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清河村外三百裏,雲天霧地。


    唳——


    兩隻翼展如雲的白鶴撲打翅膀降落山林,掀起陣陣狂風,草木低伏,飛沙走石。


    風停草靜之後。


    鶴背上跳下一男一女,仙姿出塵,容貌脫俗,不染塵埃,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疲憊之色。


    “真是倒黴,居然碰上了修羅潮,不僅搜邪羅盤丟了,藍玉飛亭也壞了,迴去又要挨師傅訓。”


    白裙少女靠在白鶴腿上,唉聲歎氣,一臉的生無可戀。


    “能撿迴一條命就算不錯了,師傅要是知道我們碰上的是修羅潮,也不會怪罪我們的。”


    青年無奈安慰一聲,舉目四望,見四周林深霧大,迷迷蒙蒙不知何處,不由皺了皺眉,右手捏印,一道金光出現指尖。


    “此方土地神何在,速來見我!”


    一聲輕嗬,金芒瞬間電射入土。


    嘚嘚嘚——


    不一會,陣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在濃霧中響起。


    “籲!”


    韁繩繃緊,馬匹止步。


    師兄妹二人低頭看去,隻見一個紮著衝天辮,身穿紅肚兜的五六歲孩童從不到人膝蓋高的獨角白馬身上跳了下來。


    小童赤腳走到二人身前,笑嘻嘻的背著手打量二人,道:“兩位仙家,不知來自何方洞天,哪家仙門,喚小神又有何事?”


    儒雅青年對此見怪不怪,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玉牌,轉頭,看見師妹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雪白小馬駒,還想伸手去摸,不由幹咳一聲製止:“咳咳,師妹,飛仙玉牌。”


    “哦哦哦……”少女迴神似的反應過來,霞飛雙頰,慌忙從袖口拿出一塊同樣質地的玉牌扔了過來。


    青年接過,一同遞給了孩童。


    “三代弟子,書錦春,蘇依依……咦?三景山,白竹洞天,飛仙門,有印象。


    嗯?!


    想起來了,你家洞主可是一獨臂銀發老頭?”


    衝天辮孩童看了幾眼,本來笑嘻嘻的臉忽然冷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有點生硬,嫌棄的扔迴了玉牌。


    呃……


    書錦春接住,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疑惑迴道:“正是祖師白竹真君,不知……”


    “哼!”


    小童鼻中噴出淡黃土氣,恨聲道:“知道他那隻手怎麽斷的嗎?


    就是因為偷了一棵我養了五千年的七妙玲瓏竹,遭了天誅!


    哼哼……算了,和你們說,也是要像那無恥小兒一樣辯解什麽仙道的事,哪能算偷。


    說吧,有何事?”


    這……


    聽到了祖師的這種黑曆史,師兄妹二人不由對視一眼,皆是臉色一紅,有些尷尬。


    沉默一會。


    書錦春見小童有點不耐煩了,才硬著頭皮道:“我師兄妹二人正在完成門中的誅邪曆練考核,但途遇修羅潮,弄丟了搜邪羅盤,這才……”


    “修羅潮?”聞聲,小童不由挑了挑眉,咧嘴調侃一句:“兩位小仙家倒是好本事,尋常道火碰到修羅潮,莫說逃命,留一魂半魄都難。”


    “全是依仗臨行前家師給的一道業火,非我等本事,愧不敢當。”


    書錦春擺擺手,一臉的心有餘悸。


    “業火?嗤,你那師傅倒是舍得……”


    小童摸了摸鼻子,眸中不屑一閃而逝,想起正事,他才笑嘻嘻的伸出小手道:“告訴你們無妨,不過這規矩可不能沒有。”


    “這是自然。”書錦春似早有預料,微微閉目,眉心金光一閃而逝,飛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四方綠玉盒。


    接過,打開,遞到小童身前指著盒子中兩條拇指大小在水中吞吐昏黃氣息的金色鯉魚道:“兩條百年地脈之靈,還望土地神不要嫌棄。”


    “湊合……”


    小童看到兩條金鯉,臉上露出些許滿意之色,直接小手探出,抓起,扔進嘴中,吸溜一聲下了肚,略微迴味,意猶未盡的咂咂嘴。


    隨後才迴複道:“往東三百裏地,有一村名清河,裏麵有你們想找的東西,不過……”


    “多謝土地神。”書錦春聽到前言連忙道謝,但聽到後話,又不由皺了皺眉,請教道:“不知有何變故?”


    “唉,告訴你們也無妨。”小童臉露悲戚,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道:“前些時日,那裏誕生了一個山神,卻不曾想化形時被一隻成了精的山魈不知用什麽手段奪了果位。


    你二人若是沒了業火,還是盡量不要去招惹打殺。否則,天誅降臨,哪怕隻是一九數,你們也要魂消魄散,遭受無妄之災。”


    奪了山神果位的山魈?


