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麽?”李霧不悅地眯了眯眼睛,“你們這些普通人,不要總覺得自己很了解我。我跟你們不一樣,也不可能一樣。”


    韓曦然聽不下去,上前一步:“你是沒長鼻子還是少了隻眼睛啊?還跟我們不一樣,大家都是人怎麽你不是人啊?”


    “曦然。”晏箏攔了她一下,怕語言過激幹擾了李霧的情緒,接下來不好審。


    但實際上李霧的情緒比他們想象中稍微穩定一點,韓曦然這麽說他也沒正眼看過去一秒。


    “羅隊長,你的下屬就是這麽沒素質的嗎?”他嗤笑一聲,“真是什麽人都能當警察了,怪不得。”


    “嘿——你再說一遍!”韓曦然急火攻心,作勢要撲過去,“小嗶崽子,你侮辱我可以,你居然敢侮辱我的信仰!”


    “哎,曦然。”晏箏從後麵拉住她的衣服,連哄帶勸地把她帶了出去,關上門,留羅述一人跟李霧對峙。


    “李霧,好玩嗎?”羅述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李霧挑了一下眉,沒答話。


    縱然如此,羅述也能明白,他隻是樂意看韓曦然因為他的話而生氣,他格外享受這種掌控他人情緒的感覺。


    沉默片刻後,羅述又問:“你為什麽想殺肖見山?”


    “你怎麽知道我想殺的是他?”李霧反問道。


    這個轉折是羅述沒有料想到的——難道這個人的目標一開始並不是肖見山?


    “那你想殺誰?”


    “你猜猜呢。”李霧笑著說。


    羅述說出了十三中那個高考狀元的名字:“對嗎?”


    李霧一攤手:“沒錯,我就是想殺那個人,但沒辦法,你們保護得太好了,我就隻好換個人下手咯。”


    他一臉的無辜:“所以說到底,肖見山現在還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你們也是有一定責任的。”


    他將自己的強盜邏輯說得好像理所當然,似乎在用同樣的方法,試圖激怒羅述,但讓他失望的是,不管怎麽說,羅述依舊像個機器人一樣,麵無表情,連眼神都是平靜的。


    “你認識孟修竹。”羅述用平鋪直敘的語氣說道,“也認識容悅。”


    “沒錯,我認識。”李霧道,“所以呢?”


    “李霧,你這樣的人,真的會信仰什麽所謂神明嗎?”羅述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李霧扯起嘴角:“我什麽樣的人?”


    心比天高,絕對的自我中心主義,或許在他心裏,他自己就是神,這樣的人,怎麽會信仰別的什麽。


    羅述沒有說下去,轉而又換了問題:“在危險的地方,也生長著拯救的力量。我比較好奇,你選的目標,有什麽需要被拯救的地方?”


    李霧眼睛微微張大了些,似乎是沒猜到羅述掌握了這條信息,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對方,還是不正麵迴答:“你不妨猜一猜。”


    ……


    羅述從病房出來的時候,韓曦然和晏箏還在外麵等著。兩人站得比較開,晏箏正小聲地打著電話。


    “羅隊,現在迴市局嗎?”韓曦然問。


    羅述點點頭。


    晏箏放下手機:“那我留在醫院盯著李霧和肖見山。”


    韓曦然跟羅述下了樓,樓下停著兩輛警車,兩人上了其中一輛。


    車開出醫院正南方熾白的太陽照得人眼睛疼,韓曦然放下遮光板,眉頭依然擰著。


    她難得的話少了很多,怔怔地盯著虛空某處,臉色有些發白。


    醞釀許久,才終於開了口:“羅隊,我們自己人裏有內鬼,對嗎?”


    羅述開著車,聲音低沉:“現在還不確定,不過保持警惕是對的,但也別想太多。”


    “羅隊,我……”韓曦然喉間發緊,話說一半哽住了。


    羅述偏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眼眶有點紅。她冥冥中提前預感到什麽,但還是保持著鎮靜,問道:“怎麽了?”


