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最終還是沒有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樣直接退學等恢複高考,而是安安分分地和芳芳一起在縣高中讀了三年書。


    高考已經廢除了十年,除了被推薦上大學成為工農兵大學生以外,高三學生沒有別的路徑可以走入更高學府。


    故而,對絕大多數高三學生來說,從高中畢業,也就意味著要開始步入工作崗位當中了。


    跟前些年不同,近幾年的高中畢業生雖然仍舊算是高學曆的高材生,但卻並沒有前幾年吃香。


    前些年的高中生,即便是一窮二白的家庭出身,隻要成分沒有問題,也不屬於必須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話,基本都能被各大工廠瓜分搶走,順利成為工人階級,端上鐵飯碗,吃上商品糧。


    但是近幾年可就不一樣了。


    城裏的工作崗位本就稀缺,再加上接收了大批“病退”返城知青,各大廠子都處於人員飽和狀態。


    這給高中畢業生們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除非家裏能幫忙使使勁,才能順利地被安排進廠子裏,其餘人要麽黯然迴家,差不多點的能在大隊、公社、街道等地謀個文職,勉強就算是有出路了,要麽在家靜等廠子裏招人的消息,十幾人甚至幾十人爭一個正式工崗位,大多數時候剛進廠還都隻能是臨時工。


    喜妹和芳芳剛從縣高中拿到畢業證的時候,是既高興又有些犯愁的。


    高興於自己終於成了一個高中畢業生,犯愁也是愁自己畢業了,畢業了工作卻沒個著落,能不愁嘛!


    年初的時候,林家就有過關於她們姑侄倆畢業後去處的討論,隻不過討論來討論去也沒討論出什麽結果來。


    現在真的畢業了,也沒聽說縣裏的各大工廠有什麽招工的計劃,芳芳一時間愁得大把掉頭發,對著家裏還得強裝笑臉做個無事人。


    對著家人不好表現愁容,對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喜妹,她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小姑,你說我們可怎麽辦啊?”她愁眉苦臉地開始了每日一問。


    喜妹則還是同一句話迴她:“什麽怎麽辦?就這麽辦唄!”


    如果說芳芳前幾天還覺得喜妹小姑是山人自有妙計的話,現在她就覺出來小姑是在隨口說說哄她了,聞言哀怨地瞅了喜妹一眼:“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你認真一點迴答我嘛!”


    喜妹攤手做無奈狀:“我很認真啊!”


    “……你哪裏像是認真的樣子!”芳芳有點急了。


    見她急了,喜妹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正色道:“我真的很認真。這種事愁也沒有用的,人家廠子不招人就是不招人,我們在家愁死了,人家照樣還是不招人。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還要天天愁眉苦臉的呢?”


    芳芳一噎,這話倒不能說有錯,但是犯愁這種事情怎麽能克製得住呢?要是能自我控製得了,她還這麽愁幹啥!


    喜妹繼續往下說道:“山娃那邊說了會幫我們留意著,我幹爸和夏叔那邊也答應了幫忙留意消息,隻要有地方招工,我們就能得到消息,到時候再愁自己能不能被選上也不遲啊!”


    芳芳:……得,敢情小姑的意思不是讓別犯愁,是嫌她愁得太早了。


    “再不濟的話,我們還能在隊上上工嘛!我去種鐵皮石斛去,你來幫我,也能掙工分供自己吃喝,反正餓不死。”


    喜妹剛支起來不久的身子又趴了下去,就像是坐直身子是一件多累的事情一樣。


    “你應該想開一點,我們已經比城裏的那些同學要好很多了,我們沒工作還能迴鄉下掙工分,他們沒工作就隻能下鄉當知青了。當知青說不定就得背井離鄉,那可沒在家裏過得好,而且,我們隊上這些年的日子越發好過,單靠掙工分也能活得很滋潤,其他地方的鄉下跟咱們這兒可不一樣。”


    聽完喜妹小姑的這一串歪理,芳芳心裏的焦慮倒是真的減輕了不少:是啊,大不了就在隊上掙工分唄!大家不都是這麽過下來的,總比在城裏打零工糊火柴盒子好吧!而且他們第三小隊現在的日子本就富足,在隊上上工除了沒廠裏體麵以外,掙得也未必少到哪去,畢竟花銷這項就比城裏要少得多了。


    見她臉上的愁容消散了一些,喜妹眼珠子一轉,突然想到了前段時間聽林老太和劉大菊的牆角時聽見的話,衝她擠眉弄眼地笑道:“而且,我聽大伯娘和我媽嘮嗑的時候說,都已經有人托人來你家問話啦,你還有啥好愁的,大不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唄!”


