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闕王朝,京城之外。


    今日是原青闕王朝禁衛統領顧遊下葬之日。


    一位婦人暗自啜泣,牽著一位稚童,站在一旁,親眼看著夫君的棺槨下葬。


    朝中幾位大人未穿官袍,素衣來此。


    除了青闕王朝的官員以外,還有一位來自大禾王朝詔神司的封誥使,郭茂學也前來吊唁。


    因為這場不算葬禮的葬禮,不適宜太過聲張。


    故而到場的寥寥幾人,皆是死者的摯友親朋,且為了避人耳目,他們甚至不敢穿上白色衣衫。


    形式上,盡量遵循那位國師章博易的安排,“至簡”。


    爭取將一切不必要的章程都拋開,隻保留包括下葬在內的寥寥幾個必要環節。


    心中為那位死者默哀即可。


    青闕王朝國師章博易親自主持這場“隱秘的葬禮”。


    老國師雙手握拳,指揮著幾位國師府雜役,緩緩合上棺槨。


    在場之人,青闕王朝國師,章博易。


    大禾王朝詔神司,封誥使郭茂學。


    青闕王朝刑部侍郎,陳玉符。


    青闕王朝禁衛副統領,即將接任顧遊禁衛統領之位的葉紹文。


    青闕王朝禮部尚書,宋書遠。


    顧遊結發妻子,任海棠,顧遊之子,顧昭雪。


    除去負責合棺與抬棺的幾位國師府雜役,在場唯有六人為顧遊送別而已。


    這位青闕王朝前禁衛統領,毒殺太子殿下贏瀟一事,如今已經傳遍了青闕京城,相信不久之後也會傳遍整個青闕王朝,再然後,便是傳遍整個桑柔州,然後就是扶搖天下。


    身為皇宮禁衛統領,不司其職,反而在太子贏瀟的登基大典之上,親手毒害這位即將成為一國之君的太子殿下。


    被世人所不齒,注定背負千古罵名,遺臭萬年。


    原先顧府的聲望,也將一落千丈,花費數十年積累的這些聲譽,也在一夜之間,因“弑君之罪”將整座顧府推向風口浪尖。


    夜裏,不少京城百姓偷摸著走到顧府門外,朝裏頭扔雞蛋、青菜。


    在顧府門口貼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的,把人祖宗十八代寫在紙上罵了個遍的。


    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問題在於,他們之中,可能真有某些義憤填膺的愛國人士。


    可是,他們之中同樣也有從前與顧遊這位皇宮禁衛統領,有過過節的官員,正好趁火打劫,往已經淪為萬人唾棄的顧府門上,多吐上一攤口水。


    於事無補,可這麽做了,他們心裏快活。


    無論如何,顧遊已死,留在府上的下人們,也因為承受不了千夫所指的壓力,親朋好友的指責,而紛紛選擇連夜離開顧府。


    結果顧遊才死三日,一座將軍府便空空如也,隻剩下侍奉一家子幾十年的老嬤嬤,不願離開,願與顧遊妻兒共榮辱。


    老國師輕輕抬起手,下人們會意點頭,開始合上棺槨。


    “等等。”


    顧遊結發妻子,任海棠止住啜泣,竟是鬆開了握住孩子的手,快步走到夫君棺槨前,雙手搭在棺材上,看著棺中人,心中悲痛不已。


    “怎麽可能呢······”


    方才為了不讓孩子擔心,故而婦人不願以淚目示人,強忍悲痛,偷偷啜泣。


    此刻眼見著同床共枕數十年的夫君就要下葬,今生再難相見。


    大悲之下,任海棠終是再難強行忍住悲傷,眼眶之中泛出淚花。


    一如江水決堤,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轉眼之間,一位婦人,淚流滿麵。


    “嫂嫂,節哀。”


    青闕王朝刑部侍郎陳玉符走到任海棠身後,輕輕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卻又覺得不合禮數,旋即將手縮了迴去,隻安慰道節哀。


