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述心頭猛地一鬆,整個人渾身繃緊的肌肉也隨之放鬆下來,巨石落地。


    她甚至有一點眩暈的感覺,如果自己人裏有內鬼,晏箏是她最不希望是的人之一,好在現實遂了她的願,晏箏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從心底漫上來一陣比蜂蜜還甜的喜悅。


    “真好。”羅述唿出一口氣,笑道,“真好啊。”


    夏邈兩手交叉放在腦後,又坐了迴去,還翹起二郎腿:“我查之前就猜到了,晏副隊就長了一張好人臉,怎麽可能是狼。”


    他晃著翹起來那條腿,問:“話說,你為什麽會懷疑他啊?”


    “上午抓捕李霧的時候,我們還沒趕到體育館,他就跳窗逃跑了,肖見山的傷也不致命,像是倉促紮的一刀,所以我們懷疑他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羅述道,“當時晏箏和曦然在一塊,曦然看到他避著自己打了個電話,那種情況下,很難不讓人多想。”


    “哦你說這個啊。”夏邈想了想,“今天上午他確實打過一通私人電話,我查了那個號碼,是他爸。”


    “嗯,查清這個我就放心了。”羅述道。


    “不過——”夏邈坐直身體,“要是李霧真的提前接到了消息,那就說明真的有內鬼,不是晏箏,就是別人,案子正在關鍵時期,該提防的還是得提防一下啊,羅隊。”


    “我知道。”羅述的表情變得凝重,“這件事恐怕隻有等肖見山醒來之後才能找到頭緒了。”


    “我看了醫院的驗傷報告,刀離心髒就差幾毫米。”夏邈一臉“嘖嘖”,“這孩子也是命大,不幸中的萬幸了。”


    羅述點了下頭,又想說些什麽,這時韓曦然推門進來:“羅隊,那個……”


    她搭眼看到坐在那裏的夏邈,愣了一下,招唿道:“喲,邈子哥也在呢。”


    “是啊,來修護你們差點崩裂的同事情。”夏邈說著還得意地晃了晃腳。


    “什麽意思?”韓曦然沒聽懂,抬頭看向羅述。


    但對方隻是擺了下手:“待會兒再說,你有什麽事?”


    “哦,”韓曦然這才想起自己的事,“剛剛那誰查到那個赫爾墨斯的資料了,我來給你送過來。”


    她手裏隻拿了一張白紙,乍一看上去,就發現上麵隻有半頁紙的內容。


    “赫爾墨斯,希臘神話中的盜賊之神。他聰明伶俐、機智狡猾,被視為欺騙指數的創造者,他出生的第一晚就已經做了小偷,從母親邁亞那裏溜出去,偷他哥哥阿波羅的神牛。”


    “偷盜之神?”夏邈聽完皺起了眉,先發出疑問,“意思就是李霧覺得肖見山偷了自己的東西?他偷什麽了?”


    韓曦然看向旁邊同樣愁眉不展的羅述:“羅隊你快想想,我實在理解不了他們的腦迴路。”


    羅述一隻手捏著下巴,沉思片晌:“或許是覺得肖見山偷走了自己的運氣,所以肖見山超常發揮,而他自己發揮失常。”


    “啊?”夏邈眉頭皺得更深,“不是,這多少有點離譜了吧?”


    韓曦然笑了一下:“難道你不覺得他們這整個組織的存在都很離譜嗎?都邪教了,怎麽還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考慮他們。”


    “我覺得,”羅述突然出聲,“或許每起案子留下的神話裏神的名字,並沒有那麽重要。”


    “為什麽?”韓曦然疑惑地看著她,一般來講案發現場留下的,或者在兇手或受害者家裏找到的非比尋常的東西,都具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這種寫在對兇手意義重大的物件上的文字,傻子都能看出來不容忽視。


    “有種直覺。”羅述幾次三番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怎麽表達。”


    “沒事。”韓曦然大手一揮,拍拍她的肩膀,“有時候直覺比大喇喇擺眼前的線索還管用,相信自己。”


    羅述深吸一口氣,沒再說什麽,而是將還拿在手裏的文件夾遞給她。


    “這是什麽?”韓曦然一臉奇怪地接過來。


    “對於晏箏的調查結果。”羅述言簡意賅地解釋道,“那通電話,是他父親打給他的。”


