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奧不知道塞勒斯和那個老頭都聊了什麽,一個小時後,他敲響了執行官辦公室的大門。


    此時已經淩晨三點,裏奧推門進去,便看到塞勒斯靠在窗邊,注視著窗外。男人的身影融入窗邊的陰影之中,他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城市的燈火通明。


    屋裏都是繚繞的煙霧,讓習慣吸煙的裏奧都忍不住眉尖微蹙。


    從來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潔癖而厭惡煙味的塞勒斯竟然在抽煙,裏奧看到辦公室上的煙灰缸裏已經有不少煙頭。


    裏奧就明白,這個事情恐怕大事不妙。


    “大人……怎麽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男人骨節修長的手指夾著香煙,火星閃動。


    裏奧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不好,在這一瞬間,距離他幾米之外的塞勒斯,好像在更加遙遠而觸不可及的地方。


    塞勒斯注視著外麵,眸色漸冷。


    他的腦海中仍然迴蕩著剛剛和教皇的會麵。


    “你怎麽能確定那把劍會傷害到她?”


    “這是個秘密,如果你願意與我去尋找人魚,我那時會告訴你的。”法蒂教皇說,“但我保證,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這幾千年來,我一直在各種時代尋找解決她的辦法……而我相信,那個終結的結局就要來臨了!”


    塞勒斯沉聲說,“你知道如果失敗的後果是什麽嗎?”


    “這便是我來尋找你的原因。”法蒂教皇注視著塞勒斯,“隻有你和我聯手,才能避免失敗,萬無一失的殺了魔女。”


    似乎被記憶觸碰,塞勒斯的手指不受控製地用力,香煙扭曲起來。


    他轉過頭,一雙眼眸仿佛含著冰霜,是裏奧從未見過的可怕威壓。


    即使是這個時代中與塞勒斯走得最近的人,裏奧的後背仍然蔓延著冷顫,一時間呆立在原地。


    “明天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塞勒斯沉聲說,“總部的事情你接手,最好不讓任何人發現我的消失。”


    裏奧喉嚨滑動,他幹澀地說,“我,我知道了……”


    他甚至都不敢問塞勒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


    塞勒斯穿行於樓宇之間。


    後半夜的總部,一切都靜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在沉睡。


    塞勒斯的速度很快,可當他踏出電梯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卻停頓下來。


    他抬起頭。


    前麵……就是潘多拉的房間。


    塞勒斯放緩腳步,他穿過腳步,來到潘多拉的門前,輕輕的擰開把手。


    屋裏,女孩沉睡在床中央,昏暗的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增添了絲靜謐的氣息。


    塞勒斯注視著她的睡顏,過了幾秒,他垂下眼眸,轉身就要離開……就在這時,床上的女孩肩膀動了動。


    “……迴來了?”她好像還在睡夢中,隻能模糊的發出幾聲低語,尾音比平時還要軟幾分。


    潘多拉的睫毛顫動著,在睡得迷糊的女孩即將睜眼的前一秒,一隻寬大而冰涼的手掌溫柔地附在了她的眼睛上。


    “睡吧。”塞勒斯說。


    她皺了皺鼻子。


    “你是從抽煙的場合迴來的嗎?”潘多拉說,她的聲音清明了一些,但還是有點睡意,“煙味好大。”


    潘多拉的睫毛在他的掌心中微顫著,有點癢,像是刮在他的心上一樣。


    塞勒斯沒說話,她卻伸出手臂,熟輕熟路地摟住他的腰,這才模糊地說,“睡覺……”


    “你睡吧,我要走了。”塞勒斯說。


    “哦。”潘多拉模模糊糊,帶著困意地問,“對了,你之前要談什麽?”


    塞勒斯薄唇抿起。


    他的手掌下是女孩小巧的鼻尖和漂亮的嘴唇。


    鬼使神差般,塞勒斯俯下身體。他捂著潘多拉的眼睛,輕輕地吻上她的嘴唇。


    蜻蜓點水的一吻,塞勒斯抬起頭,他的目光臨摹著她的麵龐輪廓,仿佛要全都記住一樣。


    “晚安。”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又輕柔。


    門被輕輕地關上,塞勒斯走了。


    床鋪上,潘多拉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裏沒有了剛剛的困意。


    塞勒斯一向很少主動吻她。


    他的身上不僅有煙味,還有……非常濃重的悲傷?


