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月打掉或者的手。她的手很涼,但是十分光滑。


    “你怎麽來了?”對於或者,秦三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若即若離的,叫她十分難耐。


    或者不依不饒,繼續捏了捏秦三月的臉,這看得白穗瞠目結舌。她然後哈哈笑著說:


    “我這次,專門為你而來。”


    “為我?”


    秦三月不明白,“我怎麽了?”


    或者迴頭看了看遠處烽煙四起的朝天城,“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那封信的下半,你看了沒。”


    “還沒有。”


    從九重樓那裏收迴後,還沒有機會去看。


    “那,看看。”或者背對著她,背後的劍細而長,沒什麽裝飾,看上去十分樸實。


    秦三月把信的下半取出來,攤開一看——


    “後來之人,我們會在終點與你相遇。”


    信的下半隻有這一句話,但印證了秦三月對於自己身份的猜想。落定後,她有種原來如此的釋懷感。


    “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秦三月問。


    或者神秘一笑,“你以為你是怎麽出現的?”


    秦三月微微咬著嘴唇,“所以呢?”


    “所以,我又來了啊。”


    “不明所以。”


    “是你在裝糊塗。”


    “你到底是誰?”秦三月盯著或者眼中的綠意,“是胡蘭嗎?”


    “我叫或者。”或者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實在叫秦三月猜不透看不穿,“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把我跟你的師妹聯係到一起。”


    “以前我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隨著對世界規則的了解,對我自己的了解,我有了這樣的猜想。”秦三月說。


    或者笑了笑,“你猜中了一半。”


    秦三月眼睛瞪大,“你真是胡蘭?”


    “說了,隻對了一半。我可不是那個黃毛丫頭。”或者眨眨眼,“樣子、性格不都是不一樣嗎?”


    秦三月很不開心,哼了一聲,“算了,我不跟你猜謎,每意思。”


    “別生氣嘛,我不是來逗你的,有正事呢。”


    “那你找個地方說吧。”


    “三味書屋,怎麽樣?”


    秦三月訝然,“你知道三味書屋在哪?”


    “當然,我可是或者啊!”


    “切,那又怎麽樣。或者誰啊,沒聽過。”秦三月努努嘴。


    在一旁暗中觀察的白穗,覺得秦姐姐似乎對這個叫或者的漂亮大姐姐很不滿。她悄悄望起頭,偷看一眼。


    這一偷看,立馬就被或者給逮住了。或者一個閃身,來到白穗麵前,嚇了後者一跳。


    “你……你要做什麽?”


    “打屁股咯。”


    “不要!”白穗尖叫著跑開。


    或者笑得抖個不停,“哎喲,真是好久沒碰到這麽可愛的小家夥了。”


    秦三月不滿地說:“要去三味書屋就去啊,在這兒逗留幹嘛呢。”


    “別急,我們再等一個人。”


    “等誰?”


    “她來了。”或者看向天空某一處。


    下一刻,曲紅綃一步跨來,落在三人麵前。


    “曲姐姐!”秦三月驚喜交加,如一陣風吹到曲紅綃麵前,激動得臉都紅了。


    “好久不見,三月。”曲紅綃這才發現,三月長得都比自己高了,長長的頭發,婀娜的身段,儼然大人的模樣。


    “終於見到你了。”


    秦三月哪裏有白穗一口一個的“姐姐”的樣子,此刻,不也就是個小妹妹嘛。撒撒嬌,吐吐苦水。


    白穗心中感慨,一天之內,真是見識了各種各樣的秦姐姐啊。


    從湮滅九重樓的冷酷無情,到跟白盡山的不卑不亢,到跟或者的鬥嘴爭勢,再到跟曲紅綃的撒嬌討巧。


    白穗不由得低語感歎,“女人真是複雜的存在啊。”


    這聽得或者好笑,悄悄用冰涼的手指戳了戳她的後脖頸,她立馬失聲尖叫起來。


    “你幹嘛啊!”白穗又羞又惱。


    或者給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曲紅綃看過來,“這麽多人啊。”


    與或者目光交織之間,曲紅綃讀到了耐人尋味的信息。


    秦三月前前後後把今天的事說了個遍。


    曲紅綃點頭,“難怪我感受到了你的氣息,原來是這麽迴事啊。後來之人……果真如此。”


    “啊?之前感受不到嗎?”


