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庚州,燕國國境。


    如今無定河以南,燕國北漠以北,方圓幾萬裏的山河,都得到了修繕。


    其中諸子百家各顯神通。


    墨家修城守城,機關獸運送人力物資,九州來迴波折,陰陽家推斷天機龍脈,堪輿山根水運,尋覓世間山水形勝之地,重建城池、宗門。


    儒家修繕學塾書院,法家因地製宜藩國、王朝、新律法,道家天師下山斬妖除魔,在一些個藏汙納垢之地清剿妖荒天下餘孽,縱橫家負責遊說諸國聯盟施以援手,幫助那些在戰事中出力極多,以至於國之不國的藩國與王朝迅速恢複實力。


    兵家祖庭無條件派出門人下山在各王朝、藩國之中,建立完善的新兵招募、訓練、調遣製度,其中一部分兵家門人,還會負責常年留守一方王朝或藩國,用以檢測一國兵力恢複程度,並藉此不斷砥礪自身學問。


    醫家更不必提,扶搖天下九州之地,遍布醫家子弟,甚至可以說,哪裏有傷痛,哪裏便有醫家子弟,正如那句“有天師處無妖魔”一般深入人心。


    諸子百家,人人為扶搖天下的戰後重建貢獻了一份力量。


    臨安城舊址,昔日梁府輝煌不在,幸而梁家人並未死於那場圍殺之局的靈氣浪潮之中。


    其實整座臨安城,由於地處倉庚州邊境,遠離大煊王朝京城的原因,並未遭受多大的衝擊,如今之所以稱之為“舊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後來的妖族大軍大肆進攻扶搖九州之地。


    以至於許多世俗城池,由於無法第一時間安排充足兵力以及境界足夠高的守城將士迅速守城,導致了一些個死傷其實不大的城池,也變得破舊不堪,被妖祖修士打的滿目瘡痍。


    扶搖九州,皆有災民。


    各大仙宗、王朝亦是紛紛拿出自身占據的洞天福地,安排災民們暫時入住其中,待“外麵”的世界恢複以後,再讓那些人迴歸扶搖,在這期間,亦有不願離開的青年壯年少年,選擇將為數不多的避災名額讓給老弱婦孺,留在扶搖天下,或投身戰場,殺妖捍衛扶搖,或修繕破碎城池,為扶搖的未來出一份力。


    一場大戰打完,反而人心向上。


    看得許多讀書人,都難免要說上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語。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妖荒天下進攻扶搖一事,又焉知非福?


    臨安城城門處。


    書生梁敬正以儒家神通調動上百隻蒼白紙人,不斷添磚砌瓦,修築臨安城城牆。


    梁敬累得滿頭大汗,旁邊一位被書院派來協助書生梁敬的讀書人端來一碗水,讓梁敬歇一歇。


    兩人便雙腿懸空,將就坐在城牆上,眺望遠方。


    那讀書人問梁敬道:“梁先生,上次你說的那個故事,後續如何了?”


    梁敬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是在苦苦追問那個故事的謎底。


    他不想說。


    因為單是迴憶那個故事,便充滿了令人心碎的細節。


    那個故事中的每一個人,其實都不該死,可他們最終都死了。


    “這是個讓人難過的故事,我不想你也跟著難過,所以,你還是不要追問了。”梁敬仰頭喝了一碗水,伸手抹去額頭的汗。


    身旁的讀書人年紀不大,正處於“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歲數,心中疑惑萬千,也對世界充滿了迷茫,凡事務必追求一個結果,還從未被事物的“結果”傷過心。


    他見梁敬不願說,於是低著頭,臉上掛著難以掩飾的失落。


    梁敬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你們這些後生,總是如此。瞧瞧你現在的模樣,我不說,你便如此失落,可我敢肯定,等我告訴你那個故事的結果,你會更加的失落。那麽,你還要不要聽?”


    就像是正處於叛逆期的少年心性,書院這位備受山長與先生們喜愛的學生,重重點頭。


    哪怕是一個會讓他聽完後感到難過的故事,他依然願意將故事聽完。


    梁敬說道:“好。故事的最後,那個既會彈琴又會用劍的女子死了,喜歡那位女子的書生去找殺害女子的敵人報仇,卻在這個過程中發現那個敵人其實不是敵人,而是潛伏在敵人內部的朋友,之所以會殺害那位女子,全是為了贏得其他真正敵人的信任,而事實證明他也的確做到了,女子一人身死,換來敵人頂尖戰力幾乎全軍覆沒,剩下幾個敵人難成氣候,隱匿於人世,殺害那位女子的敵人找到書生,說甘願以一命抵一命。”


    讀書人問道:“那那個書生究竟有沒有替女子報仇啊?”