    書錦春皺了皺眉,有心細問,但見小童騎馬欲走,隻能收起心思,抱拳道謝:“多謝土地神提醒,以後若有機會……”


    “哎哎哎,打住。”馬駒上的小童擺擺手,語氣嘲諷道:“你們不來亂伸手,小神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不理尷尬的二人,拉起韁繩,驅趕小馬駒離去。


    蘇依依看著山神離去的方向,眼中有著戀戀不舍,顯然還惦記那匹小馬駒,好一會,她收迴目光,對皺眉深思的書錦春問道:“師兄,聽那土地神的語氣,祂對真君境的師祖都無多少尊敬,誕生年月肯定極其久遠,本事也應不小。


    同為天地之靈,為何祂不出手滅了那隻山魈?”


    書錦春迴過神來,搖搖頭無奈道:“師妹啊,叫你平日多看書,你偏偏貪玩。


    山神也好,土地也罷,乃至於諸如河伯,湖神……之類的天地之靈。


    祂們皆是由天地經過漫長歲月才孕育而出的獨特生靈。某種意義上來說,祂們都是真正的天地之子,彼此之間哪怕實力差距再大在天道看來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兄弟姐妹。


    而那果位,就是身份憑證。


    所以,哪怕那土地神知道山神被頂替了,也不能出手。


    祂若出手,就相當於當著父母的麵打殺自己兄弟,能落得好下場?”


    “哦。”蘇依依眨巴了幾下眼睛,一副受教了的模樣,隨後又問道:“那我們……”


    “那山神果位初生,又是邪異占據,若有業火在手,咱們估計要收獲不少陰液。


    唉……可惜,放棄吧。剿滅清河村內的妖邪就行,不用理會。”


    說完,他長舒一口氣,搖搖頭,翻身上白鶴背,待蘇依依也坐好後,才輕拍鶴背。


    白鶴仰頭唳叫一聲,拍打翅膀,掀起狂風,幾個唿吸的功夫就飛上了黑沉沉的雲天,徑直往東邊極速飛去。


    ……


    清河村,祠堂外。


    陰雨綿綿不休,寒風凜冽如刀。


    村民們站在新堆起的柴堆前,看著一具具從村中各處背來的屍體,眼神空洞,表情麻木。


    “又一個,是大牛叔。”


    人群中,陳瘸子看著又一具臉帶暴怒死相的屍體被抬上火堆,與其餘十多具整齊排列在一起,不由咬牙切齒。


    身旁,江無夜魁梧身軀默然挺立,雙眸中寒意濃鬱得快滴出水來。


    昨夜,他斬殺黑僵之後,又不停在村中奔波,搜尋詭異。


    但無論他怎麽提速,卻總是慢了一步,到達之後,給他的,隻有一具具臉帶七情之色的冰冷屍體。


    一切,仿佛早就注定,如何掙紮也無法改變。


    “唿……快了,快了。”


    看了一眼終焉麵板的江無夜狠狠捏了捏拳,長出一口氣,泛紅的雙眼逐漸恢複正常。


    “點……點火吧。”


    最後一具屍體抬上柴堆,滿臉憔悴,黑眼圈明顯的陳老哆嗦著抬了抬手,示意點火。


    手持火把的幾個漢子表情麻木的走上前,高舉火把。


    周圍,一個個村民眼神空洞,呆滯,任由寒風侵略,亂發飛舞,好似一個個木偶。


    絕望,似一座大山,壓的所有人喘不上一口氣。


    “唳——”


    突然,就在漢子們欲要扔出火把之時,天空陡的傳來一聲高昂鶴唳,如一雙撕裂烏雲的大手,讓所有人瞬間恢複了生機,下意識抬頭看去。


    “好……好大的鶴,這是什麽靈物嗎?”


    “快看,鶴背上有人!”


    “是仙人!我以前聽爺爺講過,傳說中的仙人就能駕鶴禦風……仙人來救我們了,哈哈哈。”


    看到逐漸降落下來的兩隻白鶴,以及鶴背上兩位帶著超凡脫俗氣息的男女,村民頓時騷亂起來。


    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似沙漠行走千裏看到綠洲,或哭或笑,百態橫生。


    “仙門中人?”


    人群中,江無夜看著接近大地的兩隻巨大白鶴,眼神微微恍惚。


    仙!