    所謂的問話,也就是傳說中的說媒。


    這年代可沒有後世的女孩子可以不嫁人的觀念,大多數女人到了適宜的歲數都是要早點定親嫁人的。


    沒怎麽讀書的要嫁得更早一些,尤其是鄉下,有的十四五歲就嫁人了,而讀過書的女孩子則一般嫁得較晚,但這種晚也隻是相對沒讀書的女孩子而言,像芳芳這種十九歲高中畢業,正是定親嫁人的最適宜年紀。


    十九歲定親,相處一段時間,約莫二十歲頭上嫁人,正好。


    劉大菊迴家也有隱晦地問過芳芳自己的意思,所以,麵對喜妹的打趣,芳芳倒沒有一下子慌了神,隻是羞紅了臉,嗔怪地瞪她:“你就知道打趣我!這種話說來羞人不羞人?!你也就是比我小兩歲,不然的話,保準來問你話的比我的多多了!”


    喜妹聳了聳肩:“你也說了,我還小啊,現在主要是在說你的事兒,誒,大伯娘有沒有跟你說這事啊?誰家的兒子?我們見過麽?長得怎麽樣?什麽性格?本人是幹嘛的?家裏條件怎麽樣?”


    芳芳臉上都快著火了,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我哪知道啊!人家就是隨便說說,又不是真的正經問話,我奶才不會把這種還不確定的事情拿來跟我說呢!”


    喜妹有點失望:“這些都不說,那還怎麽判斷這人合不合適啊……”


    “都說了人家隻是隨便問問,不是正經說媒啦!”芳芳無力地吼道。


    喜妹隨意地點點頭:“行吧。”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沒等芳芳緩口氣,她就又出其不意地問道。


    芳芳:“……”


    眼看著芳芳整個人從臉紅到脖頸,喜妹眨眨眼,無辜地癟癟嘴:“我又沒問你喜歡誰,就是問一下喜歡什麽類型的而已,這有什麽好臉紅的!”


    “……小姑!”


    “我沒聾,能聽見呢!”喜妹被吼得一激靈,沒好氣地道。


    芳芳剛剛是一時羞惱才沒控製住聲音,見喜妹被自己嚇到了,她又有些愧疚和心虛:“……對不起,我就是一下子沒控製住聲音……但是你真的不要再問我這種羞人的問題啦!”


    即便是愧疚和心虛,也無法阻止她拒絕迴答這種讓人害羞不已的問題。


    喜妹還是不肯放棄,“語重心長”地教育道:“這有什麽好羞人的呢?我們倆誰跟誰啊!就算你不跟我說,也要跟大伯娘他們說才是啊!不說清楚你喜歡什麽樣的,萬一他們滿意的你不喜歡,那豈不是很麻煩?凡事都說清楚,把喜歡的樣子一條一條列出來,讓大伯娘和大堂嫂她們對著找,總能找到你喜歡他們滿意的嘛!”


    芳芳被她這看似有道理實則還是很羞人的大段大段的話給直接羞到掩麵逃走,再也想不起來什麽沒工作怎麽辦的愁事了。


    望著她“狼狽逃竄”的背影,喜妹雙手托腮,忍不住開始思考起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個世界的女人們,是怎麽做到婚前說起男人就害羞、婚後說下三路的葷段子都麵不改色的呢?結個婚而已,又不是重新投了胎,變化還帶脫胎換骨的?


    芳芳暫時不急著嫁人,劉大菊和芳芳她媽暫時沒尋摸到什麽合適的人選,也不急著把孫女/女兒往外嫁,故而,擺在兩家人麵前的最重要的問題,仍舊是兩個孩子的就業問題。


    喜妹知道今年秋天的時候就會傳來恢複高考的好消息,對待分配工作的事情並不是很上心,但林老太他們不知道啊!


