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瘋子。


    當維拉木然地跟隨在塞勒斯身後前行的時候,這是她腦海裏縈繞著的唯一想法。


    她的身邊,潘多拉哼著歌,腳步輕快,像是要去郊遊一樣神采奕奕。


    維拉實在看不懂潘多拉。


    如果單憑表麵年紀來看,維拉要比她年長七八歲有餘。可盡管潘多拉的外表是還在青春期、沒完全成熟的女孩,可她的行為、說話風格卻遠超她的外表年紀。


    維拉能猜到潘多拉留下和塞勒斯本人有很大聯係,塞勒斯的出眾外貌是極其吸引人的,潘多拉一定是被他所吸引,才會同意留下。


    可是……從潘多拉的表現來看,她似乎完全不珍惜塞勒斯,而是隻願意胡作非為。


    她是個瘋子!維拉憤憤地想。


    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在剛剛那種情況下說出一起吃午飯這種話。


    三人來到餐廳,這個時間不是午休,所以餐廳裏隻有零散的兩三桌有人,大部分地方都空著。


    第二次看到塞勒斯大人的餐廳經理比上次淡定了許多,隻是在遠處鞠躬,沒有上前。


    潘多拉在眾多座位間看來看去,然後來到了一個藍色的桌子前。


    “就這個吧!”


    她拉開椅子坐下。


    維拉神情複雜地抿著嘴唇,她自然不想和潘多拉坐在一起,也不想麵對她,所以選擇了潘多拉對角的那個位置。


    剩下塞勒斯,男人沒有猶豫,他選擇坐在維拉身邊,麵對潘多拉。


    維拉本來應該感到高興,這是她和塞勒斯第一次吃飯,更是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一起。


    可是在這個詭異的場合中,她完全高興不起來。


    塞勒斯和維拉都陷入詭異的沉默,倒是罪魁禍首在對麵哼著歌翹著腳。


    “你們都不餓嗎?”潘多拉無辜地問道,“為什麽不說話,我看人類們在一起吃飯時都會聊天,不是嗎?”


    維拉的沉默是無話可說,她根本和潘多拉沒什麽好談的,更不可能在潘多拉在的情況下和塞勒斯說什麽。


    而塞勒斯,他則是沉默著,一如既往冰山臉,看起來既不生氣,也不高興。


    塞勒斯還來不及看監控,但很明顯,維拉惹到了潘多拉。


    潘多拉可和普通少女不一樣。普通的女孩被惹到時會生氣,會不開心,或者會哭。


    而潘多拉,她被惹到之後,隻會反過來對對方感興趣,想方設法琢磨對方,她能做的事情夠豐富了。


    潘多拉的力量如此強大,她對普通人的逗弄可能並沒想害其性命,可就像是貓咪把昆蟲撥弄死,最初也隻是想和蟲子玩吧。


    “你先去拿。”塞勒斯開口道。


    潘多拉聳了聳肩膀,她離開了餐桌,前往自助區。


    女孩離開的那一瞬間,維拉渾身的緊繃這才鬆了下來。


    “大人,你聽我解釋……”她看向自己身邊的塞勒斯。


    他們第一次坐得這麽近,幾乎要肩膀挨著肩膀。


    男人的一切都忽然變得如此清晰,維拉的麵龐頓時湧上熱氣,下意識轉開了目光,向著旁邊微微撤開了些距離。


    塞勒斯並沒有注意到維拉的小情緒,他眉毛微蹙,聲音冷然地說,“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麽?”


    維拉剛剛的那股害羞頓時消散了。


    她能感覺得到,塞勒斯很生氣。他的聲音第一次如此冰冷,哪怕之前屬下出現重大失誤時,他也沒用過這樣嚴厲質問的口氣。


    “我,我沒做什麽。”維拉慌亂地解釋道,“我隻想和她談談……”


    和她談談。


    塞勒斯向後靠在椅背上,他輕輕地唿吸著。


    “……我就是看您太辛苦,我實在不忍心,您每天隻睡……”另一邊,維拉還在解釋。


    塞勒斯仿佛沒有聽到。


    “你明白她擁有多強大的力量嗎?”他說。


    “我知道,可是……”


    “你什麽都不知道。”塞勒斯冷冷地打斷她,“隻要她願意,她可以毀滅整個大陸,甚至整個星球。隻要她願意,她可以幫人類解決世界上所有的怪物,可她也可以消滅世界上所有的人類。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又怎會去和她提要求?”


