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毫無氛圍感可言。


    一群人圍在會議桌上吃飯。


    連林素恩自己都沒忍住吃了個小籠包。


    太香了。


    “快講啊,等著故事下飯呢。”


    “我從哪裏開始講呢。”


    “從頭講吧,感謝堂嫂的美食。”


    “謝謝堂嫂!堂嫂是大好人!”


    李神諭吃的腮幫子溜圓,嘴巴上油滋滋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抽紙,示意陳醫生幫她拿了過來。


    “幫我擦一下嘞,陳醫生。”


    “自己擦嘴都擦不了!”


    “我們是好閨蜜嘞。”


    林素恩望著場上的人抽了抽嘴角。


    她說那我從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開始講起吧。


    一瞬間在場的人鴉雀無聲。


    林素恩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聲線一轉忽然開口:


    “我當然要從頭開始講了。”


    ....


    她說她從小就是個很內向的人。


    父母的分別讓她的生活顛沛流離。


    她最初其實是跟著父親的。


    但父親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小孩。


    寄人籬下的滋味很不好受。


    甚至她親口聽過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說出那句:


    “姐姐,這是我家的電視,你想看巴啦啦小魔仙就迴自己家去看。”


    然後她離家出走了。


    倒也算不上離家出走。


    隻是從父親的家裏來到了母親的家裏。


    她想跟媽媽說:讓我看一會電視好嗎,看完我自己就迴去了。


    然後她坐在媽媽家的門前。


    沒有手機,也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裏。


    就坐在矮舊的樓道裏等啊等。


    終於等到了媽媽迴來。


    幸運的是。


    媽媽看見她孤苦伶仃坐在這裏的一瞬間。


    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說:寶貝,是不是你爸那個挨千刀的罵你了?


    她搖搖頭說沒有。


    她終於走進了家門,


    不幸的是,她媽媽的房子裏沒有電視。


    她害怕添麻煩.


    對媽媽說:我隻是想你來看看你,我爸可能這會著急死了,我要迴去。


    但媽媽的電話已經撥給她爸了。


    她媽媽憤怒的大喊:你是不是罵小雨了?不然她怎麽會偷偷跑出來!


    她爸那時的答複已經模糊了,林素恩隻清晰的記得其中一句。


    “別血口噴人,她一直在家,什麽時候走了?”


    ...


    媽媽把她留下了。


    雖然這個出租屋裏沒有電視,但她得到了很多比電視更重要的東西。


    母親教她編頭發、給她穿漂亮的小裙子。


    至少她現在是個正常的小女孩了。


    但問題也出現了。


    她經常找不到媽媽人在哪裏,她媽媽經常會和男朋友約會。


    因為她媽媽是個未婚媽媽。


    十七歲就懷了孕生下她,林素恩差點連戶口都沒有。


    可一個孩子怎麽把一個孩子帶大?


    她媽媽可以教她編頭發、穿漂亮裙子。


    但在更大級別的責任上,比如上學、學費、生活。


    她媽媽力不從心。


    她隻能跟著媽媽住在出租房裏。


    偶爾會看到媽媽帶迴的男朋友驚訝的眼神。


    “這是你妹妹?”


    她隻能說自己是妹妹。


    因為說了以後,媽媽的男朋友仍然會跟媽媽交往。


    說女兒的話,自己就又添麻煩了。


    她不知道這種生活是好是壞。


    因為擺在她麵前的選擇隻有這一條路。


    不要說改變。


    她甚至不知道其他生活長什麽樣子。


    內向的她終於交到了一個朋友。


    一個小女孩。


    她們說來林素恩家裏寫作業,朋友可以帶她的小娃娃來玩。


    林素恩提前三天就開始計劃。


    計劃著媽媽大概什麽時候迴家、怎麽才能避免和媽媽的男朋友麵對麵。


    但有些計劃生來就是要泡湯的。


    三天準備的計劃,隻需要媽媽早迴家兩個小時就會被徹底毀掉。


    當林素恩唯一的朋友,目瞪口呆的看著林素恩的“爸爸”叫她妹妹的時候。


    注定林素恩在這個小區待不下去了。


    因為“爸爸的妹妹”取代了,某個被嘲笑多年的“口吃小子”


