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後我們在容悅的住處找到一張火車票,票麵的開車時間就是6月23日,原是開往隔壁城市辛濘的列車,但目的地被人為改寫成了克洛諾斯。克洛諾斯也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個神,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會吞噬掉自己的孩子。容悅給我們的解釋是趙烏卓為了掌控娛樂圈,會打壓每一個爆火但不在自己控製下的藝人,和克洛諾斯異曲同工。


    “案件走到這裏算是第一階段,我們開始接觸這三人背後存在的那個組織。根據容悅的供詞,可以推出以下幾點:第一,這個組織具有一定的宗教神學性質,教義‘在危險的地方,生長著拯救的力量’也是選自一首性質類似的詩歌。第二,根據這個教義,他們認為殺的人都是有罪的,需要被‘拯救’,而實際上,這三起案子的受害者,也確實不清白。第三,這個組織和十幾年前的空山福利院有一定的聯係。


    “第四,組織成員所信奉的神被他們稱作vita,意思是生命,加入組織即為‘認識vita’。第五,這個組織的主要控製者被稱為首徒先生,目前已知是男性,三十歲左右,組織中隻有早期被他誘導過的容悅和李霧,還有一個被稱為牧師的人見過他。第六,組織成立於五年前,早期人數大概不多,後期人數有所增加,且加入組織需要‘完成一次使命’,即殺人。第七,牧師就是杜夜川,在加入組織前殺過人,但沒有被抓獲,目前也找不到證據證明他殺的誰。


    “在米雯家找到的海報是容悅送給她的,在孟修竹和容悅的住處找到的五三和火車票都是一個叫李霧的人送給他們的,而且這兩樣東西對於李霧而言都有重要意義。


    “七月二十五號,李霧把同學肖見山引到河清區的廢棄體育館,意圖將其殺害,但因為我們及時趕到,製止了悲劇的發生。案發當天下午,李霧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上麵被人多寫了一行字:0725赫爾墨斯。赫爾墨斯是古希臘的偷盜之神,用李霧的話來解釋,就是肖見山偷走了他的運氣,導致他高考發揮失利,這也是這起案子中唯一一個受害者真正無辜的。


    “肖見山被綁架期間,李霧用他的手機和組織裏的牧師通過話,根據號碼查到了杜夜川。7月28日,杜夜川購買了當天的五趟列車的車票,並出現在火車站,但因為客觀條件被他逃走。


    “根據我們的調查,對錄取通知書動手腳的是一個登記虛假身份在鬆安郵政兼職的人,身份信息顯示叫宋敬予,但這個人在二十年前因為墜機事故離世,唯一在世的親人是他的弟弟,名叫宋羨己,但現在也已下落不明。宋羨己是墜機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事後被送進了市立福利院,兩年後被一對夫妻領養,夫婦兩人對他可以說很好,但過了兩個月他卻自發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


    案件簡要梳理完畢,羅述在會議桌的一頭坐下,環顧兩邊的人,個個低垂著腦袋,愁眉不展。


    張灼升任人員調整後,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就這麽錯綜複雜,每個人肩上的壓力都很大。更何況大家都清楚,如果這顆毒瘤這一次不能徹底拔除,說不定將來哪天還會卷土重來。


    “大家——”羅述看看左手邊,又看看右手邊,“有什麽想法嗎?”


    “羅隊,當年那起墜機事故,隻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事故嗎?”晏箏舉起手,“還是說背後有人為原因?”


