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難離合,早上見別。”


    今早兒的天比以往都要冷一些。說是入春前最後一次迴潮。昨夜又下的是雨夾雪,所以早上一起來,便見到門前楓樹林,耷拉著冰拉子,更遠處的柏樹林更是掛上了霧凇。


    這樣的天,不說感覺,隻是瞧著就覺得冷。


    大早上的,何瑤便過來了。她說今天太冷了,再歇幾天吧,等雪停了再走。


    但離開這個事一旦定下來,無論如何都是拖不得的。這跟在哪兒沒關係,隻是一種處世的態度。葉撫的態度亦是如此,決定了要走,再大的風雪都還是一樣,不會變的。這麽瞧來,旁人或許會覺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其實跟他相處久了後,會發現他的這種態度才是更加近人情的。


    何瑤也不愧是何瑤,隻是花了半天的時間,就將本家裏那一圈子人給安撫得妥妥當當,合理地說明了何依依為什麽會離開。她找的理由是,何依依在外有個師父,師父說何依依撞到機緣了,走得就著急,怕機緣錯失,連聲招唿也沒打。


    一般人說出這話來,可信度很低,但何瑤不同。在何家這麽久的日子裏,她早已是除家主外的第二話事人。選她當家主也是有理由的。


    至於何家後續之事,看她的樣子,想必也是會處理得很好的。


    說過一些話,各自說了各自的囑托等等。這一對先生學生就再次踏上旅途。何瑤有心為他們備代步工具,但實際上,若真要代步,葉撫他們也不會用工具了。更多些時候,帶著秦三月的話,葉撫還是希望能多走走。秦三月的禦靈修煉,便是特別需要與自然萬物有更多的接觸的。為了能照顧到這一點,有必要走路的時候,葉撫還是會選擇走路。


    也不備什麽行禮。空著手來了何家,再空著手出去。來來去去,除了一身風塵,什麽都不帶。


    秦三月本意上,是不想在去打擾居心的。因為考慮到她此間時段裏,還在傷心當中。


    但葉撫的考慮和她不同。說著,何依依走得突然對居心已經是個很大的打擊了,要是三月你在忽然就走掉,打擊會更大吧。


    然後,他們便到了居家。居家是書香門第,裝飾種種都更加偏向於東土南儒的柔和婉約氣質,即便是在外麵看看,心裏也會覺得很清靜。


    但真的到了居家的門前後,秦三月還是沒有進去同居心作別。她隻是像在神秀湖一樣,輕輕喚來一隻雪鳥,把自己想要說給居心的話說給雪鳥聽,然後再讓雪鳥去傳達。在同雪鳥說話時,秦三月讓葉撫避開了,說是要說一些隻能女孩子才能聽的秘密。


    秦三月沒從葉撫這裏學來多少性格上的東西,對於分別這一點倒是出奇的想象。一樣的,他們都見不得離別時的場麵。


    於是乎,就那麽幹脆地走掉了。頭也不迴。


    從君安府,朝著西北方,一路出發,趕去臨海的渡口。不同於去神秀湖坐飛艇,這一次他們想坐一坐渡船。


    ……


    “告居心姊:


    走的時候,我想過許多。本來是說著,走就走了吧,反正以後還有再見麵的機會。但老師告訴我,人與人的悲歡總是不盡相同的,可能你的看法與我並不相同。想著也是,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地離開,似乎更適合那種神秘的大前輩。但我,到底隻是一個喜歡著你的妹妹而已。不能做那樣‘神秘的’,實際上沒有禮貌的事吧。


    然而,到了最後,我還是難以跟你見著麵,說個分別的話,再感動點,大概會掉一點眼淚。我還是放棄了。我是個軟弱的人,不想見離別的場麵,就怕一顆心收不走,留在這裏被雪埋得幹幹淨淨。


    我不說什麽文縐縐的,辭藻華麗的話,也不想同你寫這告別信時,也還是那副讀書人的正道做派。


    我就跟你說說心裏話吧。


    還在神秀湖湖的時候,見著你便覺得像是見到了溫暖的太陽,跟你說話,嘴上再如何悶著,心裏頭也還是笑著的。這大概就是你獨特的魅力吧,我要是個男的,肯定會奮不顧身地愛上你。


    昨天,你說我胸小,我其實還是有些生氣的。但是想想,你性格就是這樣,能這麽直白地說,應該也算是把我當作親切的人了吧。生氣一番後,心裏還是覺得挺高興的。當然了,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為胸小高興,啊,說起來,這還是我的苦悶之處呢。以前,生活苦難的時候,胸小可以歸為吃的不好,但現在生活不苦難了,也還是不見得長大。我昨兒個量了量,身高長了不少,但胸還是那般大小。真是叫人苦悶至極啊。真不知道你是吃什麽長大的,能生得那樣大。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見麵時,你可要好好給我說說秘訣。我不想承認胸小是我的缺陷,一定有辦法長大的,一定有吧!


