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人多了起來,趕早著起來買最新鮮的早點,因為這些天外來人口多了許多,所以連帶著早點鋪子的生意都好上不少,雖說大部分的客棧都是提供吃食的,但是三兩友人約著一起到早點鋪子來總是更有儀式感的。


    因為外來人口大多是書生的緣故,走在街上能夠聽到讀書聲了,倒也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致。這個世界這個年代的書生大抵是遵了儒家那套“曆目入心,當朗朗上口”的說辭,喜歡大聲地念書。捧著書,便看便吃早點的也不少,便是邊走路邊看的也是隨處可見。雖說不是所有讀書人都誠心守意,還是有著弄虛作假,追名逐利的人,但基數大普遍看來的情況下,讀書人始終還是那知書達理,奉法守禮的讀書人。


    既然這個點兒出來了,自然是要嚐一下這邊兒的早點。都說著看一個地方的文化風俗,少不了“吃”這一環。曆久以來,都有著“王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的說法,一個國家的建立,都得經過一個從最開始的“吃得飽”到“吃得好”的過程。吃往小處說是生存的必要,往大裏說,是一種風情,一種文化,一種經久不衰的風尚。好不誇張地說,“吃”是一個文明的縮影。


    葉撫本就好吃這一口,雖說主食他依舊更願意吃自己做的,但是各地的特色小吃總歸是不能落下。在黑石城的時候,他曾找遍大街小巷,也沒怎麽找得出來具有特色的小吃,從這一點已經能夠體現守林人控製下之下的黑石城,其實有一種“套路化”、“固態化”的運轉模式。那裏的人不好讀書,不好創造,不好改變,因此城裏沒多少生氣,平平淡淡地少了許多樂趣。毫不誇張地說,沒有任何外界強力因素的衝擊,黑石城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後依舊是那般模樣,當然了,這一點正是守林人所需要的。


    在洛雲城沒待上多久,也沒怎麽逛過。到了這明安城來,閑著幾天總該不能在宅邸裏睡大覺,出門走走看看吃吃才能說是出了趟門。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一趟出門是旅遊,不是“出差”。


    進了間早點鋪子,裏頭坐滿了人。


    這裏也是有著菜單的,用著一塊木板,上麵寫著鋪子裏可以做哪些東西,字是正兒八經的官體,雖說是簡陋了一些,不過能認得清楚就行了。


    疊雲國的人崇尚儒學,大多數人都挺愛幹淨,所以即便是這大有這“蒼蠅館子”模樣的早點鋪子也都很是幹淨整潔。因為書生多的原因,吃著東西講究一個斯文儒雅,所以即便是吃都吃得很幹淨。


    葉撫在夥計的招唿下,挨著一個左手捧《浮生繪世卷》,右手夾包子的書生坐了下來,他大抵是看得入神了,還不知身旁坐了個人。


    抬頭瞧了瞧那掛在牆上的菜單,或許用“菜板”來形容要貼切一些。


    一眼瞧去,菜名很簡單,肉包子、菜包子、陽春麵、麵皮子、酸辣麵片兒、糖心包、白麵饅頭、豆麵……一鋪拉過去,都是麵食。當然,這得歸功於疊雲國的小麥長得好。不過,依舊是沒有瞧見餃子的身影,這個世界似乎沒有這種東西。


    葉撫不太吃淡口的,便叫了個潑辣麵。


    麵端上來,淺嚐一口,味道意外地不錯。


    直到葉撫吃得滋滋作響時,旁邊那觀書入神的書生才注意到身邊坐了個人。他似乎是嫌葉撫吃相不夠斯文,裝作正在念書般晃頭說:“君子攜禮,食不爭。”便是在提醒葉撫,斯文點。


    葉撫沒有理會他,享受美食的過程無疑是神聖的。


    書生見葉撫沒有醒動,便繼續念:“爭之急,同糟糠無二。”這句話便帶上了辯駁之意,說你吃得這麽急,跟那搶食的豬有何區別。


    似乎是怕葉撫聽不見,他又念了一遍,“君子攜禮,食不爭,爭之急,同糟糠無二。”