    維拉的眼圈紅了。


    這是塞勒斯和她說話中說得最長的一次,可卻全是指責。


    “對不起,大人。”她勉強抑製自己的情緒,“可我隻是想,可能我們都高估了她,沒人能證明她的實力,她看起來可以講理。所以,我……我疏忽了。”


    “記住一句話,維拉。”塞勒斯說,“羔羊沒有和屠夫談判的資格。”


    “可,可是……我們就一直放縱她嗎?她就像是個定時/炸/藥,如果她真的那麽危險,我們應該找到殺了她的辦法……”


    塞勒斯沉默下來。


    人類沒有辦法殺死潘多拉,甚至在兩千年後也是如此。


    或者,就算沒有潘多拉掀起的末日,就算人類能繼續發展科技,可更遙遠未來的人類也仍然做不到殺了她這件事。


    畢竟兩千年的潘多拉已經有了一人毀滅整個宇宙的可怕力量,人類再怎麽努力,在她的麵前也顯得格外蒼白可笑。


    而從曆史來看,正是人類一次次失敗的殺死魔女活動,將潘多拉推上了更加黑暗的道路,並且堅定了和人類對抗的。


    “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過了半響,塞勒斯沉聲說,“維拉,別再做僭越的事情,讓我失望。”


    潘多拉迴來的時候,就感到維拉的情緒變了。


    之前女人的負麵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滿負麵的戰鬥欲望。


    可是她就去拿了些吃的迴來,這樣短的時間裏,維拉身上的火焰便已經被塞勒斯澆滅,低落得隻剩下難過等一幹沒什麽意思的小情緒。


    潘多拉放下東西,塞勒斯便對維拉開口道,“你去吧。”


    維拉低落地聽從他的話站起來,離開了餐桌。


    潘多拉晃著腿,用叉子插著香腸。


    “你都做了什麽?”她問。


    “你想毀了她。”塞勒斯卻說。他的語氣是肯定的陳述句。


    塞勒斯注視著潘多拉。


    “人類培養出一個頂尖人才是需要耗費很長時間,很多精力的事情。”塞勒斯說,“你能饒過她嗎?”


    “你為什麽這麽說?”潘多拉無辜地說,“我什麽都沒幹,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我也沒想殺了她,你怎麽就說我要毀她呢。”


    塞勒斯沉默片刻。


    “這是我的猜測。”他說,“我猜,你的力量容易影響普通人,並且能讓他們崩潰。”


    潘多拉緩緩地挑起眉毛。


    塞勒斯真是個天才,他竟然毫無線索和根據的猜到了一部分事實。


    如果潘多拉想的話,她可以用語言力量壓垮一個人。因為洞悉對方的情緒,她可以利用和引導,讓對方更加容易崩潰和失去自己的控製。


    就像是維拉,她過去一定是個冷靜幹練的人。可是潘多拉能感受到她最真實的黑暗麵,加以引導,維拉在她的誘導下更加容易而迅速的憤怒起來。


    如果沒有塞勒斯剛剛潑冷水降火,失去理智的維拉隻會在潘多拉語言的力量中越發情緒崩潰,甚至改變自己原本的性格。


    不論是純粹力量上的壓製,還是語言的壓製,潘多拉都能從壓榨中獲得愉快和吸收。


    隻不過,在之前她更傾向於用實際的力量壓製,沒想到和人類接觸久了,才發現原來人類的內部崩潰也很有趣。


    她可真是個魔鬼呢。


    潘多拉攪著咖啡,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已經夠給你麵子的壓製自己了。”她說,“可是,送到嘴邊的肉,誰能忍受得了呢?”


    “我知道,這是我失職。”塞勒斯沉聲說,“放過她,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你覺得我是在這裏做慈善嗎?”潘多拉挑眉道,“我放過她,那我被挑起的胃口又該如何解決?”