    還有啊,那天在白玉山上,不是談論過心上人這個話題嗎?我想,你應該是喜歡著何依依的。雖然何依依那小子長得很美,美得讓女人都嫉妒。但我想,你應該還是喜歡著他的。有些時候,的確能看到這家夥身上有不少優點,可惜,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等下次我見到他,我好好敲打一下,讓他開開竅。


    你也問過我的心上人是誰吧。可惜,情感這方麵的事,我不擅長,對此模糊得很。一些事情,到底能不能算是傾心了,我是說不清楚的。所以我才逃避著這個問題。我呢,想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好好看一看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意。不想欺騙自己,更不想欺騙別人。我生怕我搞錯了一些事,然後越錯越多。


    所以,就先不說了吧。


    如上。”


    ……


    一月的雪,二月的柳,三月的雨,四月的風……


    現在是二月。


    從君安府離開後,葉撫和秦三月便沿著連滄國的南通官道,一路朝著西北方前進。


    在連滄國西北一個有趣的小城裏待了幾天。


    這個小城叫紙城,很特別。城裏麵每一樣東西都是用各種各樣的紙做的。用結實不易燃燒的石紙,堆成縱橫交錯的街道。因為是紙做的緣故,所以街道上畫著各樣的畫,寫著各樣的字。雖說往往一場雨,一場雪就使其消散了。但這座城裏的人,樂此不疲。雨後的晴天裏,可以見到許多人在紙做的街道上畫畫寫寫。沒有人去說什麽畫得好不好,寫得上不上眼,每個人都可以畫,都可以寫。生活在這個小城裏的人,格外的質樸。


    葉撫和秦三月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二月的第一個晴天。因此,見到了整條街道上,全都拿著紙筆,在街道上塗塗畫畫的場景。


    紙城很小,裏麵大概就隻有兩三萬人。但有時候,看著他們,總覺得,這裏有著幾千萬上億人口的大城都沒有的熱鬧。


    兩人在這裏留了幾天。期間也有好幾次同城裏的人一般,投入到在街道上塗塗畫畫的場景。


    更多的時候,他們還是在不斷地探尋這座小城裏更加有趣的事情。


    皮影戲、上紙橋、疊紙屋、紙鳶齊飛、紙緣尋夢……


    許許多多別開生麵的東西。讓葉撫和秦三月好好地漲了一番見識。


    在離開的時候,都總覺得這座小城其實是隻存在於理想世界的東西。因為裏麵的一切實在是太過質樸與美好了。在這樣一個爾虞我詐、焦慮不平的時期裏。這樣的城池,真的是如同幻夢一般的存在了。


    離開紙城後,再往上就沒有碰到什麽特別值得駐足觀賞的風景了。


    時至二月中旬,柳樹開始抽芽,能在枯條中看到一點綠意。東土南邊的人喜好種植柳樹,一方麵受著婉約派文人的影響,一方麵是鄉土氣息更為濃鬱,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較之濃切一些,種柳、折柳常常有“留”的意味。不論是盼天涯人留下來,還是盼望心裏頭的情感留下來,都是對“留”的一個表達。


    柳樹很好地寄托了他們的精神思想。


    其實,說著是鄉土氣息濃鬱。說到底,歸根應該在於“修仙人士”不多,使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得以有更多的時間去醞釀發展,不至於全身心投入到那虛無縹緲的大道中去。


    不過,這也不失一個好處。能讓這座天下的文化傳統不那麽同質化,單調化。能夠催生出多種多樣的風土人情來,不至於全部都是修仙輩人的追求長生大道,也還有著人更在乎兒女情長,小家氣節。


