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淚眼婆娑,嘲諷出聲:“謹守奴婢本分……讓個小丫鬟謹守奴婢本分,你自個兒卻擺起主子的譜兒,收受賄賂,識人不清,這話聽得直叫人發笑!”


    施繼安怒斥道:“好一個謹守奴婢本分!好一個吃了豬油蒙了心!你也是府裏伺候的老人兒了,一個在人牙子手裏長了六七年的破落丫鬟,怎能隨手拿出一隻赤金鐲子賄賂你?”


    金嬤嬤驚恐哭道:“奴婢沒往深裏想……”


    施明奎掙紮爬起來,跌跌撞撞過去,一巴掌扇倒金嬤嬤,雙目猩紅,嘶聲吼道:“你一句沒往深裏想,便害了我一輩子!”


    金嬤嬤尖叫倒地。


    施明奎這一巴掌用盡全身的力氣,再支撐不住,心神俱裂,噗通倒下。


    施繼安和容氏忙奔過來扶他。


    施明奎前麵有傷,隻能仰倒躺在地上,淚如泉湧,一手將胸口捶得哐哐響,一手將地麵捶得咚咚響,發出絕望的哭嚎:


    “父親,母親,兒子心裏痛啊!兒子不該落這個下場啊!這個貪婪的奴才秧子,害了兒子一輩子啊!”


    施繼安和容氏抱著他,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施繼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嚷道:“殺了她!父親,殺了這個老東西,替明奎報仇!”


    眾人聽得心中淒涼。


    施窈頭皮發麻,胳膊上直冒雞皮疙瘩。


    怪誰呢?


    還不是施明奎自己作的,去陷害人家四皇子,陷害自己,結果給了田梅可乘之機。


    比起施明奎的慘狀,她更心疼那個叫田梅的小丫鬟。


    普通人想要向權貴報仇,得拿命來報,還未必能報仇成功,還未必能報仇到正主身上,還未必能把所有的劊子手都報複了。


    她低頭抹了兩滴眼淚。


    這萬惡的社會!


    施明瑋流下辛酸淚,後怕地哭道:“當初就不該放田家一條活路,斬草不除根,反害了四弟!”


    施明奎陰冷地瞥他一眼。


    鄭氏捂住兒子的嘴巴,生怕他招了施明奎的記恨。


    施明楨、施明纓幾兄弟齊聲求道:“祖父,金嬤嬤害了四哥\/四弟,必須殺了她為四哥\/四弟出了這口惡氣!”


    金嬤嬤涕泗橫流尖聲叫冤:“四爺的命根子不是我剪的,不是我!你們要報仇,就去找田梅!


    嗚嗚嗚,太太救我,我是您的人,跟了您幾十年!上迴大爺大奶奶吵架,是我替您頂罪,去傅家受了幾個月的磋磨,太太,您不能過河拆橋啊!”


    鄭氏臉轉向牆麵,拎著手帕哭道:“我有什麽法子?我自個兒也是泥菩薩過河。


    素日,我給了你多少賞賜,足夠你舒舒服服養老、養家,你為何非要貪那個金鐲子?你自己眼皮子淺,害了明奎,我也保不住你。”


    金嬤嬤聽了,又哭又笑,田質的例子在前,施家沒放過田家,今天也不會放過她和她的家人。


    她爬起來,手腳捆綁著,卻仰天哈哈大笑,狀若瘋癲:“好好好!我總算是看透你們這一家子!你們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你們作孽,你們尊貴,就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命賤,活該為你們頂罪一次又一次!


    四爺,你也別委屈,如今,滿府裏誰不知道,你為了大姑娘,給四皇子下藥,還要毀二姑娘清白!你被田梅斷了命根子,是你活該,是你作惡的報應!


    二爺、七爺、八爺,你們也別僥幸,等著吧,田家的陰魂早已纏上你們,他們會來找你們索命的!”


    鎮國公喝道:“來人,堵了她的嘴,拿下她,這老婆子瘋了!”


    金嬤嬤眼裏蓄滿渾濁的眼淚,含恨一一掃過眾人,猛地一頭撞向梁柱。


    太夫人悚然一驚,立即捂住施窈的眼睛。


    施窈頭暈目眩。


    第二次了。


    第二次有人死在她麵前。


    第一次是施明暉當眾打死田質。


    這一次,是施家人逼死金嬤嬤。


    施明奎人生盡毀,田梅已死。


    施家人舍不得傷金貴的施明瑋,舍不得傷金貴的施明暉,最終這一腔怒火,都發泄在卑微的金嬤嬤身上。


    鼻端傳來淡淡的血腥味,耳畔是仆從們拖屍體、擦血的淩亂腳步聲。


    施窈輕輕顫抖著,聲音沙啞道:“祖母,我怕。”


    太夫人忙叫湯嬤嬤陪施窈出去,交代湯嬤嬤全程捂著施窈的眼睛。


    陶籽怡和龔璿這兩個孕婦,也提前出來。


    三人行走在晴天白日下,卻半點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反覺著這陽光甚是陰冷,一直冷到人的心坎上,落下一片驅之不散的陰影。


    半路上,龔璿突然開口,哀求道:“二妹妹,對不住,那日都是我的錯,一時叫珠珠的說法蒙蔽了,以為你將來真會危害施家,方才對你下手。


    嫂子知道錯了,求求你,去向老太爺老太太求個情,別送我去家廟,好不好?嫂子給你跪下了!”


    龔璿忍下屈辱,膝蓋一彎,便跪在了石子路上。


    “四嫂子,你別嚇我呀!”


    施窈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慌得手足無措,最後——拔腿就跑。


    一溜煙跑得沒影兒。


    龔璿目瞪口呆,望塵莫及。


    陶籽怡正處在驚駭中,見狀,忍不住想笑,扶起龔璿,語重心長道:“覆水難收,這道理你我都懂。既已做下錯事,便不是一句對不住能消弭的。


    你若真心悔過,不如養胎時安分些,去了家廟,在家廟老實些,或多做些功德,或多多補償二妹妹。


    哪日老太爺老太太記起你的好,或三老爺三太太記起你的好,又接你迴來呢?”


    龔璿眼淚簌簌地落,哭道:“三嫂,你們都做了先知夢,什麽都知道,結成同盟,同進同退,就我什麽夢也沒做,結果落這個下場。”


    她話裏頗有抱怨之意。


    若不是妯娌們都做了先知夢,焉知那日對施窈動手的,是她們其中的哪一個?未必會是她。


    陶籽怡淡淡嗤笑:“你做了先知夢又如何?大妹妹不是什麽都告訴你了?你卻還是選擇對二妹妹動手。


    說句不好聽的,四弟妹,你腦子裏隻有珠珠與大太太,連公婆、兒子都不放在心上,便是做了夢,他們支使你動手,你會拒絕不成?”


    說罷,她丟開龔璿的手,護著肚子,迴韶華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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