    國師府那群下人被打斷了動作,紛紛望向章博易,老國師朝他們擺擺手,輕輕搖頭,示意他們不要打攪任海棠為顧遊送別。


    畢竟此一別後,再難相見。


    想要多看一眼,乃是人之常情。


    陳玉符也朝棺槨中心看去。


    棺中那人,屍骨未寒,從紫陽城頭跳下時,他分明睜著眼,落地之時,卻已經合上了眼。


    想來是顧遊臨死之前,還想要再瞧瞧那條朱雀大街,再瞧瞧這座青闕京城。


    可能他還想要迴到家中,再瞧瞧妻兒。卻不知為何,沒有如此。


    可能是怕多看一眼,便多傷心一分。


    “顧兄······走好。”


    陳玉符不忍再看,率先轉過身去。


    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之人,整個青闕王朝就隻有兩人。


    一人是他這個刑部侍郎,另一人就是老國師章博易。


    顧遊擔下如此罪名,隻肯告訴自己和國師大人。他說朝中其他人都不可信。還說朝中有永樂派來的奸細。


    陳玉符親眼看著多年好友從城頭跳下,卻不能阻攔,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甚至比當年饑寒落魄來京城趕考時更加痛苦。


    同鄉二人,初來乍到時,顧遊說他讀書不得行,走不了文路,隻能走武路。


    陳玉符當時笑道武路好走啊,刀槍拳腳的都是眼睛能看得著的危險,哪像文路,唇槍舌劍,口腹蜜劍,都是些看不見的危險。


    兩個饑寒落魄的同鄉年輕人相約一文一武,要在更高處見。


    時隔多年,一個從沙場殺入了皇宮,當成了禁衛統領。


    另一個步步為營,官場之上如履薄冰,如今也做成了刑部侍郎,而當朝的刑部郎中年事已高,至多再坐三五年那個位子,已經將陳玉符暗中培養為接班人。刑部郎中之位眼看著也要到手了。


    當年各自吹下的牛逼,即將共同見證,一起實現。


    可陳玉符還來不及與老友分享這份成功的喜悅,就先從老友口中聽到一件如此驚世駭俗的秘聞。


    他連刑部老郎中都沒說,第一時間選擇告訴自己,還在自己的見證下,在刑部畫了手押,認了罪,自己上交自己的罪證。


    好一個行事完全的顧大統領。


    當時在城頭之上,陳玉符想過拉住顧遊,他也的確這麽做了。


    可爭吵最終又都歸於平靜。


    冷靜下來以後,再做選擇,好像一切就又清晰明了了起來。


    是要青闕跟永樂開戰,還是要顧遊一人身死,結束這場鬧劇。


    好像任何一個站在家國立場之上的朝廷官員,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陳玉符猶豫過,出於二人之間的多年交情,可他最終還是做出了和顧遊一樣的選擇,選擇了後者。


    此刻,站在老友棺槨前,這位已經不再年輕的刑部侍郎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走好,再無其他。


    章博易看了眼遲遲不肯退後的任海棠,無奈之下走上前去,說道:“逝者如斯夫,故人已去,還請任夫人節哀珍重,畢竟,昭雪還等著夫人。”


    說完,老國師愣了愣,轉頭看著那個稚童。


    顧昭雪?這名字······


    孩子站在遠處,不曾靠近棺槨,一雙眼睛凝望棺槨,不知想些什麽。


    “國師,吉時已到。”粗通天文的郭茂學好意提醒道。


    這話,卻是說給那位夫人,任海棠聽的。


    婦人抹了把眼淚,輕輕點頭,向後退了幾步。下人們合上棺槨。


    伴隨著老國師那句“起棺,入土為安!”