    曲紅綃搖頭,“之前先生把你的氣息遮蔽了。”


    “為什麽……又是他。”秦三月咬著牙說。


    曲紅綃注意到,秦三月對先生的態度似乎轉變了很多。


    “先生這麽做沒什麽問題,你這段時間的確不能被打擾。”


    或者打了個哈哈,“你看我,我第一時間就來了,多關心你啊。”


    秦三月嫌棄道:“才不要你的關心。”


    或者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哎,還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曲紅綃跟三個人比起來,就顯得正經多了,“還是先說正事吧。”


    “好嘞。”


    或者一吆喝,招手見將眾人帶到三味書屋之中。


    看著忽然出現的四個人,正做著女紅的白薇,不聲不響地把針線布料放到一邊,然後熱情地笑著說:“歡迎歡迎,今天可真是熱鬧啊,一下子來了四位大美女,我這小院子,可是蓬蓽生輝呢。”


    白穗弱弱地縮在秦三月背後,她感覺這些人都太可怕了,肯定全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自己就像一隻幼貓麵對著一群猛虎。


    害怕。


    白薇跟四個人一比起來,就顯得成熟多了,起碼穿著打扮就是有夫之婦的樣子。將頭發盤起,穿著的衣服也含蓄而溫婉。


    “差個葉撫,三味書屋的人就齊了。”白薇笑道。


    或者立馬擺擺手,“可別誤會啊,我不是三味書屋的人。”


    曲紅綃看向她,“之前我問過先生你是不是胡蘭這件事。”


    或者好奇道:“那他怎麽說的?”


    “他說他不知道。”


    或者滿意一笑,“我就說嘛,我花了老大勁兒才藏起來的,他要是一下子就知道了,那還得了。”


    白薇扶著下巴,眼神迷蒙而動人,“那你到底是不是胡蘭呢?”


    “不是。”或者一口拒絕,她攤攤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都把我跟那小家夥聯係起來。看嘛看嘛,哪裏像了?”


    說著,或者玩味打趣,“說起來,你之前還把我當情敵呢。”她看著白薇。


    白薇立馬想起第一次見到或者的尷尬經曆。不過,蘇醒東宮之魂的她,臉皮也厚了不少,半點不覺得尷尬,笑吟吟地說:“這麽好看的美人,還一口一個葉撫的,怎麽能讓人不多想呢。”


    “這話我愛聽。”或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是得意忘形。”秦三月小聲說。


    “我的好姐姐,咱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這麽不待見咱。”或者委屈巴巴地說。


    秦三月輕哼一聲,不搭理她。


    曲紅綃還是冷靜且淡定的,悠悠說:“我們今天在一起,可不是鬥嘴吵鬧的。”


    幾個人調整心態,安然坐在一桌。


    白穗借口擼貓,躲到一邊去了。叫她跟這麽一群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實在難為她了。雖然很想聽聽她們要說什麽,但不過,跟又娘一起玩,也不賴嘛。她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根狗尾巴草,跟又娘玩得十分開心。


    “眼下發生的事情,大家心裏都有個數了吧。”曲紅綃說。


    白薇看著秦三月,“之前有過猜想,但落實後,還是覺得驚訝。葉撫說你是特殊的,一直替你保密,那時總讓人浮想連連。”


    秦三月點頭,她不再抗拒自己的身份,因為她發現,自己還是自己,一點沒變。


    “對於世界規則的修繕,差不多完成了。本來九重樓是最後一環,我是要去解決他的,但你搶先了一步,這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曲紅綃說。


    “真是辛苦姐姐你了。”秦三月說。


    “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或者也不“淘氣”,認真地說:“目前,對於這個世界,有兩件事。一是歸元,而是準備升格的條件。歸元是十分困難的,盡管三月已經明晰了自己的身份,這仍舊不是一件說著就能做的事。”


    秦三月問:“還要做些什麽嗎?”


    或者笑道:“首先一個,三月,知道歸元意味著什麽嗎?”


    秦三月目光平靜,“我知道,不過是褪去凡俗,迴歸正元。”


    “你褪得去凡俗嗎?你忘得掉這世間的一切嗎?”或者神情冷淡。


    這是個十分難以迴答的問題,可不是“能”與“不能”幾個字能概括的。


    白薇不忍讓秦三月麵對這個艱難地選擇,打圓場說:“我這東宮還能充當一段時間的規則源,時間還多,不必著急。”


    “時間多不多,那都是要麵對的。”


    這句話,沒有人反駁,事實就是如此。許多人一生裏說過不少次“時間還多”,但時間再多也是要麵對的。


    或者說:“我無法眼看著你們因為疼愛她,而去縱容。”她低眉,眼神有些痛苦,“畢竟,當初是我把她帶出來的。”


    三人紛紛看向她,目光十分了然,她們希望知道一個答案。


    “第四天的規則源一開始就脫離了,你們應該知道。”或者說。


    這不是什麽秘密,起碼,對白薇和曲紅綃這種存在而言不是什麽秘密。


    “事實上,規則源是不應該脫離世界的。即便規則源有自己的想法,願意脫離,受限於永恆,也無法脫離。”或者看向秦三月,“當初,是我充當了罪魁禍首,讓規則源脫離了,從此,第四天便沒有了天道。”


    秦三月瞳孔顫抖,“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解釋一切嗎?”