    越是往著北邊走,柳樹便見得越少了。葉撫和秦三月駐足於某地的時間,也就更短了。因為,沒什麽特別值得去看的東西。


    最終,他們進了大周王朝,在大周王朝最西邊的鯨肚城搭上了前往中州的渡船。


    說著是渡船,其實是一條鯨。鯨種是洹鯨,算是天下可馴化的巨獸裏,體型能躋身前十的鯨種。


    傳言裏說,鯨肚城以前其實就處在一條十分龐大的鯨的肚子當中,名字也是這麽來的,是中州那邊的人修築的,據說是為了避難,才選擇在駐紮在鯨肚子裏,進入深海之中。不過許久過去了,這條鯨在現在鯨肚城地位置擱淺後,慢慢死去了。但鯨肚城保留了下來,被大周王朝收容後,漸漸打造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經沒有官方文獻的考證了,大家聽著也就是圖個樂。


    葉撫和秦三月乘坐的這條洹鯨呢,依舊是朝天商行的產業。朝天商行產業遍布全天下,能夠在鯨肚城碰到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朝天商行雖說收費高,但一分錢一分貨,服務和體驗也是相當高的。關鍵是,有安全保障。隻要不是像上次碰到雲獸之王那樣的情形,基本都能很快處理。當然了,真的碰到雲獸之王那樣的,也處理不了。


    登“船”的時候特別有趣。就是洹鯨遙遙地從鯨海遊過來,在碼頭大大地張開嘴巴,然後乘客從嘴巴走進去。因為是人為馴化和特別培養的,並沒有那種深海巨獸的腥臭氣味兒,反而地空氣還格外清醒。原因嘛,便是洹鯨在經過人為馴化後,衍生出了十分強大的淨化能力。在滿足它自身唿吸的同時,還能為乘客提供品質格外高的空氣。


    除了登船時的場景,在第一次坐洹鯨的人看來有些悚然以外,其他的與渡船並無多大區別。


    從鯨口進去後,並不是沿著食道往肚子裏走,而是走特殊的骨道,在背脊四周的空處居住。這個地方原本是洹鯨用來囤積食物的地方,但是人工馴化後,自然不需要再囤積食物,便被神通催生成現在的樣子。巨大繁多的“橋骨”支撐著這裏。


    空間很大,估摸著看去,秦三月覺得都有前不久碰到的那個紙城一樣大了。


    當然了,空間大,自然地人也就多,就這樣一尊環境,搭載了足足三萬的乘客。若是不知道是在洹鯨的體內的話,還會覺得其實就是在一個普通的小城裏。畢竟,一個小城該有的,這裏差不多都該有。因為特殊的光影陣法的緣故,甚至有白天和黑夜,和外麵都是同步的。還能直接看到深海裏麵的東西,雖然那時陣法影響的緣故,但也的的確確是外麵真實的場景。


    當然,既然選擇了洹鯨而不是渡船,得到了部分自然也是要失去一部分的。洹鯨不能像渡船一樣親密地接觸大海,但更加安全,洹鯨以體型基本上位於深海的頂尖層次,是沒有天敵的。也不懼深海的各種亂流和風暴。渡船在深海裏失事的實例有不少,但洹鯨自成型以來,還沒有出現過失事的情況。


    比起親密接觸大海,哪有安全來得實在。


    葉撫呢,選擇洹鯨不在於安不安全,更多的還是想要有著一次別樣的體驗。


    乘坐洹鯨,可比乘坐普通的渡船,更讓他有記載在紙本上的衝動。隻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了。


    葉撫依舊奢侈地選擇了比較清靜的宅院居,價格是貴一點,但現在花錢嘛,就是買個享受。


    從東土到中州很遠很遠,比從疊雲國到神秀湖遠很多很多。


    即便洹鯨的速度是上次乘坐的飛艇的十數倍。從東土到中州,也是要足足四個月時間的。雖然聽著長,但這個可比渡船好多了,渡船要三年才能到。


    一想到這個時間,葉撫就不由得想到敖聽心。原本,以敖聽心的那個速度,從南海到神秀湖,是要個幾年時間的,得虧她運氣好,趕上了深海漩渦,才能那麽快被葉撫釣起來。要是沒有那個漩渦,大概她現在還在深海裏拚命地遊著。


    這是一趟四個月的旅途,秦三月是十分期待的。然而就在這旅途的第一天裏,她就倒了。


    因為,她暈“船”。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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