    “我這大半天都和晏副待在一起,分頭聯係高鐵站、高速口的負責人……”韓曦然艱澀地吞咽一下,“但是你說了李霧可能在舊體育館後,我看見他打了一個電話,如果隻是正常打電話還好,但他刻意避開了我……”


    羅述心裏咯噔一聲,斟酌半晌才道:“別慌,晏箏和我們認識這麽久了,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不一定就是他……”


    “我知道……”韓曦然俯下身,雙手捂著臉,“我也不想,但是那個時間卡得太巧合了,你剛說完他就去打電話了……整個市局除了你我就最相信他,我真的不希望……”


    羅述放慢車速,騰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我們都不希望是他,所以先別急,等我們查清楚了再說。”


    “我原本沒有把他那通電話放在心上,是今天見了你之後,你說李霧在你們到達之前就逃跑了,我才聯想起來……所以後麵你審李霧,我也是故意裝作被他激怒,讓晏副拉著我出去……”韓曦然道,“我一直忍不住想,萬一、萬一真的是他怎麽辦……”


    “迴去之後,我會暗中調查調查,你忍一忍,別表現得太明顯,如果不是他,他知道我們這麽想也會難過。如果是他……”羅述話說一半,沒有繼續講下去。


    因為她也不敢想象,幾次並肩作戰的戰友,有朝一日變成了刀尖相向的叛徒,會怎麽樣。


    很快迴到市局,韓曦然迅速整理好情緒,和羅述一起迴了辦公室。剛坐下沒多久,夏邈就趕了過來。


    “肖見山所有社交賬號發布的內容都在這了。”他把一遝文件放在羅述的桌子上,“不過我覺得最關鍵的應該是這兩條。”


    羅述順著他的指引找到那一頁,是連著的兩條動態一條發布在6月24號,是高考成績的查詢結果截圖,她一門一門看過去,成績都算還不錯,和先前看的李霧的成績相比差了些,但唯獨數學這一科,肖見山考到了一百分以上,靠著這個,總分比李霧高了十幾分。


    配文:聽說今年數學很難,還好吧我覺得,還是你們不行。


    “這語氣,也欠欠的。”夏邈樂了一下,“怪不得拉仇恨。”


    羅述沒說,接著往下看,下一條發表於今天淩晨零點零一,一張手機截圖,截的是某所大學的錄取通知,配文:哎呀,一不小心就上了個985,怎麽辦呢?


    “別人都發揮失常,就他超常發揮。”羅述意味不明地念叨了一句,“還真是被幸運之神眷顧了。”


    也難怪那天董馳說“有時候運氣真的很重要”。


    羅述不動聲色地將這些材料整理起來,然後抬眼看向夏邈:“幫我查個人吧。”


    “行。”夏邈爽快答應,“要查誰,查什麽?”


    “晏箏的通訊記錄。”


    聽到這個名字,夏邈的笑僵在臉上,不確定地又問一遍:“誰……誰?”


    “晏箏。”羅述重複道。


    夏邈咽了一口唾液:“是……重名?”


    “不是。”羅述目光堅定,“就是你認識的那個晏箏。”


    夏邈張了張嘴,還想問什麽,猶疑半天,最終放棄了,隻點了兩下頭:“行吧。”


    -


    下午兩點,李霧被押送到市局,他的父母收到消息也匆匆趕到。呂雁春頭發淩亂,眼周通紅,麵如菜色,李利臣扶著她,同樣滿麵愁容,像蒼老了十歲。


    羅述親自去見了他們,李利臣一眼認出來,慌忙開口詢問:“警察同誌,李霧他到底怎麽了?我怎麽聽說,那小子殺了人?是誤會吧?李霧我從小看著長大,怎麽會幹出這種事?”


    “對對對……”呂雁春猛地衝到前麵來,一把扯住羅述的衣袖,“警察同誌你一定要好好查查,不能冤枉了我兒子,他才十八歲,可不能坐牢啊!”


    羅述努力安撫著他們的情緒,將自己的衣袖從這位倉惶無措的母親手裏解救出來:“兩位,前些天我和我的同事分別對你們進行過訊問,我想現在你們應該明白原因了。在李霧做出殺人舉動前,我們就盯上了他……”


    “盯上他?”李利臣眉頭緊鎖,“警察同誌,李霧他到底做了什麽?你們為什麽會盯上他?他之前一直在學校備考,考完了之後基本也就是在家裏待著,他能做什麽?”