    “真的?”韓曦然其實還沒有看進去那資料上的內容,聽到這句話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滿臉欣喜地抬起頭。


    “嗯,真的。”羅述輕輕笑了下。


    韓曦然也按捺不住臉上喜色,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隨即她才慢慢升騰起一股隱隱約約的愧疚之感,果然還是自己神經太敏感,隨隨便便就懷疑起一起並肩作戰這麽多年的戰友。


    “你們說什麽呢?這麽高興。”


    說曹操曹操就到,晏箏站在辦公室門口,推開一道門縫。


    韓曦然手忙腳亂地收起文件夾,雙手抓著背在身後,有些心虛地朝他笑笑。


    “沒什麽。”羅述看著自己逐漸被擠滿的辦公室,往後退了幾步,坐到辦公桌裏麵。


    晏箏走過去將另一份文件放在她桌子上。


    “這是……”


    “關於在李霧家裏找到那兩本書的資料。”晏箏道,“《荷爾德林詩集》裏除了‘在危險的地方,也生長著拯救的力量’那句話,還有很多其他的句子也被標注了出來,我都列在文件裏了,大部分都是帶一點神權、宗教色彩,或者和生命、靈魂這些元素扯上關係的句子……”


    他笑了笑:“我文學素養不高,不太能理解。至於《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本書是德國哲學家尼采的一部裏程碑式的作品,通過假借查拉圖斯特拉這一超人形象,宣講尼采自己的哲學思想。全書以散文詩的形式,文筆綺麗且哲理深沉,記述了查拉圖斯特拉的經曆和逸事,用寓言的方式展現了尼采崇敬人生、批判舊價值、熱愛命運的精神三形態,以及創造新價值、追求真正人生意義的“超人”精神。


    “這本書的主旨就是打破舊的價值體係,建立新的價值體係,鼓勵人們衝破一切精神束縛與枷鎖,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別人的奴隸。查拉圖斯特拉這一形象是新價值體係的象征,他追求個體自由與獨立,不受社會規範約束,勇敢地麵對生活中的挑戰和困境。通過超越個體欲望和道德束縛,查拉圖斯特拉能夠達到自身最高潛力,成為獨立創造自己意義與價值觀的存在。”


    韓曦然和夏邈兩個人聽得一臉迷茫,雲裏霧裏。


    “講得很好,”韓曦然扶了下額頭,“下次關於這種什麽哲學文學的東西就不要講給我聽了,真不如拿架鋼琴彈給牛聽。”


    夏邈舉了舉手:“加一。我們理工科的聽不得這些。”


    羅述雖然也沒太明白,但多多少少也算得上一知半解,她嚐試著總結了一下晏箏話裏的重點:“也就是說,這兩本書都算是哲學層麵的書,前者更多是有關宗教神學,後者則更關注破而後立、生命和自由。”


    “差不多是這樣,”晏箏點點頭,又把滑下來的眼鏡推迴去,“至少我覺得,一個正常的初中生應該不會買這種書,但這兩本書又都有明顯的閱讀痕跡。”


    “我們需要搞清楚一個問題,”羅述道,“這兩本書的購買時間,和他們那個組織成立的時間,哪個更早一些。”


    “應該是那個離譜組織的成立時間更早一點吧?”韓曦然猜測道,“要不然李霧接觸不到這種東西,又怎麽會想到要買這種書?”


    “我覺得也是。”晏箏說。


    “那李霧和那個所謂的首徒先生認識的時間,是在這之前還是這之後?”羅述又提出一個問題。


    其餘三人相互看看,都沒說話。


    “我覺得可以分成兩種情況。”羅述說,“第一,如果李霧和首徒先生認識在組織成立之前,那麽這兩本書可能就是在組織成立前買的,那時候首徒先生已經有了想要成立這樣一個組織的想法雛形,所以選擇了一個相對比較聰明的孩子來洗腦,讓他協助自己,這兩本書,是為了選出一句合適的‘教義’,也可以解釋為什麽除了我們都知道的那句話,其他很多句子也被勾畫了出來;第二種情況,就是李霧和首徒先生認識在組織成立之後,同樣這兩本書就是在那之後買的,因為接觸到組織並對此深信不疑,就像追星會買周邊一樣,李霧也開始接觸宗教神學哲學這方麵的知識,因為那句所謂‘教義’,去買了這兩本書。”


    “這兩種情況好像都解釋得通。”韓曦然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要是我們直接去問李霧,他會說實話嗎?”