    就像是上次金甲蟲事件。潘多拉會被這種壓製毀壞帶來的味道所吸引,她不是個很有控製力的人。


    一旦開始,她自己也很難從其中停下。


    塞勒斯沉默下來。


    這段平靜的、融洽的相處時光,讓他差點就忘記潘多拉本來是多麽恐怖而無法預測的存在。


    在她的質問中,塞勒斯才迴憶起她的危險。


    “……這件事情,算我是欠你的,好嗎?”他抬起頭,懇切地說,“我欠你一次,之後你想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


    潘多拉注視著塞勒斯。


    塞勒斯在服軟,這很有意思。


    “好吧,我可以放過她。”潘多拉說。還不等塞勒斯鬆一口氣,潘多拉已經開口道,“可是你還沒解決我的問題,我的胃口現在被吊著停在一半,你要怎麽辦?”


    獅子捕獵到了動物,就在牙下,卻不讓吃,這種難受,可能人類完全無法理解。


    “我幫你解決。”塞勒斯沒有猶豫,他說。


    他想,相比於普通的人類,他能承受得更多。


    然而,塞勒斯很快就明白,自己將一切想得過於簡單。


    >>>


    潘多拉很心急,她的毀壞欲望正在心裏發酵。


    本來倒黴的該是維拉,潘多拉知道她喜歡塞勒斯,所以才想用午餐來進一步讓女人崩潰。


    她在心裏策劃這一切的時候沒有什麽負罪感,這就像是她的本能,潘多拉沒經過太多思考,本能推動著她做著一切。


    潘多拉沒有同理心,沒有同情心,她完全不在意維拉崩潰後會怎麽樣。


    隻要開始,她心中那毀壞他人的欲/望就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沒辦法停下,隻能至死方休。


    就如同許多許多年前,潘多拉毀壞了古代人類們的城池那樣。隻有她饜足,才會慢慢恢複理智。


    塞勒斯是唯一阻止成功過她的人。


    第一次麵對金甲蟲,他用自己的介入來恢複了潘多拉的理智。第二次,他讓維拉冷靜下來,脫離了她的掌控。


    可是,潘多拉湧起的火焰想要滅下,也隻能由塞勒斯來。


    吃完那場沉默詭異的午飯後,塞勒斯帶著潘多拉迴了生活區。


    在路上,塞勒斯不忘給裏奧發出指令,讓他調度維拉再出門出差一段時間。


    這是在保住維拉。輕度的情緒掌控傷害可以自愈,他擔心潘多拉下一次會徹底摧毀維拉的精神,所以將她調得遠遠的。


    塞勒斯對維拉的保護,一個是出於上級和潘多拉監護人的職責,另一個原因和之前一樣:潘多拉越傷害別人,便越容易黑化。


    所以,一定要盡力讓她不這麽做。


    執行官專屬的生活區域一向隻有他和潘多拉二人,有權限來的隻有副官裏奧,走廊裏空無一人。


    “你要怎麽做?”塞勒斯問。


    潘多拉向前走著,她抬了抬下巴。


    “去你的房間。”


    進入自己的臥室時,塞勒斯仍然不知道潘多拉到底要做什麽來緩解她的情緒。


    直到潘多拉說,“你把外套脫了,去床上。”


    塞勒斯下意識地動手脫下西服外套,脫到一半,腦子才明白潘多拉說了什麽,他的動作一頓。


    二人對上彼此的目光。


    潘多拉感受到塞勒斯忽然陷入震驚,她奇怪地說,“怎麽了?”


    塞勒斯喉結滑動,他艱難地說,“為什麽要去床上?”