    “從資料上看,隻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故。”羅述道,“我查看了那起事故的遇害者名單,以及他們背後的社會關係,都不存在太大的問題。”


    夏邈坐在會議桌的末尾,他作為這起案子的最主要的技術支撐,對整體案件其實了解並不深,就算聽完羅述的講解也還是雲裏霧裏,隻能按照自己還算靈光的腦迴路,提供一點建議:“我覺得這個宋羨己要是還活著,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個首徒先生。首先你看哈,一個九歲的小孩,什麽是好日子總分得清吧,宋家夫婦兩人對他那麽好他還是執意離開,背後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如果真能靠自己活了下來長到這麽大,搞一個這種組織也不是什麽難事。而且童年時期的創傷有可能就導致了心理扭曲,想要報複社會什麽的。”


    “我同意邈子哥的說法。”鄒朝飛道,“二十一年前宋羨己九歲的話,今年不剛好三十麽。”


    “羅隊,我也有些話想說。”韓曦然驀地出聲,“你這麽一總結我倒發現了,你說他們這個組織會不會是靠福利院發展人脈的啊?宋羨己是市立福利院出來的,杜夜川也在市立福利院待過,後來還去了空山福利院當義工,還有容悅,也是在市立福利院長大的,雖然她進福利院的時候宋羨己杜夜川都不在了……”


    “嗯。”羅述點了下頭,“你這個猜想有一定的可能性,或許其他我們還沒有查到的組織成員,也有福利院出來的。”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童年時期都缺乏關愛,容易形成邊緣、偏執的人格,比正常家庭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更容易被精神控製,”晏箏道,“曦然說得的確有一定道理。”


    “還有杜夜川殺人那個事。”韓曦然又道,“杜夜川的妻子死於一場醫鬧事故,我覺得杜夜川要殺人的話,跟這件事脫不開關係,可以查一查醫鬧事故中施害者一方事後有沒有人遇害。”


    羅述道:“好,等會議結束後交給你來查。”


    她又看了看其他人:“還有誰要發表意見嗎?”


    眾人相互看了看,徒留一片沉默。


    “那我說一些我的想法。”羅述張了張嘴,“我想大家也都發現了,這四次出現的神,並不是一個體係的,其他的都歸屬於古希臘神話體係中,而孟修竹一案中的伊希塔布則是瑪雅神話中的神,神的象征和案件聯係起來也有些牽強附會。而且我和晏箏在李霧的家裏找到兩本和哲學神學相關的書,書裏很多意義深刻的句子都被做了標記,而被標記出的句子中就有那句‘在危險的地方,生長著拯救的力量’,據李霧的父親說,這兩本書就是五年前買的。”


    她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韓曦然沒有弄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接了一句:“所以……?”


    “所以我懷疑,建立這個組織的人,也就是首徒先生,並不是什麽很厲害的神學家,也沒有那麽深厚的神學知識,甚至可能對這方麵沒有很濃厚的興趣。他隻是想通過這些給案件蒙上一層神秘且神聖的色彩,讓動手的人更加相信自己是在‘完成使命’,而非世俗定義的犯罪。”


    羅述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人醍醐灌頂,整個案子因為各種各樣的線索,總讓他們忍不住聯想,先入為主地將幕後的人套上了神學家的帽子。


    韓曦然睜大眼睛:“我說呢,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還有 ,”羅述繼續道,“米雯和孟修竹相比容悅和李霧,是不太一樣的。容悅和李霧在五年前組織成立之初就認識了首徒先生,那時候他們都是未成年,接受洗腦的時間更久、程度更深。但米雯和孟修竹是大概最近一年乃至幾個月才接觸到組織,甚至還沒有機會見過首徒先生以及那個被稱作vita的神。通過對他們的審訊,我發現,在貶低他們所信仰的神的時候,他們沒有很激烈的情緒反應,這一點和傳統印象裏的信徒是完全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韓曦然努力跟上羅述的思維。


    “也許他們並不是真的信仰這個所謂的神,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借口,或者說一個幫手,給本就存在的殺心添一把火,有個相對正當的理由,促使他們邁出那一步。”羅述道,“畢竟說到底,對於普通人而言,殺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晏箏皺著眉頭沉思片刻,說道:“你說得對,此外,不同於典型的邪教組織,他們這個組織沒有對成員進行徹底的洗腦和精神控製,也沒有刻意切斷通訊和與外界的聯係,沒有限製人身自由。所以我覺得,有可能控製者也知道這一點,他也並不在意成員是否真的信仰他創造的神,他隻是希望他們去殺人。”