    在老兩口的殷切期盼下,喜妹她幹爸,也就是郭陽那邊,傳來了好消息——銀行那邊有兩個臨時工名額,采用招考的方式選人,但是消息隻在銀行員工內部流通,也就是說,競爭力度並不大。


    喜妹知道不好在家一直傻等著恢複高考,對這個臨時工名額倒也還算上心,再加上異常努力的芳芳的督促,她們倆都順利地考上了,齊齊成為了銀行的臨時工。


    這兩個臨時工崗位並不在一起,一個是站櫃台的,在櫃台前為人民服務,一個是幕後工作,屬於文職部門。


    於是,從五年級開始就沒分開過的姑侄倆隻好無奈分離。


    好在銀行給她們提供的集體宿舍還是在一個宿舍裏,否則她們恐怕還真會有些不習慣。


    這年代的銀行業務並不算繁忙,甚至可以稱得上清閑,再加上有郭陽這個幹爸罩著,喜妹在銀行的日子還算舒心。


    舒心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地塊。


    她們倆正式入職銀行時便已經是八月初了,感覺沒過多久,就已經是陣陣秋風陣陣涼的十月了。


    這天原本也是普通的一天,喜妹和往常一樣照常上班下班,直到滿頭大汗、一身淩亂的謝庭宗找到她。


    “喜妹!高考!……恢複高考了!……真的恢複高考了!”他接到電報後就立馬騎著自行車衝到銀行這邊來找喜妹了,從城南到城北的距離,他硬是在一刻鍾內就趕到了銀行,急切地想要在第一時間跟她分享這一好消息。


    喜妹原本還在慢條斯理地整理桌上的文書,聽同事說門口有個姓謝的男同誌找,還以為是家裏讓謝庭宗帶話或者帶東西來了,笑嗬嗬地邁步走至銀行大門口,剛到就被他抓住了胳膊一陣大喊。


    也就是現在銀行門口沒什麽人,他的這一通大喊才沒有引來圍觀,饒是如此,喜妹也可以想象身後的銀行櫃台裏的同事們伸長脖子想要來看的情形了。


    不對,他剛剛說的是高考?恢複高考了???!


    喜妹滿臉欣喜:“真的?恢複高考了?報紙上發布消息了麽?我怎麽沒瞧見?!”


    她這段時間都有在留意報紙和單位的收音機,就是怕錯過了恢複高考的消息,要是真的是恢複高考了,她沒道理會沒瞧見沒聽見啊。


    剛才是太激動了,才沒能控製住聲音大喊了出來,現在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謝庭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用正常的音量迴答道:“是的,真的恢複高考了!報紙上還沒發布消息,是我姑奶那邊來信說的,我姑奶奶現在被返聘了,是京市教育局的老主任,她來信說要恢複,那肯定是沒錯的。”


    喜妹樂得像小時候一樣,一蹦三尺高,直接轉身迴了銀行,讓謝庭宗在門口稍微等她一下:“我這就找領導說提前下班,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芳芳,我們一起迴家!”


    明天原本就是休息日,早點下班迴家也沒什麽,下迴來上班的時候早點到,把工作做完也就是了。


    芳芳得知了這個好消息以後也是興奮異常。


    那可是高考!考上了就能上大學,一旦成了大學生,往後的前程肯定不僅僅局限於一個小銀行的臨時工啦!


    興奮過後,她又有些猶豫糾結了:高考誒,肯定很難吧?她真的能考上麽?


    喜妹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變化,仍舊沉浸在興奮當中,騎著自己的女式自行車在迴家的鄉間小路上快樂徜徉,大笑著對謝庭宗說道:“這下你就能迴京市那邊了。”


    按照謝庭宗對第三小隊的貢獻,林建設老早就說要推薦他去上工農兵大學了,但是他自己死活不願意去,一來是放心不下謝知隸,二來也是怕審核的時候揪出他和謝知隸的關係,把現有生活毀於一旦。


    但是,謝知隸數月前已經平反迴京了,他的所有顧慮不複存在,恢複高考對他來說就相當於一根適時伸過來的浮木,說是恰到好處的及時雨也不為過。


    “是啊,我能迴京市去了,當然,前提是我能順利地考上。”現在的謝庭宗身上已經瞧不出之前的狼狽,瀟灑地騎著車,的確良襯衫衣擺在風中飄蕩,盡顯青年的意氣風發。


    一行三人騎著車就像往常一樣迴到了第三小隊,沒有掀起任何水花,除了路上遇見幾個本隊的人隨口問了幾句“迴來了啊”“遇見什麽好事了笑得這麽開心”,與其他幾個休息日之前並無異樣。


    然而,當天晚上,整個第三生產隊就炸開了窩。


    最先鬧出動靜的是知青點。


    這些年陸續有新知青來,也有知青走,少數的返城了,也有知青和本地人結婚,在本地安家落戶。


    無論這座知青點曾發生過什麽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這裏都是知青們的第一個落腳點,無論是搬出去的還是嫁出去的知青,時不時都會在晚上迴來坐坐。


    謝庭宗選擇了知青點人最多的晚上,將這個消息公之於眾。


    他是個想得開的,沒有那種藏著掖著的想法,按照他的說法,反正恢複高考以後是跟全國人競爭,又不是跟周圍的這些人競爭,沒什麽好藏著掖著偷著瞞著的。


    驟然得了這麽一個大消息,知青點的空氣都凝滯了一兩分鍾。


    眾人臉上的表情都空白了。


    半晌,才有人憋不住了,磕磕巴巴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恢複高考?可以考大學的那個高考?”


