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迴了辦公室,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給自己留,動手把出發前拆了一半的外賣裝好往角落一放,將桌麵清出一點空間,然後打開米雯的筆錄。


    嘈雜聲被一扇門隔絕在外,午後陽光正盛,也被百葉窗隔絕在外。羅述很快沉下心來,看著滿頁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行挨著一行,逐字逐句地琢磨,把所有能更深一步調查,或是能追問到更多細節的地方,一個不落地標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案發現場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腦海裏閃迴,過電影一般。


    米秀蘭的眼睛是睜著的,嘴也張著,像是震驚的表情,被突然殺害出現這種情況並不奇怪,她死前應當是看到了兇手的樣子——到底看到了誰呢?


    辦公桌上手機振動了一下,是夏邈發來的消息:羅隊,監控錄像和聊天記錄我給你發過去了。


    她迴複完收到,打開電腦,在收件箱裏找到文件,開始播放監控視頻。


    夏邈說得沒錯,這監控錄像的畫質糊到就像憑空打了一層馬賽克,可能都不如隔壁掃黃大隊收繳來的贓物清晰。畫麵還是黑白的,於是想要在其中發現什麽奇怪的細節變得格外困難。


    監控隻能拍到單元樓門口和一樓電梯前,再往上的樓層樓道就拍不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小區的住戶不多,人流量少,出入單元樓的人就更少了。


    羅述盯著米雯家所在的那棟單元樓門口的錄像,破舊的鐵門和掉灰的牆壁,在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後,顯出幾分陰森森的味道。視頻掉幀嚴重,致使拍到的每個人都有些詭異。


    她沒有辦法,隻能出現一個人就暫停一下,在紙上記下這個人的特征和出入時間,用最原始的方式來縮小範圍。


    上午九點二十八分,米秀蘭推著米雯從居民樓裏出來,一路走到樓與樓之間的幾棵老槐樹下。自始至終米雯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微笑,但米秀蘭低著頭,監控拍不到她的表情。母女二人沒有說話,走到槐樹旁,監控就隻拍得到背影。


    視頻上顯示,她們旁邊確實有幾個帶孩子的老人,在她們過去之前就在那裏了。羅述一一記下幾個老人的特征,然後發給晏箏,讓他特別留意一下。


    九點四十一分,米秀蘭伸手摸了摸口袋,但看上去,似乎沒有在口袋裏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四十二分零三秒,她轉過身開始往迴走。羅述這才看到她的臉——人活著和死後是有很大區別的,從監控裏看雖然是黑白畫麵,但人依舊比一具屍體顯得有生氣。


    九點四十三分十七秒,米秀蘭從監控畫麵裏消失。


    這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後一段影像。


    米秀蘭上樓之後,前後共有二十五個人出入這棟單元樓,排除掉沒有作案時間和作案能力的人,還剩下男性十一人,女性七人。


    羅述將這些人的照片截取下來,一一編號,也給晏箏發了過去。


    十幾分鍾後,晏箏迴複消息:1,2,5,8,9,13,18都走訪到了,是這棟樓裏的居民,也有不在場證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又過了約摸半個小時,晏箏再次發來消息:剛剛問了六戶居民,4,7,16沒有人見過。


    羅述重新調出監控錄像,快進到這三個人出現的畫麵,從頭到尾細細過了一遍,除了第七個人,另外兩人都從這棟樓裏出來了,監控裏也沒有再拍到他們進去的畫麵。


    上午十二點三十八分,米雯自己上了樓,也消失在錄像中。


    羅述看了眼報案的時間,十三點零九分。


    她拿起桌子上的筆,正準備記下什麽,忽然被敲門聲打斷。她停下手裏的動作,抬眼看向門口。


    “進。”


    小顧抱著一個文件夾推門進來:“羅隊,你讓我找的米雯父親的資料我整理好了。”


    羅述從他手裏接過來,打開大致瀏覽一遍,滿意地笑了笑:“做得不錯。”