    成為了孩子們嘴裏的新梗。


    她們當著林素恩麵大聲議論。


    當林素恩迴到家,對著媽媽說出這一切的時候。


    她媽媽歉意的看著她,做出了搬家的決定。


    為了讓女兒開心一點,她媽媽給女兒買了偷星九月天的漫畫書。


    她們搬到了江灣小區。


    然後就有個壞小子掀裙子的故事。


    掀裙子以後,她迴家跟媽媽說,有壞小子掀她裙子。


    媽媽急的要去找壞小子的家長。


    她攔住媽媽說:但是掀了裙子,其他小孩就跟我在一起玩了。


    她媽媽說:這次你讓他掀了裙子,下次他就會更過分。


    她說:壞小子已經提出下次的要求了,還要看家裏的其他漫畫書。


    媽媽:隻是要看漫畫書?沒有和你說偷偷牽手什麽的?


    林素恩:他把漫畫書拿到手以後,連句話都沒跟我說過。


    未婚媽媽唯一的好處就是:和女兒交流時的溝通能少點障礙,更接近同齡人一些。


    她媽媽說:那媽媽每周多給你十塊錢,你去買漫畫書好不好。


    林素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大聲說好。


    看著女兒久違的明亮眼神,媽媽搖了搖頭走出小房間。


    關上門趴在床上失聲痛哭。


    人總是盼望著有一種方式,能提前預知未來,從而避免犯錯。


    於是有了跪拜神明祈福的信徒、有了街頭算命仙風道骨的大師、有了文學記載光怪陸離的人生,試圖給後人一些幫助。


    即便想了千萬種方式來避免犯錯。


    但人類還是以千奇百怪的方式犯錯。


    人們好像總是糾結於如何避免犯錯。


    但很少有人在乎犯了錯後應該怎麽辦。


    或許犯了錯的人就該死嗎?


    總之林素恩的媽媽在失聲痛哭後,選擇支持自己的女兒交新朋友。


    但要注意女孩子的分寸。


    ...


    在上初中的年齡,她成為了江流的同桌。


    不是巧合,是爭取來的。


    江流爭取來的。


    初到班級的時候,她坐在第一排,江流坐在最後一排。


    她老是迴頭看他


    江流下課就來問她:說你老看我幹什麽?又買新漫畫書了?


    林素恩搖搖頭說沒有。


    江流轉頭就走了。


    她跟在後麵唯唯諾諾的組織語言,她想說的話有很多。


    但都不敢說。


    她怕被拒絕。


    她想放學跟江流一起迴家,但江流放學會去跟同學一起打球。


    她想問江流要不要迴家一起寫作業,她可以幫忙寫,但她又怕江流不願意。


    她想跟江流坐同桌,這樣就不用老是迴頭看,但老師肯定不會答應。


    就這麽一路跟著走了十幾分鍾,她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你到底要幹嘛?”


    “我...我迴家。”


    “這個方向是去籃球場,學校大門在另一個方向。”


    “哦哦。”


    林素恩感覺自己腳指頭都要撓爛了,試圖轉頭離開。


    她嘴巴裏一直小聲嘟囔自己的計劃。


    沒關係的。


    有些計劃天生就是要泡湯的。


    她低著頭往前走,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她抬起頭懵懂的望過去。


    江流怎麽會閃現嘞。


    “江流你幹什麽?”


    “你嘴裏嘟囔的什麽玩意,罵我呢?”


    “沒有沒有。”她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那你說出來啊。”


    “我想邀請你去我家寫作業,但我覺得你得打籃球,可能不太想去...”


    “你幫我寫作業嗎?”


    “嗯嗯。”


    “一言為定!我待會請你吃辣條。”


    林素恩預想中被拒絕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她覺得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她人生中的計劃終於成功一次了。


    “耶!”


    她在心底裏小聲的喊了個耶。


    至於除了寫作業以外的計劃,她其實不準備說了。


    人不能太貪心,成功一次就很滿意了。


    “以後迴家跟我一起走吧。”江流替她說了。


    “真的可以嗎?”


    “你學習好,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混,我媽看著開心。”


    大大的驚喜要把林素恩砸暈了。


    她臉紅撲撲的點點頭,試探性的外向了一次。


    “那我能跟你當同桌嗎?”