    梁敬答非所問道:“有些人活著,其實已經死了。而有些人死了,卻永遠活著。”


    說完便跳下城頭,繼續操縱上百個蒼白紙人,修築臨安城城牆。


    其中一位蒼白紙人,較之其他的蒼白紙人,更為出彩。


    他極具神韻。


    ————


    桑柔州一座無名小城。


    城中有位說書先生,正一手握著紙扇,一手按住茶蓋,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那場妖荒天下進攻扶搖天下的大戰故事。


    “說那一日呀,山河變色,石破天驚,天空中先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隨後,是一位大妖,名為沢溟,身後是那黑色的溟河之水,傳說那溟河之水可以吞噬萬物,隻要沾上這麽一丁點兒啊,當場就能把人抹殺了!”


    說書先生說著就身子整個往前一傾,嚇了圍觀群眾裏一位胖小子一跳。


    他又笑著坐迴原位,繼續說道:“說那大妖沢溟,來到扶搖天下第一句話,便說的叫人膽戰心驚呀,什麽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簡直猖狂至極。”


    說著說著,說書先生便喝了口茶水,給眾人胃口吊得十足。


    有人問:“然後呢?”


    他一臉欠揍至極的表情,慢悠悠地將茶杯放下,又伸手抓起一隻盆子,輕搖盆子,叮當響個不停。


    這暗示看得眾人一陣唏噓。


    不過倒也有那出手闊綽的公子哥,直接扔了二兩白銀近盆子裏。


    “謝謝您嘞~公子大氣~”那說書先生拿了賞賜,伸手抹了把嘴皮子,說起故事來愈發賣力,就連語速也提升了不少,一口氣說個不停,差點將嘴皮子都給說幹了。


    “又說那大妖沢溟猖狂至極,大言不慚道要踏平咱們扶搖天下。咱們扶搖天下劍仙雲集,大能眾多,沢溟此言一出,試問誰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他奶奶忍了,他爺爺我也忍不了!咱們扶搖天下當場便有一位女子劍仙,果斷遞減而出!說那女子劍仙一劍破空,如同神人天降,化作一抹劍光,將那大妖沢溟一劍斬入劍氣小天地。等兩人從劍氣小天地中出來以後,那大妖沢溟身受重傷,像隻喪家犬一般的逃迴妖荒天下去了,再也不敢踏入扶搖天下的地界!”


    說書先生沾沾自喜,仿若那位女子劍仙就是他媳婦兒一般。


    方才打賞了二兩銀子那位身著錦衣的貴公子笑眯起眼,問道:“先生說得如此得意,莫不是也認識那位女子劍仙?”


    他認出了說話之人,正是打賞之人,笑臉相迎道:“公子真是抬舉我了,鄙人就是一介說書匠,豈能認識那般劍仙人物?自然是認不得。”


    那貴公子手中也有紙扇,上書“以理服人”四字,他微笑道:“不曾認識,都還能煞有介事地講故事,看來閣下也是門不可多得的人才。”


    說書先生抬手就是一記抱拳,笑道:“哪裏哪裏。”


    一位女子,姿容冠絕天下,沒敢背劍,緩緩走到貴公子身旁,無奈道:“你又來聽故事。”


    男子收起折扇,輕輕牽起她的柔荑,笑眯起眼說道:“當年我身負前線,隨梁兄阻攔妖族大軍北下之路,錯過了那場二十一位十境大修士的圍殺之局,不能親眼目睹吟吟傾力遞劍的風采,實在可惜,此事教我寢食難安,茶飯不思,直至今日都還埋怨自己當時不在大煊京城呢。”


    女子斜瞥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一眼,撒手轉身,冷笑道:“茶飯不思那就別吃別喝,寢食難安那就別睡。”


    男子趕緊跟上腳步,走到與她並肩而行距離。


    看見他擁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在側,街邊聽說書人講故事的漢子們個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豔羨不已,心底暗罵那家夥,又有錢又長得帥又認識這麽漂亮的女子,真是個挨千刀的。


    也有人依舊沉浸在說書先生的故事中,連忙問道:“嗨呀,你這說書匠就莫要再吊我們的胃口了,快說說那女子劍仙姓甚名甚,出身何門何派,也好讓我們日後得了閑,去拜訪一二,瞻仰瞻仰劍仙英姿啊!”


    說書先生目送那絕色女子漸行漸遠的身影,淡然笑道:“雲霞山前任掌門人,十境女子劍仙唐吟。”


    “在大戰結束以後,那位女子劍仙唐吟將掌門之位拱手讓給了祖師堂一位輩分極高的長老,並決定與心愛的男子隱姓埋名,從此不問世事。”


    說書先生說至最後,朝那女子的背影遙遙抱拳,自顧自放聲大笑道:“扶搖有女子劍仙拒大妖於天幕外,實乃扶搖之幸事!”


    那已遠去,卻不影響她聽見言語的女子,嘴角微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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