    收到誇獎的小顧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謝謝羅隊,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羅述的目光落到電腦屏幕上:“我給你發一份聊天記錄,你仔細過一遍,把裏麵不對勁的內容挑出來。”


    “好!”小顧欣然接受。


    “聊天記錄大概十幾頁,內容不多,隻有兩個要求。”羅述叮囑道,“不能遺漏任何一個字,不能泄露任何一個字。”


    “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好的!”小顧信誓旦旦地保證。


    羅述點了點頭,讓他先迴去,然後把聊天記錄給他傳過去。


    打開小顧剛剛交上來的資料,右上角的一張兩寸照片最先映入眼簾——應該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上的男人眼角下墜,目光僵硬,寬鼻厚唇,法令紋從鼻翼延伸到嘴角,頸部脂肪堆積,留下一道道溝壑。


    米雯的父親叫鄧嶽平,48歲,初中文化水平,無固定工作,離異後一直單身獨居,住在高永縣他和米秀蘭結婚時的房子裏。


    羅述一條信息一條信息地細讀,文件夾裏還包含著鄧嶽平和米秀蘭當年離婚時法院的裁決書,確認他有婚內暴力行為,且無經濟收入,因此將當時隻有五歲,還是叫鄧雯的米雯判給了母親,要求鄧嶽平每月支付八百元撫養費。


    至於這筆錢最後到底有沒有給,就不得而知了。


    原本這些資料裏找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但她翻到最後一頁,突然看到一條記錄:鄧嶽平買了一張兩天前從高永縣到鬆安的火車票。


    她瞳孔頓然放大,抓起手機,給夏邈打去電話。


    鈴聲響了沒幾秒,對麵就很快接通:“喂,羅隊。”


    “米秀蘭的號碼查得怎麽樣了?”


    “我試著定位了幾次,沒有成功。估計是有人把電話卡拔了手機關機了。”


    羅述擰緊眉頭:“能查到通話記錄嗎?”


    “我正要說,”夏邈語速突然變快:“米秀蘭的通話記錄很少,近一個月隻給三個人打過電話,除了米雯,還有一個叫程越,打給這個人的記錄比較多,最後一條是在昨天晚上。然後21號還有一條記錄,打給了一個叫鄧嶽平的人。”


    羅述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慣性衝擊向後滑開,她剛要抬腳往外走,頭腦驀然一暈,眼前黑了一瞬,差點沒站穩,趕忙扶住桌子。


    許久沒得到迴應,電話那頭的夏邈叫她一聲:“羅隊?”


    羅述深吸一口氣,按了按太陽穴,才緩過來一些:“定位一下鄧嶽平現在的位置。”


    “好。”


    已經傍晚了,西方天際都變成了燦爛的橙金色,落日掩映在雲層中,染紅了半邊天。


    中午韓曦然給她拿過來的外賣此刻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今天到現在才吃過一頓早飯,她已經感受不到饑餓了,如果不是身體告訴她眼下急需補充能量,怕是連晚飯都要一並忘了。


    羅述又坐下來,拿過外賣打開,飯菜放了一下午早就變得冰涼,她毫不在意,迅速扒了兩口勉強果腹。草草對付過之後,她就站起來往外走。


    夏邈發來鄧嶽平號碼的位置,是鬆安火車站附近的一家賓館。


    她出了辦公室的門,迎麵看到韓曦然他們從外麵進來。


    “哎,羅隊,你又要去哪兒?”韓曦然問,“我們走訪到一些還算有用的線索,正想告訴你。”


    “米雯的父親兩天前來了鬆安,還和米秀蘭有過聯係。”羅述言簡意賅。一句話裏包含了大量信息,韓曦然瞬間瞪大雙眼。


    “那他現在人在哪兒?”晏箏問。


    “手機定位在火車站旁的一家賓館,”羅述道,“你們有發現什麽重要線索嗎?不急的話晚點再說,來兩個人跟我過去一趟。”