    潘多拉更加迷惑,“你房間裏除了床隻有一張椅子,椅子不舒服。”


    不知道為什麽,執行官大人就這樣呆滯地站在原地。


    潘多拉想破腦子也不明白塞勒斯為什麽會被呆在原地,她隻當他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殺了你的。”潘多拉解釋道,“你知道我控製不了自己毀壞的欲望,可對你又不適宜精神傷害,所以隻能稍微實際傷害一點點。我不動用力量,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塞勒斯恍然迴神。


    “所以,你是想打我一頓。”他說。


    “……可以這樣說?”潘多拉總覺得塞勒斯的口氣有點怪怪的。


    然後,她看到塞勒斯重重地鬆了口氣。


    “好,沒問題。”他說。


    ……總覺得,塞勒斯確認了她要做的事情之後,忽然就輕鬆了許多,甚至有點慶幸的感覺?


    嗯……塞勒斯這個人真的是有點奇怪,她要傷害他,他怎麽還這樣高興的?


    塞勒斯躺在床上,他剛剛放鬆下來,就看到潘多拉也翻身上/床,女孩直接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男人瞬間緊繃。


    “潘……潘多拉。”他聲音幹澀地說,“女孩不可以這樣做……”


    潘多拉嫌他囉嗦,她彎下腰,伸手捂住塞勒斯的嘴。


    女孩溫熱柔軟的手指在他的唇上,塞勒斯唿吸開始僵硬。


    潘多拉感受到了他的緊張。


    “不錯不錯,繼續保持。”她很滿意,“雖然你害怕得有點早,但是我需要的就這個。你隻要害怕就可以了。”


    她此刻無法抑製的是自己鋪墊後獵物最後一秒逃跑的不上不下,塞勒斯補上那個空缺,她便會被滿足。


    而且男人對她而言,和其他人類不同。她似乎格外吃他的情緒。


    或許別人死亡或者崩潰所帶來的精神反饋,在塞勒斯身上,隻需要反饋些恐懼之類的或許就能緩解她。


    潘多拉感受到男人的心髒在胸膛裏震動,她伸出手,輕放在塞勒斯的胸口上,撫平襯衫的褶皺。


    她鬆開他的嘴,這次塞勒斯沒有再說教。


    “我不運用力量,也不會殺了你的。”潘多拉說,“但我需要你的真實反饋。”


    塞勒斯有點疑惑,但他很快明白了女孩的意思。


    潘多拉修長的手指輕撫上他的脖頸,他的喉結在她的指尖滑動。


    這不足以讓他恐懼,塞勒斯想。


    他是被專門訓練過的,被人攥住喉嚨,或者其他危及生命的場景,塞勒斯都進行過訓練。


    這讓塞勒斯哪怕是在瀕臨死亡的時刻,也會保持頭腦冷靜。


    所以,如果潘多拉不動用力量,那她隻是個普通女孩,被掐住脖子,實在是還沒到他的極限,他——


    當潘多拉輕輕拂過的手指,忽然實打實的握住他的脖子時,塞勒斯所有的思維都忽然切斷了。


    她還沒有用力,可是塞勒斯的皮膚卻因為她的貼近而迅速起了一層寒顫。


    潘多拉的氣息忽然靠近,是她低下了頭。


    “我要開始了。”她說。


    塞勒斯來不及迴答,潘多拉的手指已經開始用力。


    瞬間,他開始感到窒息,疼痛,喉嚨生理性的傳來痛苦和掙脫的欲望。


    女孩的手指並不能和模擬訓練中的機器手指的力量相提並論,可是當他被她掐住脖子時,一股從內心深處傳來的恐懼戰栗瞬間卷席向他的全身。


    塞勒斯的胸膛急促的起伏著,他的手指下意識扣向潘多拉的手腕。


    黑暗擠壓著他的視線,塞勒斯的意識在窒息和痛苦中浮沉。


    生死邊緣,一些遙遠的、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記憶忽然出現在眼前。


    “……塞勒斯大人,不要哭,塞勒斯大人!”


