兩人都沒有說話,但看著直播的畫麵,都明白羅述已經有了破局的方法。


    羅述用身體完整地擋住了黎憶瀟,宋羨己站在她身後,槍口直指她的後腦,分秒之內就能讓她死在這裏。


    羅述不急不緩地磨著繩子,手都沒有抖一下,她的目光看著池中水麵的倒影,反複確認宋羨己握槍的手在自己身後的什麽位置。


    就算成年男女體力懸殊,但好歹她也是係統訓練過好幾年的警察,宋羨己又從小在營養不良的條件下長大,怎麽就確定正麵對抗沒有勝算呢。


    羅述手上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再割下去,用不著刀,光是拉力都足夠把這繩子扯斷了,不能再割了。


    她無聲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繃緊了腰部的肌肉,猝然發力,帶動整個身體向後迴轉,抬腿猛踢。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速度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一腳不偏不倚地踹到宋羨己握槍的那隻手的手腕上,猝不及防的衝擊力迫使他本能地鬆開,槍頓時脫手,羅述一秒不敢耽擱,立馬把那槍踢出十幾米。


    宋羨己的眼神瞬間發狠,他看準了即將斷掉的牽製黎憶瀟的那根繩子,想要過去施加一股外力,加速它的斷裂。


    羅述看出了他的意圖,迅速伸手鉗製住他的手臂,然後熟練地往後擰轉。


    她曾用這個方法控製住無數罪犯,但實際上這個動作有個很明顯的漏洞,必須要在控製住人後迅速上手銬,不然隻要他的身體順著一轉,就能輕易掙脫。


    羅述立馬就意識到這一點,當即伸手去抓宋羨己的另一條手臂,可還是晚了一步,宋羨己已經掙脫了一半,隻要他重擊羅述的肘彎,就能成功擺脫控製。


    羅述做好了防身的準備,但宋羨己並沒有如她預料那般去攻擊自己抓著他的手臂,而是伸出另一隻手,直抓向她的衣領。


    電光石火之間,羅述很快反應過來,但想躲已經躲不開了,宋羨己緊攥住她的衣領,遽然向後一仰。


    他們離泳池太近,宋羨己利用自己向後墜落的慣性,成功拉得羅述腳下一頓踉蹌。


    “撲通”一聲,池邊濺起半米高的水花,兩人雙雙摔進泳池當中。


    被水遮擋住視線的那一刻,羅述仿佛聽見了韓曦然的聲音:“誰說隻有拉不拉拉杆這兩種選擇?要是我,直接跑到軌道變道的交叉口,要麽引起司機注意讓他停下,要麽從我身上壓過去,司機也知道該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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