    或者撐著下巴,手肘抵在石桌上,看著秦三月,“我是來提醒你們,使徒要來了,得加快進程。”


    三人麵麵相覷。


    白薇忽然想起什麽,問:“你是這個世界的觀測者?”


    “現在還是,但馬上就不是了。”


    “為什麽?”


    “因為背負罪孽之人,不能當觀測者。”或者眼裏是難掩的悲傷。


    三人也不知道怎麽問下去。


    曲紅綃把話題說迴使徒,“使徒還要多久降臨?”


    “十年之內。”


    “嘶——”


    白薇吸了口氣冷氣,“這麽快嗎?”


    “嗯,這座世界遍布漏洞,規則泡脆弱得不堪一擊。”


    白薇對此十分理解,她曾是第三天的優勝者,比任何人都清楚,第四天到底脆弱到了什麽地步。


    或者看了看三人,“不論你們要用怎樣的辦法麵對,我都無法幫助你們更多了。我所履行的職責是完全不同的,何況,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順利歸元,是當務之急。”


    秦三月低著頭,出神地看著石桌桌麵。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我會努力的。”


    曲紅綃和白薇都沒說話。她們都覺得,要讓三月一下子肩負起這麽多,是件很殘忍的事。


    或者說:“以前是我幫助你脫離世界的,之後,我也會幫你歸元。”


    秦三月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我也清楚,你同樣有著很多要做,更何況,脫離世界是我自己的想法,盡管我現在還是秦三月,但或多或少,我明白了一些關鍵的事。所以,之後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白薇忍不住問,“其實也一直不理解,規則源為什麽要脫離世界。”她仍舊不願直接代入秦三月。


    或者歪著頭看向遠處,“這座世界早就被折騰得支離破碎了,如果規則源不脫離,根本不會有現在所謂的修仙盛世。絕大部分人永遠都不會明白,越是安然的歲月,便有人受著越大的苦難。三足金烏、太陰月神、清宮玄女、墨家巨子姬以還有三月,都是世界贈與萬物的憐愛。一次次消解這座衰老且孱弱的世界帶來的陣痛,什麽規則肅清,什麽規則封鎖,什麽世紀劫難……”


    或者眼神十分遙遠。


    她曾親眼見證三足金烏焚燒自己,點亮大地,曾目睹太陰月神永眠於廣寒宮,曾見著清宮玄女消解於規則肅清之中,也見過了墨家巨子姬以化身惡骨,收納世人褻瀆世界的罪惡,然後崩毀於天地之間。


    每一代的人都說到了關鍵時候,一定會有救世主出來,化解危難。那沒錯,從第四天誕生到現在,曆經了數不清的劫難,每一次,都平安度過,但人們總是趕著時間去迎接一個新紀元,然後割土劃資源,根本不會去思考為什麽會有劫難,為什麽總是有人救了他們。


    或者為她們的結局感到心酸,隻希望三月不會那般消解於天地,然後被世人遺忘。


    一條線,從遙遠的過去,連接著現在。三足金烏牽著線的那一頭,秦三月牽著線的這一頭。


    “三月,你憐愛世界萬物,但世界萬物並不憐愛你。”或者看著秦三月,告訴她這一殘忍的事實。


    秦三月安安靜靜地坐著,風撩起她的長發,柔順的睫毛,並未顫動。


    “或者前輩,世界並不那麽悲觀。我認識了你們,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在神秀湖,主持大潮的時候,我見到了很多為了純潔的理想而死去的人,他們守護者他們的夢,昂首挺胸站到最後一刻。總有人習慣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樣的話,來為自己辯解,可更多時候,退了一步,便永遠也走不迴原地,更加不會向著最初的理想前進了。”


    或者眼皮顫動,“你還是一樣,從不妥協。”


    “葉撫說我是個執拗的人,我覺得是不對的。他跟你一樣,因為在乎我本身,而生了私心。事實上,我本應該那麽做,那才是我,才是我認識的我自己。我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有一天,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或者沉默了很久才說:“這座世界配不上你。”


    “世界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這座世界。”


    秦三月眼神十分澄淨,澄淨到讓人無法再去反駁她。


    不遠處的白穗,開心地逗著貓,雪白雪白的又娘十分討人喜歡。她時不時望起頭,朝著秦姐姐那邊看去,猜測她們在說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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