    塞勒斯對法蒂教皇說他要思考一個晚上。但實際上,他並沒有打算真的隻待在房間裏。


    他來到自己隱藏人魚海螺的地方,白玉般的海螺在月光下散發著若隱若現的光芒。


    盡管這在人類的常識下看起來很愚蠢,可塞勒斯仍然毫不猶豫地將海螺放在嘴邊,吹起了它。


    沒有任何聲音出現,然而在三分鍾,和海螺放在一起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是人魚王儲赫斯特打來的。


    留下手機真是明智的決定,至少他不需要特地去海邊等待人魚。


    “我聽到了你的唿喚,怎麽了,人類領袖?”


    “別這麽稱唿我,叫我塞勒斯就可以。”


    現在人魚一拿人類領袖這個詞叫他,塞勒斯都會想起那個教皇老頭,這讓他非常不舒服。


    接下來,塞勒斯將法蒂教皇講的事情與赫斯特說了一遍。


    塞勒斯說,“我想知道,真的有什麽東西在海溝裏嗎?”


    赫斯特沉默良久。


    “我沒有從祖先的記憶裏看到和劍有關的事情。”赫斯特說,“但是我也說不準……那個海溝太深了,並且在萬年裏已經被魔女的力量腐蝕,就像是你們人類的輻射,沒有生物能活著靠近,就連我也是因為長壽詛咒而互相抵消,勉強進入裏麵拿出了封印她的匣子。”


    也就是說,赫斯特也不了解海溝,更沒辦法證實法蒂教皇的話是不是真的。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你是怎麽想的?”赫斯特問,“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教皇,或許我們可以嚐試一下他說的辦法,至少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把劍。”


    第二天早上,塞勒斯與法蒂教皇再次見麵。


    法蒂洗了澡,休整了胡子,又換了新的長袍。


    盡管他是‘上身’了自己的教的教徒,可不知道是老頭都長得像,還是他身上的傲氣過於突出,休整過後,法蒂果然看起來更像教皇了。


    塞勒斯抵達時,法蒂教皇正很會享受地品嚐綠茶。


    “果然,我還是喜歡東方的茶葉。”法蒂教皇說,“坐。”


    如果眼神能殺人,塞勒斯身後的裏奧一定已經殺法蒂教皇好幾次了。


    他不知道這個老頭是誰,但就看不慣他對塞勒斯大人的態度。


    塞勒斯倒是從不在意這種事情。


    他讓裏奧離開,屋裏隻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塞勒斯才說,“一會就走,去海上。”


    法蒂教皇露出笑容。


    “我就知道你會與我聯手的。”他說,“合作愉快。”


    ……


    二人乘坐飛機來到沿海城市,又在碼頭坐船前進。


    最後,在抵達一座小島之後,輪船返迴,二人又換了快艇進入無人區。


    如果普通人這樣做是非常冒險的,別說快艇,哪怕是遊輪,也不敢進入無人區——那簡直就是送死。


    可塞勒斯和法蒂教皇卻不同,怪物因為塞勒斯而不敢靠近,法蒂教皇又擁有著法力,一路無事發生。


    在靠近無人區的邊緣,塞勒斯停下了快艇,等待赫斯特。


    過了一分鍾,大海中忽然遊過什麽生物,白玉色尾鰭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中晃動。


    赫斯特鑽出水麵,水滴從他的長發和臉頰流淌而下,精致的麵龐在陽光中顯得如此閃閃生輝,簡直是美人出浴般的養眼景象。


    人魚真是太漂亮的生物了。


    ……幸好潘多拉不喜歡人魚。塞勒斯想。


    他隨即才發現自己想到了什麽,他努力將女孩的影子從腦海中消散。


    水中,赫斯特向上伸手,他抓住遊艇的邊緣,用力向上,便脫離了大海,坐在了船板邊緣。


    他看向法蒂教皇。


    “你真的是當年的那個人類教皇?”赫斯特道。


    其實赫斯特已經能確定法蒂教皇的真實性,因為盡管身體不同,可老人的眼神和記憶中的那個一模一樣。


    “是我。”法蒂教皇露出笑容,“孩子,你和你的祖先恩狄爾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太好了。”


    “什麽太好了?”赫斯特問。


    “我隻是看到故人,很高興而已。”法蒂說。


    赫斯特的尾鰭拍打著海麵,這是一個人魚在感到焦慮時的下意識動作。


    “怎麽樣?”塞勒斯問。


    過了幾秒,赫斯特才說,“法蒂教皇,我想相信你,但是我要為我的族人負責。除非你能說服我,不然我不會貿然幫你。”