    “我們懷疑……”羅述張了張嘴,“不,是確定。我們確定,李霧牽扯進了一個邪教組織。”


    “什麽!”呂雁春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隨後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李利臣手忙腳亂地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倒在地,羅述幫忙叫人把她送去醫院,李利臣跟著走之前,問了她一個問題:“警察同誌,李霧他怎麽會牽扯到邪教組織啊?”


    羅述迴答他:“這個你應該問問他本人。你其實並不了解你的兒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利臣露出迷茫的表情,仿佛聽不懂這句話。


    羅述又道:“李霧十八歲了,有自己做過什麽重要的決定嗎?你們知道他喜歡什麽嗎?甚至,他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礙,你們知道嗎?”


    “人、人格障礙?”李利臣一臉震驚,“怎麽會這樣?他在我們麵前一直都很聽話很懂事,看上去再正常不過,怎麽會有人格障礙?”


    對此,羅述沒有再多做解釋。


    她繞過李利臣,往審訊室走去。


    鐵門關閉,發出沉悶的迴音,將這幾平米的空間與外界隔絕開。頭頂的幾盞白熾燈將界限清晰的兩套桌椅映照的對比鮮明,搭眼望去,四下全無死角。


    李霧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像認真聽課的好學生那樣,盡管手腳被銀白色的手銬禁錮著,額頭上還裹著紗布,依舊麵帶微笑。看得久了,會讓人產生一種他其實戴了張人皮麵具的錯覺。


    “羅警官,又見麵了。”


    曾經在這個位置上坐過得人,大多數都以緘默為主,或閉口不言,或偷偷觀察,唯獨李霧打破了常規,反客為主地招唿起審訊他的人來。


    “我剛剛見過你父母才過來的。”羅述麵色平靜地拉開椅子坐下。


    “哦?是嗎?”李霧仿若聽到什麽趣事一般,歪了下頭,笑著看她。


    “他們問我,你明明那麽聽話懂事,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來。”羅述一五一十地陳述道,“甚至他們無法相信,覺得是有什麽誤會,讓我們好好地調查。”


    “然後呢?”李霧依然笑著,“你怎麽迴答他們的?”


    “我說我們確定你牽扯進了一個邪教組織,早幾天前就盯上你了。”羅述淡淡道,“你的母親知道了這件事,當場暈了過去。”


    “真的?”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他,李霧明顯興奮起來,他睜大眼睛,努力向前傾身,“她真的有這麽大的反應?”


    “難道你還想現場再見證一次?”羅述冷冷反問。


    李霧低下頭,眼睛卻一直盯著她所在的方向,臉上笑意不減:“確實是令人神往。”


    “李霧,你可真是個優秀的表演家。”羅述張了下唇,當然這話並不是在誇獎。


    “怎麽說?”李霧頗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或許你還不知道,早在你動手之前,我們就曾私下暗訪過你的父母、老師、同學,還查到了你和孟修竹的通訊記錄,通過這些我們發現了四個不同的你。”


    羅述頓了一下,繼續道:“在父母麵前,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他們要求什麽,你就做什麽,完全沒有表現過任何一點不滿,即使那壓力沉重到常人難以承受。你也因此,極大地滿足了你父母的掌控欲和虛榮心。”


    “在老師麵前,你又變成了開朗合群的好學生,努力上進、成績優秀,又是一個班的班長,完美地處理各種班級事務,還積極參與集體活動,沒有一個老師會不喜歡這樣的學生。在同學麵前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同學和你是同一高度的人,你不需要順從他們,你要的是他們的仰望和欽佩,所以你熱情地幫他們解決問題,當然你根本沒將那些同齡人放在眼裏,一旦他們有哪裏不如你的意,你就掩蓋不住自己的厭恨。”


    “而到了跟孟修竹對話的時候,你和他某種程度上算作同類,你不需要與他長期相處,所以不用在乎他對你是什麽態度,你隻想掌控他的情緒,讓他因為你而產生劇烈的情緒起伏,就像今天上午你對韓曦然那樣,所以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劣,或者說你甚至有些刻意地想要展現給他看,企圖激怒他獲得樂趣。”


    李霧笑著鼓起了掌,手銬上的鐵鏈隨著孤零零的掌聲也唿啦啦響。


    “羅隊長,你還挺聰明的。”


    “謝謝,不過我並不覺得被你誇獎是什麽好事。”羅述也迴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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