    “隻要你幫我寫作業,別說當同桌,讓我管你叫爹都行。”


    “這個可不行,叔叔聽到了不好。”


    “沒事,我爸死了。”


    林素恩沒問江流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們兩個當同桌。


    她本來也沒報太大期待。


    那天她就趴在籃球場水泥台上寫作業,順帶把江流那份也給寫了。


    然後跟著滿頭大汗的江流一起迴她家。


    迴家之後,她忽然意識到糟糕。


    壞了,作業給寫完了。


    江流來了要幹什麽?


    可江流進屋之後啥都沒問,抱著漫畫書就開始看。


    “滄月太漂亮了!”


    “你喜歡這種冷酷傲嬌的女生嗎?”


    “單純看她長的好看,我以後要是碰到這種強勢的死傲嬌,絕對一巴掌拍死。”


    林素恩點點頭,趴在書桌上假裝寫作業。


    實則順著試卷的縫隙裏偷看江流。


    她覺得這次的計劃可真不錯,好像全都給實現了。


    然後計劃就給了她重重一擊。


    她媽媽帶著男朋友迴家了。


    當聽到門打開的一瞬間,林素恩的眼淚都快憋不住了。


    她無法想象當開口說,自己是媽媽的妹妹的時候。


    江流的表情該有多精彩。


    可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怯懦的走出去和媽媽的男朋友打招唿。


    試圖讓江流不要看到這一幕。


    “這個是你妹妹吧?”她媽媽的男朋友好奇的開口問。


    林素恩本來想開口迴答。


    但她用餘光看到江流從房間裏探出頭來。


    還留著板寸的江流好奇的打量,直至和林素恩媽媽的男朋友對視上。


    尷尬的開口笑了:


    “我...我也得自報家門嗎?我是什麽都行,弟弟、同學啥的,妹夫也行。”


    江流的言語換來的是哄堂大笑。


    他拽著林素恩的胳膊走下樓。


    林素恩看著媽媽的眼睛跟著江流走了出去。


    她媽媽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轉頭開口:


    “她是我女兒。”


    “啊?你有這麽大的女兒。”


    “抱歉騙了你。”


    ...


    江流下樓買了兩包辣條,舒服的躺在夕陽下麵。


    沒忘記分給林素恩一包。


    “我不是媽媽的妹妹,我是媽媽的女兒。”林素恩的臉色很難看。


    “這話說的都不如這包辣條有營養,媽媽生的當然是女兒啊。”


    “我不是故意撒謊的...我是故意的,但剛剛的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和媽媽離婚了。”


    “奧奧,小事,我爸還死了呢。”


    江流背著綠色書包躺在長椅上,毫無素質的把腳抬高,大口大口的炫辣條。


    他還吧唧嘴。


    然後椅背後鑽出了胡子拉碴的男人。


    “流子,爸在樓下等你半天,合計著早戀去了?”


    “壞了,聽到死人的聲音了。”江流疑惑的看著林素恩,眼神裏帶著驚恐。


    “你咋能跟小女朋友說爸死了呢?”


    “語文老師講課文說的,說有的人死了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不如死了。”


    “你們老師就講這些邪門歪道是吧?”


    江老三從椅背後身子探出來和兒子對視。


    父子兩個麵對麵的互相看。


    當看到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時,江流瘦小的身軀猛地一震


    迅速從椅子軲轆著翻起來,拽起林素恩的手就開始跑。


    邊跑邊大喊:


    “完蛋啦,我爸詐屍啦,快去請如來佛祖!”


    林素恩跟在她身後.


    感受到自己的小手被攥在手心裏。


    手指的溫度從皮膚傳導到臉部,化為少女羞紅的雙頰。


    她臉紅紅努力的盡量不去注意


    她們漫無目的的跑。


    掠過貼滿小廣告的單元門、掠過小賣部的舊冰櫃、掠過拉二胡的老人、掠過在樓下打架的邊牧和薩摩耶。


    她們沒有為任何東西停留。


    隻有燃燒了46億年的太陽分了一部分光,打在奔跑的少男少女的臉上。


    即使壽命再長。


    它也終將會把所有的外部物質拋灑在宇宙裏,最終變成一顆白矮星。


    所以它由衷的希望。


    這對少男少女能跑得贏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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