    “這是必然的。”法蒂教皇欣然說,“讓我來解釋一下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看起來三人獨處的形式,最終也讓他放心下來。


    接下來,老人講述了他這幾千年來的遭遇。


    因為詛咒,每一次死亡後,他都會在不同的教徒身體中醒來,每次蘇醒時麵對的年代也不同。


    複生看起來都是隨機的,可作為最聰明的人類之一(法蒂教皇自己的原話),他仍然在漫長的時間中找到了些規律,並且在不同的時代尋找魔女的線索。


    “你知道是誰助長了魔女的火焰嗎?是那些人類掌權人。”法蒂老人看向塞勒斯,“人類代代都在宣揚除掉魔女,可事實上,真正的掌權階級卻與魔女糾纏不清——這也是為什麽在你的年代,人類們甚至連魔女的照片都沒見過。”


    在潘多拉離開地球,前往外空之前,人類對她束手無策。


    培養塞勒斯的機構在這個年代就已經有了最初步的架構,人類為了魔女而專門建了針對她的部門。


    為了不引起恐慌,平民們很少知道潘多拉的事情,各個機構內部仍然沒有放棄研究她,擊敗她。


    然而,每個年代都有不止一個高層選擇保護和隱瞞潘多拉的存在,這其中必定存在利益關係,甚至有魔女的信徒去主動幫她清理各種消息存證。


    “可惜,沒有人想到,魔女的照片和行動軌跡根本不算什麽有用的東西。”法蒂老人憐憫地說,“怪物失去智商,而人類失去法力。他們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其實都隱藏在各種遺跡中。”


    隻不過,人類發展太快,為了進入太空時代,他們幾乎拋棄了藍星,用幾百年的時間快速消耗了藍星,上古時期的東西與殘存的魔力更是很快消失殆盡。


    “我發現想要找到什麽,就必須在二十一世紀之中找到,過了這個世紀,未來也沒有什麽用處。”法蒂教皇道,“經過不斷地自殺和重生,我終於從殘留的上古年代遺跡中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什麽意思?”塞勒斯皺眉道。


    “你沒有法力,所以你不懂。”赫斯特對他解釋,“世界中的一切東西都有能量。自然萬物有能量,建築自然也有。而且越是古老的東西,能量便越鮮活。”


    “沒錯。正如同人魚王族和水的關係,赫斯特一係可以運用水的能量,血液的能量,這是他們的專長。”法蒂教皇道,“而我,可以運用建築的力量,看到曆史中曾經發生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我在拚湊了足夠多的遺跡之後,終於看到了一些有關於魔女過去的片段,找到了那把劍。”


    “那把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赫斯特問。


    法蒂教皇點了點頭。


    “我在曆史中看到一把劍,這把劍沾滿了魔女父親和兄長的血液。”他說,“赫斯特,你更應該知道血是多麽強大的能量。那把劍被魔女的力量輻射萬年,又沾染和她體內相同的血——或許這就是神留下的弑魔劍!”


    “可你怎麽能確定呢?”赫斯特皺眉道,“萬一你的猜測是錯的……”


    老人抬眸,他注視著人魚年輕的王。


    “孩子,你應該能夠明白,世界的存在是因為平衡。”法蒂教皇說,“世間萬物都是平衡的,各種力量互相對抗相融,一切才會存在。”


    “我明白,可是……”


    “所以你不覺得無敵的魔女存在是很破壞這一切的嗎?”老人已經打斷了他,“她一定也和另一個什麽東西產生平衡,我已經猜到,連接她的另一頭,便是能殺了她的弑魔劍!”


    “而且,就算失敗又能如何?”法蒂教皇說,“塞勒斯有沒有告訴你,他是從未來迴來的,而他重生的原因,就是因為兩千年後,魔女毀滅的了世界?既然如此,早兩千年和晚兩千年的毀滅又有什麽區別呢?”


    ……


    赫斯特用水流引領著快艇,他們來到了無人區的深處,人魚領域旁的一座島上。


    塞勒斯也是第一次進入無人區這麽深的地方,無人區的邊緣都是電閃雷鳴,在衛星圖上看,更是常年被巨大的雲層籠罩。


    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無人區深處非常平靜,島嶼鳥語花香,森林鬱鬱蔥蔥,人魚生活的海域更是清亮,溫暖的陽光灑落在海麵上。


    ……關鍵是,哪裏來的陽光,說好了常年被雲層籠罩呢?