    禦劍天涯,逍遙自在,斬妖除魔,濟世救人……一係列常人所向往的美好人生,仿佛就是他們的專屬標簽。


    若真是傳說中的仙道中人,那清河村確實是有救了。


    盡管。


    江無夜此刻感覺這一切來的有些太過突兀,甚至有那麽幾分不真實感。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心中一直壓著的重擔,在二人出現後,似乎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唿唿唿——


    白鶴落地,狂風襲來,掀起無數泥漿飛濺到被吹的東倒西歪的村民身上。


    江無夜見此,揮袖扇飛泥漿,微微皺眉,隨後眼神變換幾下,無聲無息退到人群最後。


    一男一女,白裙青衫,容姿不凡。


    正是辭別山神後趕到清河村的飛仙門三代弟子——書錦春,蘇依依。


    鶴背上,二人閉目似在感受什麽,周圍村民見此,隻能清理著狼狽的身子,也不敢出聲打擾。


    好一會,蘇依依率先睜眼道:“師兄,有兩隻快晉升黑蓮級的邪異,一隻是古怪骷髏,一隻是女詭,還有一隻未化靈的狐狸,其他的零零散散也不少。”


    說完,她不滿的掃了眼周圍村民,癟癟嘴道:“蟻人還有這麽多,估計要等它們消化完這些口糧,才能晉升黑蓮,我們來早了。”


    砰!


    江無夜腳下大地猛的塌陷,龜裂,心髒仿佛被人用錐子狠狠插了一下。


    蟻人!


    口糧!


    消化完!


    來早了!


    唿哧——唿哧——


    雙目猩紅,胸腔憋悶,大腦甚至有短暫暈眩感,隻覺心中某樣前世今生建設了幾十年的東西,轟然崩塌,破碎。


    四周,聽到那仙子般的少女如說吃飯喝水般說出那種話,村民沸騰火熱的情緒如被一桶冷水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臉色慘白,手腳冰涼。


    噗通!


    心中仍抱著一絲期盼的陳老扔開拐杖,踉蹌著跑到白鶴前跪下,以頭搶地,滿頭白發很快被泥漿染透。


    他帶著哭腔哀求:“兩位仙人,求求……求求你們救救清河村吧。如今妖魔亂世,正是你們斬妖除魔,濟世救人之時啊。他日,我等必定建廟宇,鑄神像,日日夜夜誠心供奉二位仙長!”


    周圍村民見此,眼中再次泛起一絲希望,滿臉虔誠的看著鶴背上的二人。


    “嘻嘻,師兄,蟻人要給你建廟哦,哈哈,迴去後我一定要和師兄師姐他們說這個。”


    少女聞言,在鶴背上笑的花枝亂顫,前仰後合,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一旁的書錦春也是如受辱一般,臉色難看至極,一揮衣袖,卷起一陣狂風,直接將陳老吹得如滾地葫蘆一般,滾出去十多米,完全變成了泥人,昏死過去。


    “我想你們這些蟻人搞錯了一件事!”


    甩了甩衣袖,書錦春看著驚懼惶恐的村民淡然問道:“我們斬妖除魔和濟世救人有關聯嗎?


    哦,我差點忘了,有的。


    你們這些蟻人若是不死,不作食糧,這裏哪來的這麽多妖魔給我們斬妖除魔呢?


    所以,為了讓我們可以有妖可斬,有魔可除,你們……是應該死的。”


    噗通!


    噗通!噗通!


    聞聽此言,一個個村民瞬間無力躺倒在地,雙目失去最後一點神采。


    唯有江無夜一人挺立寒風中,就那麽,靜靜,靜靜地看著鶴上二人。


    “咦,居然是個武修,氣血旺盛到這種地步,白帝城都算好手了,不錯,不錯。”


    書錦春詫異的看了一眼江無夜,像是在打量一棵茁壯成長的稻穀。


    片刻,他收迴目光,給了蘇依依一個眼神。


    蘇依依笑嘻嘻的點點頭,眉心一亮,飛出一座仙霧縹緲的袖珍庭院。


    “去!”


    一聲輕嗬,袖珍庭院飛上雲天,懸空百米,白光一閃,竟在空中化為一座畝許方圓的庭院,靜靜懸浮。


    “唉,這飛雲屋也就能懸空百米,還沒有其他功能,比起藍玉飛亭差遠了。”


    蘇依依拍拍手,歎息一聲,隨後拍打鶴背,在狂風中飛入天上那座仙霧縹緲的庭院。


    書錦春見此,掃視了一圈清河村,帶著期待朗聲開口:“聽著,給你們五天時間成長,希望到時候不要讓我們失望。


    哦對了,千萬別想著逃,否則……你們不會想知道後果的!”


    聲如洪鍾大呂,隆隆迴響四野,好似直接在人腦海中說話一般。


    說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鶴,飛上半空庭院。


    “嗬嗬……仙!這就是仙!這就是仙!!!”


    地麵,江無夜抬頭仰望那明明不過百米,卻給人高不可及之感的庭院,眸中森寒暴虐如野草般瘋狂滋生。


    片刻,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恢複平靜。


    轉身,風雨中身軀挺拔如山,大踏步離去。


    身後,大地上,留下連串的深深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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