    銀發藍眼的小男孩坐在特質的艦長椅上,他的周圍是虛擬星戰的屏幕。


    正對著的那張屏幕上,大字寫著‘失敗’。


    屏幕消失,身穿白色製服的成人們走了進來。


    坐在特質艦長位的男孩看起來五歲左右,他長得十分漂亮,甚至無法分清是男孩還是女孩。冰藍色的眼睛,讓他區別於普通孩子,看起來有一種空靈的神性。


    他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身穿白製服的成人們圍住了他。


    其中一個人遞給他紙巾。


    “塞勒斯大人,永遠不要哭泣。”


    “可是,他們都死了。”小塞勒斯哽咽道,“我知道這不是遊戲。”


    開始正式培養塞勒斯的第一個禮拜,聯邦政府授權給塞勒斯的負責組織,允許他們用真實戰場培養五歲的男孩。


    從第一場開始,便是如此。


    成人們哄騙他那是模擬訓練,可當失敗的一刹那,天才的少年已經明白真相。


    那些在模擬中任務失敗而墜毀的戰艦,裏麵裝著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人單膝蹲在他的麵前,這個人的臉是模糊的,塞勒斯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


    可是,他的聲音還如此清晰,在他的耳邊徘徊。


    “大人,不必哭泣,更不必同情他們!”那個人說,“您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重要,他們為了你死得其所。您需要做的是學會領導我們,這些犧牲是值得的。”


    “那是人命。”小男孩哭泣道。


    “那隻是數字而已,無須在意。”成人們冰冷地迴答他,“世界上的善良人已經夠多了,我們不需要您的同情,我們需要的是領袖。請記住,永遠不要為了某一顆沙粒而哭泣,你要帶領的是整個人類文明!”


    漸漸的,男孩不再哭泣。


    大人們在他五歲的時候,便扼殺了他所有的同理心。


    兩年後,小男孩的指揮成功率提升到80%,水平已經超過指揮專業的大學學生。


    塞勒斯童年時期一直都生活在人造星球上,他鮮少迴到藍星。


    十多歲時,有一次他乘坐著飛船抵達藍星,人類們在慶祝創造神的誕辰,星球各地都點燃了璀璨的煙花。


    “大人,您要去看看嗎?”旁邊隨行的問。


    半大的少年收迴目光,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也比年幼時更加涼薄而冷淡。


    “不必了。”他說。


    塞勒斯已經不再對普通人的生活感興趣。


    世界上所有的人類他都無需放在眼裏,他們天生便該追隨他。他們跟隨在他的身後,而他不必迴頭。


    他隻需要看向未來。


    塞勒斯從小便被整個星係用最完善高端的方式撫養長大。他擁有一個專門用於他成長生活的星球,整個星球運轉的意義便是為了他。


    從很小的時候,他開始記事時起,所有人都喊他‘大人’。哪怕麵見聯邦總統和高層們,所有人也都喚他塞勒斯大人,哪怕他那時隻有幾歲。


    他被捧著長大,出生時便坐上了金字塔的頂端,而其他人類的生活吵鬧幸福,卻與他無關。


    培養他的負責組織甚至不讓親密接觸他的成人們透漏自己的名字,他至今也隻知道他們的代號。


    他生來高貴,沒有人配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印記或姓名。


    他們隻不過是數字而已,再無其他意義。


    塞勒斯坐在神壇之上,放眼望去,生命中除了比訓練和學習填滿的時間之外,一片荒蕪。


    ……可是,隻有一個人被允許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那是唯一一個需要塞勒斯牢牢記在心底的人,需要他親自打倒的人。


    魔女潘多拉。


    塞勒斯從五歲開始,指揮學院學習十年的時間裏,這個名字總是在每一節課堂裏出現,她的名字在每一個將他視為希望的人們口中出現。


    “殺了她,解決她,您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


    “隻有您才能了結她,您將帶領人類步入下一個時代!”


    每一個日日夜夜,這個名字伴隨著他。


    塞勒斯睜開眼睛,黃沙在他的腳邊滾過,陰暗的天界線,破舊的教堂佇立在荒土之上。


    身穿紅裙的魔女高座在王位上,神的雕像在她的腳邊傾塌。


    她那樣美麗,迷人,危險。她的力量強大到已經超出人類所有的想象力,她的力量卷席著他,她黑色的眼眸猶如漩渦一般,第一次讓塞勒斯產生難以逃離的絕望。


    潘……潘多拉……


    恐懼從心底湧起,可是與之而來的,是莫名的滿足,恐懼仿佛是一根線,讓在天上長大的神子終於有了自己還是人類的實感。


    塞勒斯的脖子咯咯作響,在窒息和痛苦之中,過去與現在失去了時間的束縛,在他的眼前來迴交替。


    漸漸的,教堂中的魔女和眼前少女的容顏逐漸融合。


    一股更加巨大的黑暗從遠處席卷而來,仿佛會摧毀一切。


    塞勒斯的睫毛輕顫。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扣著潘多拉的手腕,他的指尖從她的皮膚上劃過,然後捏緊成拳。