    “其實人類探測到的雲和風暴、力量失常都是這片區域的能量造成的屏蔽層。”赫斯特對塞勒斯解釋,“你們所說的無人區,也是這個星球中上古時代能量最活躍的地方。這裏是怪物們的故鄉,這片區域一直在保護我們。”


    塞勒斯明白了什麽。


    人類的科技沒辦法戰勝魔法色彩的‘能量’,後來也不是人類征服了這片區域,而是魔女帶走了怪物,這個地方不需要在保護生物,所以能量最後也消散了。


    赫斯特本來想把他們安置在島上,然而島嶼上連帳篷都沒有,更沒有其他人類生活設施。


    塞勒斯倒是無所謂,可法蒂教皇就算有再多的法力,他的身軀也是個流浪的老人,受不了這樣的生活。


    人魚們其實住在海中的城市裏,那是他們祖先創造的遺跡。


    法蒂教皇便被赫斯特帶去了王族生活的宮殿,老人雖然不能風餐露宿,但他的法力可以自己創造出一個空氣保護罩,在水中自如地生活。


    水裏的宮殿反而比島上好多了。


    赫斯特給了他一個鱗片,據說是祖先恩狄爾的。人魚祖先和魔女的能量互相抵消,讓他看起來被這片大陸當做普通怪物接納,其他生物不會傷害他,也不會在意他。


    在赫斯特去安置法蒂教皇時,塞勒斯一直站在岸邊,他注視著這片對人類而言陌生的海域。


    這座鬱鬱蔥蔥的島最高點是一個死火山,各種時期的植物在島上混亂地生長著,塞勒斯甚至還看到了一些已經滅絕了的植物。


    他看到巨型翼鳥如同空中島嶼般從天空飛過,投下陰影。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型鳥類怪物飛過,彼此相安無事。


    對人類而言平靜空曠的大海,在這裏無比熱鬧。淺水處幾個人魚浮在水麵上聊天,遠處有類似海豚的魚類怪物越出海岸。


    塞勒斯甚至看到有人魚冒出水麵,與其他怪物交流,沒過一會,便有如猩猩一樣的怪物摘來了巨大的樹葉,遞給人魚,而人魚將從水中拖出了一條大魚,作為交換。


    島上更是熱鬧。


    在那一瞬間,塞勒斯恍然站在另一個城市中,隻不過這裏的居民與他互相語言不通而已。


    那些對人類而言恐懼而想要消滅的怪物,討厭的總是出現的怪物,卻在這裏生機勃勃地活著。


    塞勒斯怔怔地站在沙灘上,這時,海流向著他湧來。


    “在想什麽?”


    塞勒斯轉過頭,他看到赫斯特用海水包裹著自己的下半身,像是更大尾巴,一直連到海裏,這讓他能夠在岸邊和塞勒斯說話。


    “我在想……人類和怪物,有共存的可能性嗎?”塞勒斯開口。


    這迴愣住的人變成了赫斯特。


    “人類能說這種話,真的很難得。”赫斯特說,“你不覺得怪物是威脅到你們的邪惡種族嗎?”


    “我們都誕生在這個星球,沒有正義和邪惡之分。”塞勒斯迴過神,他低聲說,“都是為了生存罷了。”


    “不愧是未來的人類首領。”赫斯特挑起細眉,“話說迴來,你隱藏得真深,如果不是法蒂教皇,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你想信任他嗎?”塞勒斯問。


    “我在猶豫。”


    “我感受得到,你動搖了。”塞勒斯沉聲道,“可如今與他合謀,或許不是好事。”


    “如果萬一教皇說的話是真的,我們找到了那把劍呢?”赫斯特說,“你明白魔女對我們意味著什麽,她是個□□煩。哪怕她一時向善,可百年、千年之後呢?如果有機會根除後患……”


    “我不信任他。”塞勒斯打斷赫斯特,他冷冷地說,“你知道這兩千年來人類想要殺她多少次?數不勝數,沒有人能夠做得到,而所有人在動手之前,都認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法蒂教皇說得對,那是因為人類一直在用物理和科學上的辦法去對抗她。”赫斯特道,“可你也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有人嚐試過用一把或許能融入魔女的力量,並且沾染了和她同樣血脈的劍去殺她。”


    塞勒斯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他從懷裏拿出已經皺皺巴巴的煙,放在嘴邊,點燃了它。


    赫斯特注視著他,人魚淺色的瞳孔仿佛能洞悉一切。


    “你不想殺她。”人魚說。


    “我隻是怕失敗……”


    “不,你是怕那把劍真的會殺了她。”赫斯特道,“你愛上她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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