    一碗麵下肚,葉撫心情愉快,筷子往碗上一擱,轉頭看向書生。


    書生立馬埋頭,一副讀書讀得很認真的樣子。


    葉撫笑著說:“《浮生繪世卷》裏可沒有君子攜禮那句話。”


    書生神情凝滯,手中書捧不穩掉進桌上盤子裏,沾了汙漬。


    “君子攜禮,明言順心,嚼舌逆氣。”葉撫站起來,同那夥計喊了一聲“結賬”,便又轉頭對書生說:“若是不滿我打擾了你,說著便可,不須行那般陰陽之事。《浮生繪世卷》第三篇有一言,‘生而為人,以坦明敞亮居上,以虛弄間嘲為下’,我想你可以多看看。”


    正好,不知是從哪兒吹來一陣翻書風,翻動那掉在盤子裏的《浮生繪世卷》,剛好翻到了第三篇,“生而為人,以坦明敞亮居上,以虛弄間嘲為下”一行字便擺在正中央。書生從來沒覺得這幾個字那麽刺眼過,晃神之間,再抬頭,麵前已經沒了人。讀書人是吃苦耐勞的,也是脆弱不堪的。好似這書生,在這一刻,一顆奉書如神的心有了裂痕。


    迴了宅邸,即便是在前院,也依稀能夠聽到何依依念書的聲音。走過廊道,到了桃樹林。


    何依依停了下來,“先生你迴來了。”


    葉撫點點頭,他瞥眼看見何依依手中的書也是《浮生繪世卷》,“你也在讀這本書?”


    何依依看了看手中的書,“先生是說《浮生卷》嗎?嗬嗬,因為聽說這次荷園會,思辯會上提及《浮生卷》的內容會多一點。”


    “哦?這種文會還有指定讀書嗎?”


    何依依解釋說:“其實每次荷園會都會有學府裏的人推三至五本書,雖說不是指定讀書,但提及推的書裏麵的內容自然是會多一點的,除了詩詞會以外,像思辯、禮樂、賢儒授課、解文、趣文這些都是以推的書為主,其他書為輔。這次的荷園會,聽說推的便是《石祝》、《浮生繪世卷》、《閑樂》三本書。”


    “推書……”葉撫怎麽聽都覺得有一種“出版商的圈錢計劃”的感覺。


    “推的這些書都有些什麽不同呢?”葉撫又問。


    何依依說:“許多文會召開前都有推書這樣的流程,學院的文會推大小君子之書,學府的文會推半聖聖人之書,至於學宮的文會,當今天下便隻有中州那一座學宮,其文會並不推書,隻推‘理’。像《石祝》,便是半聖石祝所作,《浮生卷》和《閑樂》都是聖人桃花庵主唐康所著。”


    “推書對原作者有什麽好處嗎?”


    何依依說:“對作者有什麽好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逢文會召開,倒是對我們這些讀書人挺有好處的。便是買所推的書,文會前一個月到文會後一個月都是不需要花錢的。”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


    “是啊,這些書的錢都是由文會主辦方承擔了的。也因為這一點,在讀書人的桌子上,便一直都有著一個‘蹭書’的詞,便是指那些買不起書的,東奔西跑地往有文會的地方跑,去拿免費書。”何依依說起這些事情來很開心。


    “有意思。”


    “先生莫非沒聽過嗎?”


    “在我們那裏可沒有什麽推書不要錢的事,推書便是為了錢。”葉撫笑著說。


    說罷,葉撫揮揮手走了。


    何依依在後麵敲了敲,嘀咕著:“奇怪,居然還有推書是為了錢的地方。”


    不去多想,他繼續讀書——


    “生而為人,以坦明敞亮居上,以虛弄間嘲為下。”


    葉撫走得遠了,才笑著自語,“半聖石祝,聖人唐康,有趣,或許會是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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