    即使已經麵臨真正的死亡,可他沒有反抗。


    在最後那一刻來臨之前,潘多拉鬆開了他。


    意識刹那間隨著聽覺重迴大腦,塞勒斯本能的求生欲望讓他推開潘多拉,轉身幹咳大口唿吸起來。


    潘多拉注視著塞勒斯的起伏的後背。


    他真的很奇怪,太奇怪了。


    塞勒斯自我掌控能力已經到達違反人類常理的地步,被人掐著喉嚨,正常人下意識的求生會激烈的掙紮或者掰開自己脖子上的手。


    可是塞勒斯,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掙紮,哪怕到死亡的前一秒,他也將自己控製得一分不差。


    求生本能是生物最基本的能力,這個男人控製了自己的生物本能,簡直可怕至極。


    這次的瀕死果然激發出了他的負麵情緒,可是和潘多拉之前所想的什麽恐懼之類的截然不同。


    塞勒斯剛剛出現的情緒非常多,而且複雜,除了恐懼之外,有許多其他情緒,潘多拉完全沒有搞懂那些都是什麽。


    塞勒斯還趴著幹咳,潘多拉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將人轉了過來。


    男人的白襯衫頂端鬆了幾節扣子,若隱若現的脖頸上是紅色的指印。他本就皮膚白皙,這顏色就顯得更加明顯了,看起來還有點嚴重。


    塞勒斯還沒有完全恢複,他的胸口起伏著,原本一絲不苟的銀發也散落下一縷。


    他的冰藍色眼眸更是第一次如此水潤,帶著平時在他身上看不見的脆弱光澤。


    按照潘多拉以往的正常情況來說,她應該會被這一幕刺激得更想毀滅些什麽。


    可是此刻完全相反,潘多拉不僅沒有這種摧毀更多的想法,而且竟然萌生出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她不知道那叫惻隱之心。


    ——她心疼了。


    潘多拉伸出手,將男人額前的銀發向後腦後捋去。


    塞勒斯抬起頭,他唿吸未勻,注視著潘多拉的藍色眼眸中有絲無聲的迷茫。


    “你冷靜下來了?”他開口。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絲沙啞。這種聲音格外性/感,好像小貓爪子撓在潘多拉的心頭。


    潘多拉沒說話,她的指尖向下,再一次探向男人的脖子。塞勒斯沒動,可是他喉嚨仍然緊了緊。


    想象的痛苦沒有傳來,與之相反的是,塞勒斯意外的發現自己喉嚨的不適竟然在減輕。


    “潘多拉……?”他有點不敢相信地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控製力量了。”潘多拉懶洋洋的說,“沒想到吧,我的力量除了毀壞,也能治愈。”


    塞勒斯嘴唇微張,又閉上了。


    他內心情緒有些複雜。誰能想到以毀壞和可怕被世人記住的魔女潘多拉,第一次用治愈的力量,竟然是為了他?


    潘多拉正為塞勒斯治療,就感到男人眨著眼睛,不僅表情十分受寵若驚,目光中還帶著些動容之情地凝視著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潘多拉:……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啊!!實在是讓人壓力山大。


    再者說,他受傷也是因為她,沒必要這麽感動不已吧!


    “好了,你應該不會覺得疼了。”潘多拉放下手,她第一次有點拘謹地說,“不過可能痕跡還要靠自己慢慢消下去。”


    “謝謝你。”塞勒斯真誠地道謝。


    ……也沒必要真的這樣認真的感謝她吧!