    得到謝庭宗肯定的答案之後,整個知青點都哄亂了起來。


    在知青點的知青第一時間得了消息,剩下的一些因為跟本地人結婚而搬出知青點了的知青當晚也得知了消息。


    這個消息如果是其他人說的,或許還有人會質疑是不是真的,但這話是謝庭宗說的。


    謝庭宗這幾年的表現,無論知青們心裏是嫉妒、羨慕還是佩服,他們都算是服了這個人,也知道這個人的靠譜程度。


    也就是說,恢複高考的事情,□□不離十了,剩下的那一絲不確定,是留給這事中途出現變故的可能性的。


    這一夜,許多人、許多家庭都輾轉未眠。


    第二天,隊上就鬧開了。


    嫁給本地漢子的女知青蹦著跳著要開始看書複習參加高考,娶了本地媳婦的男知青則賭咒發誓自己考上了絕對會帶妻子兒女一塊進程,知青和本地隊員還在談婚論嫁階段的則更幹脆一些,婚事直接吹了。


    還是單身的和知青之間內部消化的就要簡單多了,一大早,大家就上隊上借了驢車,朝縣裏去了,他們大多都離開學校很久了,身邊連書都湊不齊,更別說學習資料了,還是早點去縣裏書店和垃圾站弄點教科書和學習資料迴來,越早開始複習越好。


    林建設昨晚也聽小堂妹和堂侄女說了,心情複雜的同時,也還是替知青們高興的:都是家裏心尖尖上的娃兒,城裏的嬌花嬌草放到鄉下這種地方養,本來就不合適,容易水土不服,現在要是有機會考迴城裏,從此以後成為金貴的大學生,那也是好事一樁。


    故而,他答應借驢車答應得很是爽快,隻是隨口叮囑了幾句,讓他們好好趕車、記得給牲口喂食,便目送著活潑有朝氣的一群知青們走了。


    知青們的或高興或糾結都與喜妹他們沒什麽關係。


    就連身為知青一員的謝庭宗,在告知了他們這個消息之後,自覺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便也將他們拋到了腦後。


    “我姑奶奶說會給我寄學習資料,讓我等著收包裹就行了,京市那邊的資料肯定比我們這兒要齊全一些,到時候我們一起用就好了。”他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坐在林家的門檻上,喝著林老太遞來的白糖水,一臉愜意。


    喜妹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應道:“那當然啦!對了,你有高中課本麽?沒有的話還得趕緊去湊一套,等大家都得了消息,肯定就很難湊齊了。”


    “有的,之前你說讓我保持學習的勁頭,不要被你超過,我就隨手買了一套書迴來,省得下迴你問我什麽書上的問題我都不知道。”


    喜妹瞬間心領神會。


    她以前是有在他麵前隱晦提過未來不可能一直靠推薦上大學的,沒想到這人還挺上道,在還沒收到消息的時候就湊齊了書,看樣子還早就看過書複習過了?


    芳芳疑惑地看著他們倆。


    總覺得,他們倆好像有什麽背著自己的小秘密?


    而且,喜妹小姑明明是班上最厲害的,老師提什麽問題她都能答出來,這樣的小姑,竟然還需要問謝哥問題?!那謝哥得多厲害啊!


    等等,不對。


    小姑是班上第一名,謝哥跟小姑差不多,甚至可能比小姑還厲害。


    也就是說,這兒確定要參加高考的三個人,就她自己一個人學習不太好?


    想到自己畢業考科科七八十的分數,原本還在傻樂嗬的芳芳臉綠了。


    謝庭宗沒顧上問芳芳怎麽了,還在那跟喜妹分享自己收到的電報和信。


    昨天急著去知青點說恢複高考的事,有些細節都沒來得及跟小喜妹說,今兒可得補迴來才行。


    “我姑奶,也就是我爺爺他妹妹,有個老來子,我應該叫表叔的,他幾年前就吵著鬧著要來第三小隊來看望我和叔爺爺,我和姑奶死活攔著不讓,這迴攔不住了,姑奶也說,正好讓他給我帶點寄包裹怕丟的資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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