    韓曦然突然覺得這屋裏的空調溫度開得有些低,搓了搓手臂:“你們說得我有點毛骨悚然了。”


    “羅隊,我有一個疑問。”鄒朝飛開口道,“你剛剛說宋羨己九歲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社會活動記錄,那他是怎麽活下來的?衣食住行不花錢嗎?他一個小孩去哪裏弄錢?沒生過病嗎?除非這個人死了,不然就現在這個信息係統的發達程度,怎麽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羅述還沒開口,夏邈倒笑了一下:“感謝你對我國信息科技的認可,小飛飛同誌。”


    原本會議室的氛圍死氣沉沉的,他這一句話,倒緩和了氣氛,有幾個人還笑了出來。


    羅述道:“所以你有什麽想法呢?”


    “我在想——”鄒朝飛難得一臉正經的表情,“一個九歲的小孩,能不能想到更改身份這個途徑,如果……”


    他話說一半,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所有人都看向聲音來源,羅述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響了,拿出來本想掛掉,但是看到來電人後發現這通電話還真不能掛。


    她留了句“抱歉”,然後拿著手機出了會議室。


    半分鍾後,羅述迴到辦公室,臉上的神色依然變了,語氣也變得急促起來:“五分鍾準備,所有人立即行動!”


    給她打來電話的是一個被委派去尋找杜夜川蹤跡的線人,自從上次火車站讓他跑了之後,杜夜川一連消失了一個月,沒想到在今天出現了。


    羅述坐在帶頭的那輛車裏,手裏握緊對講機:“目的地城西墓園,一組堵北出口,二組堵南出口,全體關閉警笛。”


    三輛警車全速前進,駛離鬆安市公安局。


    韓曦然和羅述坐在一輛車裏,飛快地查詢著資料。


    “8月28號……28號……”她猛地抬頭,“今天是譚欣茹的忌日,怪不得他會出現在墓園……”


    杜夜川的妻子,就是七年前的今天死的。


    韓曦然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他對他老婆的感情,還挺深的。”


    羅述沒有說話,神經極度緊繃,目光盯著車輛前方,手心都沁出了汗。


    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杜夜川跑了。


    突然,口袋裏手機震動起來,因為擔心待會兒抓人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會有影響,所以她調成了震動模式。羅述掏出來,看清來電人的那一刻,腦海裏“嗡”的一聲。


    屏幕上顯示著兩個字:張灼。


    刹那間她恍然想起,上次抓捕杜夜川,也是張灼給她打來電話,勸她不要全都堵在火車站,要分頭行事,所以分散了很多人,最後導致隻有那麽幾個人在人堆裏追杜夜川,沒能抓住他。


    如果那次全隊人都在,也許杜夜川就很難逃走了。


    張灼……張灼……張灼……


    她沒有出聲,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市局內部懷疑了一圈,這個人她想都沒想過,為什麽偏偏兩次,在這種時候給她打來電話。


    羅述的手緊緊抓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想起自己剛進市局的那年,第一個案子就是跟著張灼出外勤,那麽慘不忍睹的場麵,那人卻麵不改色地取證、調查、分析,合理有序地給每個人安排任務,一周之內就破了案。


    人都仰慕強者,羅述當然也不能免俗,那時候她把張灼當成了榜樣,她覺得一個優秀的警察就該是那樣的,於是拚了命地向他看齊。


    可是眼下這境況,讓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私心和個人情感,就像當初懷疑晏箏一樣,用最理智的態度去對待。


    羅述看著手機在自己的手心裏震動,四十八秒後,自動掛斷。


    她關上屏幕,抬起頭,看到越來越近的城西墓園。


    這一次,必須抓住杜夜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述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林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林鴟並收藏述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