    潘多拉轉移目光,她別別扭扭地說,“我現在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你以後把你手下看緊點,別來挑釁我,我真的忍不了。”


    塞勒斯薄唇微勾。


    “好。”他說。


    >>>


    第二天清晨,裏奧照常在一樓電梯外等待塞勒斯。


    “大人,維拉的出差工作正在安排。”裏奧一見到塞勒斯從電梯裏出來,便開始匯報,“您年底的演講稿已經準備好了,宣傳部門的人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嗯。”塞勒斯向前走去。


    裏奧跟在他的身旁。


    塞勒斯的身材本就高挑挺拔,裏奧也不矮,他這麽側頭,一個不經意間,就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塞勒斯一向嚴謹,衣扣有多少便扣上多少,白色的衣領緊縛著他的脖頸。


    就在衣領與皮膚相接處,裏奧總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若隱若現的紅痕。


    “大人,您受傷了?!”裏奧驚愕的脫口而出。


    他的本意是真的關心塞勒斯的身體。


    塞勒斯向前走著,他的神色未變。


    “沒事。”他平淡地說。


    “怎麽沒事,大人我看你這都——”裏奧的聲音一個急停。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塞勒斯住在總部裏最安全的地方,本來是絕對不可能受到傷害的。受傷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


    裏奧響亮地倒吸一口涼氣。


    難,難道那個小姑娘和大人之間——裏奧越想越驚恐,甚至不再敢腦補下去,他簡直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剁了,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雖然塞勒斯大人在他心中是一個正直君子,可是介於大人最近對那小姑娘的態度行為越發出格奇怪,再多些什麽奇怪的癖好可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在裏奧慌亂的思考中,塞勒斯停下腳步。


    “你是不是又想象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塞勒斯眉毛微挑。


    裏奧舔了舔嘴唇,一個立正。


    “報告大人,我絕對沒有!”裏奧聲音有力地發誓道。


    塞勒斯:……


    看裏奧的眼神就有鬼。


    裏奧作為副官,忠心又嘴嚴,至於他怎麽想的,那就隨便他吧。


    …


    二人來到會議室,宣傳部門的部長和兩個部員已經坐在裏麵等待了。


    一般來說,塞勒斯隻有要全球直播演講,或者以他的名義出什麽報紙采訪時,宣傳部才有機會見到他,相比其他部門的頻率已經非常少了。


    所以,除了部長之外,其他兩個部員看起來有點激動。


    不論是未來還是現在,塞勒斯都很容易讓其他人敬愛。


    “大人,這是今年您的最後一次演講,關係到明年年初的民意投票。”部長說,“我們寫了五份稿子,請您過目。”


    塞勒斯拿過他們的文件,他忽然想到,克裏斯也要進行演講準備了吧。


    以克裏斯的性格,不一定會不會在全球演講上騷操作,說些什麽暗有所指的話,暗示潘多拉。


    塞勒斯的手一頓。


    “讓克裏斯身邊的臥底看看他最近有沒有什麽特殊動態。”他說。


    “是。”裏奧道。


    塞勒斯低頭看稿。宣傳部的人也都是精英,從不同的角度寫了五份截然不同的稿子,每一個都還不錯。


    不錯,但不夠經典。


    看來他需要選擇其中一份之後自己修改。


    當塞勒斯粗略看過前麵兩分稿件時,他的終端傳來的消息,來自於潘多拉的手機。


    潘多拉的手機接到了一條短信,顯示還未開封。


    塞勒斯眉宇微蹙,潘多拉的手機號是他總部的內部號,從來沒有聯係過人,應該連垃圾短信都不會收到才對。


    他直接打開短信,裏麵寫著:


    【親愛的潘多拉小姐,12月31號,記得看我的全球演講。


    ——想念您的克裏斯。】


    塞勒斯的目光一暗。


    潘多拉沒有主動聯係克裏斯,可是他卻知道她的手機號,看起來隻有一個解釋:正如同塞勒斯在克裏斯的身邊安插臥底一樣,克裏斯在他的身邊也有自己人。


    這條短信說是發給潘多拉,還不如說是克裏斯在對他耀武揚威的挑釁。


    ……令人討厭。


    塞勒斯麵無表情地刪了克裏斯發來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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