    晏箏馬上就比較出兩件事孰輕孰重,連聲道:“不急不急,我跟你一起去吧。”


    “還有我,”韓曦然說,“我也一塊。”


    羅述點了下頭。


    片刻後,一輛警車破開逐漸降臨的夜幕,嘶鳴著開出市局,直奔鬆安市火車站。


    -


    鬆安市火車站是這座城市最早與外界相連的樞紐,原本隻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麵積。這麽多年,隨著交通設施的不斷改進以及經濟水平的提高,一次又一次地擴建,才逐漸變成現在的樣子。


    時節走到暮春,下午六點天還沒有黑透,那華麗麗的建築物頭頂,鬆安站三個大字已經亮了起來,堂而皇之地照著底下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


    以車站為中心,周圍一公裏的範圍都屬於黃金地帶。有的商人聰明,在車站建立之初就買下一塊地方做起了酒店生意,隨著車站修建得越來越大,酒店也一顆星一顆星地往上升,久而久之就變成一幢一幢拔地而起的高樓,明晃晃的瓷磚,流光溢彩的霓虹燈,無不向路人宣告著它不菲的身價。


    但來到鬆安的人中,也並非個個都舍得掏出幾百上千來在這些樓裏住上幾夜,於是掩映在這些高樓間的,還有幾排相形見絀的自建房。就像站在巨人跟前的侏儒,無論是外表還是氣勢,都有天壤之別,唯一的優點,就是可以讓你花幾十塊錢,就能避免露宿街頭。


    羅述一行人來到定位到的目的地,眼前的招牌上,吉祥旅店四個字已經缺胳膊少腿變成了“士羊方占”,隻能根據灰塵覆蓋的厚度不同,判斷出這些字的原貌。


    他們推開門進去,裏麵燈開得亮堂,洋灰地板由於年久失修變得坑坑窪窪,四麵牆上隻貼了一半白瓷磚,但貼了瓷磚的那一半也不見得比另一半幹淨到哪去。


    與之相得益彰的,是一股看不見的劣質香水混著二手煙的氣味。


    櫃台裏麵坐著個中年女人,燙一頭卷發,身穿玫紅色連衣裙。她身後的牆被各種紙製品糊滿,包括但不限於舊掛曆、舊報紙,以及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的明星畫報。


    聽見門響,那老板娘頭也不抬,懶洋洋地拉著嗓子:“幾間房?”


    羅述走過去,掏出工作證:“警察。”


    這兩個字一出口,老板娘明顯整個人情緒都變了,繃著臉抬起頭,戒備地盯著他們。


    “來找個人。”


    “您……找誰?”


    晏箏上前一步,把鄧嶽平的照片拿給她看:“這個人,來過嗎?”


    老板娘眼瞅著他手裏的照片看了一會兒,遲疑著說:“好像是見過……但我這兒住的人不少,也拿不準。”


    她抓來櫃台上的登記冊,遞過去:“要不,您自己找找?”


    羅述接過來,這上麵登記的都是住客的信息,字跡淩亂不一。她看著姓名欄一個一個往前找,很快找到了鄧嶽平的名字。


    “你這裏有備用鑰匙嗎?”羅述問。


    “有,您要哪間房的?”老板娘拉開抽屜,裏麵全是一串一串的金屬鑰匙。


    “202。”


    抽屜裏的鑰匙唿啦啦響作一團,很快老板娘就從中取出一把,拿給羅述:“給。”


    羅述捏在手裏,指尖在鑰匙的紋路上摩挲兩下,又問:“從二樓離開這裏,除了那個樓梯,還有其他路嗎?”


    “沒有沒有,就這一條。”老板娘說,“不過要是跳窗戶就說不定了。”


    羅述微蹙起眉,迴頭看向晏箏和韓曦然:“曦然,你現在樓梯口守著,以防他逃跑,晏箏跟我上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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