    “羅隊,我有個疑問。”晏箏道,“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麽?”


    羅述看向他:“我們目前隻知道這個組織大概的運作規律,以及人員構成,對於它的來龍去脈、靠什麽凝聚人心、怎麽將那麽多人洗腦,這些問題統統一無所知,破解這類案件,隻能從最根本的問題解決,不然就算揪出了他們的頭目,誰又能保證不會有其他人繼續偏執下去?”


    說完她又看向韓曦然:“你這個問題倒給了我靈感,我竟然沒想到可以直接問當事人。不管他會不會說實話,先問問看。”


    羅述將這些零零碎碎的小任務安排下去,便讓他們各忙各的去了,而她自己還需要去找李霧的父母詢問些上次沒有問完的事。


    韓曦然從羅述的辦公室出去,亦步亦趨地跟在晏箏身後,幾次想開口叫他,都在張開嘴那刻猶豫了一下。晏箏昂首闊步地往自己的工位上走,絲毫沒有發覺身後這個糾結到要死的人。


    他和韓曦然的辦公桌挨著,坐下之後,才發覺韓曦然一直站在自己身邊。


    晏箏嚇了一跳,看著她:“有什麽事嗎?曦然。”


    “那個……晏副……”韓曦然難得的說話都不利索了,緊張地搓著手指,欲言又止。


    “你怎麽了?”晏箏被她這副樣子逗笑,“怎麽突然這麽扭扭捏捏起來了?”


    “哎呀。”韓曦然破罐子破摔地歎出口氣,深深地彎下腰,“對不起晏副。”


    晏箏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第二跳,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你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為什麽跟我道起歉來了?”


    韓曦然鞠了很長的一躬,才肯直起身。


    “就是那天抓捕李霧的時候,咱倆一起聯係高鐵站什麽的,趕巧在羅隊說李霧在舊體育館的時候,你接了個電話,還專門避開我打的,後麵李霧就提前跑了,我神經太敏感,所以忍不住就懷疑你……”她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女孩,“不過後來都查清楚了,我也知道是我冤枉了你,雖然這事你不知道,但我覺得我得跟你道個歉。”


    晏箏聽到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還發生過這麽一迴事,也驚了一下,一時沒說話。


    韓曦然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晏副……你不會生氣了吧……”


    “沒,怎麽會。”晏箏笑了一下,“當時我接的是我爸打來的電話,這種私人電話下意識地就避開人接了,按理來講,那種情況下我應該給你解釋一下的。”


    “不不不……”韓曦然連連擺手,雖然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不”什麽。


    “曦然。”晏箏稍稍正色,“我們這個職業,保持敏感是好事,你不用太自責。萬一那天不是我,而是真的有人做了什麽背叛大家的事,隻有你自己發現了,你沒有在意的話事情就嚴重了。”


    “嗯,我知道了。”韓曦然重新扯起一張笑臉,“謝謝你晏副!”


    另一邊,羅述換了衣服剛要準備出門,鄒朝飛就著急忙慌地撞了進來。


    他氣喘籲籲,像受了極大的驚嚇,臉色都發白。


    羅述給他接了杯溫水,遞過去:“出什麽事了?”


    “我……”鄒朝飛睜大眼睛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話都難說完整,顫巍巍地將手裏的幾張紙拿過去。


    羅述接過來大致掃了幾眼,發現這上麵是一些快遞公司員工的信息,她沒有細看,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把鄒朝飛嚇成了這樣。


    “我查到那個人了,就是最有可能對錄取通知書動手腳的人。”鄒朝飛喉頭發緊,“是鬆安郵政的一個臨時員工,叫宋敬予。”


    羅述看著他,等他繼續說完。


    鄒朝飛艱澀地吞咽一下,“但是這個人,二十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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