    所有人低頭,為逝者默哀吊唁。


    就這樣,一位皇宮禁衛統領的一生,便這樣結束了,埋於黃土之下,立碑於城郊山林。


    葬禮結束之時,眾人依次安慰過任海棠以後,陸續離開。


    最終隻剩下刑部侍郎陳玉符。


    陳玉符走到任海棠和顧昭雪身邊,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


    那是顧遊生前站在紫陽城頭交給他,讓其轉交於妻兒的一封家書。


    原本,陳玉符打算在當夜就轉交任海棠。


    可當他去了一趟國師府以後,看到看完信後老淚縱橫的國師的神情,便覺得若當夜交給嫂嫂任海棠,恐怕婦人就要傷心兩次了。


    所以這位溫柔的刑部侍郎,選擇在顧遊下葬這天,再將那封家書轉交嫂嫂任海棠。


    他想著這樣一來,看著夫君離開,難免傷心落淚,此刻再讀家書,心裏反而有一絲慰藉吧。


    任海棠接過那封信,雙手開始顫抖。


    陳玉符輕聲道:“嫂嫂,這是顧兄讓我轉交給你的家書。請原諒玉符擅作主張,等到今日才將它交給你。”


    婦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陳玉符一眼,而是低頭凝視那封家書。


    意料之中,陳玉符最後蹲下身子,溫柔地摸了摸稚童的腦袋,說道:“昭雪,以後你就是男子漢了,要快快長大,才能保護娘親,知道嗎?”


    顧昭雪問道:“爹爹呢?”


    陳玉符沒有像婦人一樣,把悲傷帶給孩子,反而是笑容燦爛地說道:“你爹爹啊,去了很遠的地方。不過,那個地方有書信,他說每個月都會寄一封信迴來,囑咐我轉交給你。”


    為了讓孩子相信,這位刑部侍郎說了半個謊。


    那小男孩輕輕點頭,跟著笑了起來。


    陳玉符緩緩起身,朝婦人微微作揖後說道:“嫂嫂,往後若有需要,隨時言語一聲。”


    說罷,陳玉符緩緩離開。


    任海棠打開那封家書。


    不同於交付與國師章博易的那封書信,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事情,滿滿的囑托,書信之上寫滿了義正言辭和無愧於心。


    婦人手中這封家書,紙上唯有一行小字和角落的落款姓名。


    寥寥幾筆,卻寫滿了羞愧難當和不敢麵對。


    可能這才是顧遊自盡於城頭前,不敢迴家再看妻兒一眼的原因。


    他無愧於青闕,卻有愧於妻兒。


    信上一行狂草。


    “夫人,連累你和昭雪,是我不好。”


    一個從來都寫小楷的人,生平第一次寫狂草,想讓看到這行狂草的妻子,認為他走得相當灑脫。


    既已許國,再難許卿。


    ————


    章博易走前,在顧遊墓碑前灑完一壇英雄膽,輕聲道“英雄膽贈英雄”。


    郭茂學臨走前曾偷偷往顧昭雪的小手掌裏塞入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你爹爹是清白的”。


    陳玉符迴到家中後,開始落筆寫下第一封,所謂的“顧遊從遠方寄給孩子的信”,以顧遊的口吻,並打算如約履行誓言,以後每月一封。


    ————


    玲瓏城。


    以薄紗遮麵的男子迴到城中,與一位朋友對弈。


    那位朋友問道:“你精心布置了十幾年的玲瓏棋局,結果竟然被一個禁衛統領以一人之死破局,心裏當真沒有半點可惜?”


    男子笑著落下一粒白子,輕描淡寫道:“誰說顧遊破了我的局?”


    那位朋友跟著笑了笑:“還要死鴨子嘴硬麽。你意圖利用劉文初這枚棄子打入青闕王朝,在登基大典之上毒殺太子贏瀟,讓故意留下證據、線索。


    好讓青闕王朝那邊抓捕劉文初,最好是能嚴加審訊一番,此事會由暗中跟隨劉文初來到青闕王朝的一位煉氣士供奉,以獨門觀山河神通記錄在空白畫卷之上。


    事後劉文初因毒殺太子贏瀟之罪被捕入獄,秋後問斬,青闕王朝廟堂和民間都會出現一種聲音,而這種聲音宣示著赤裸裸的四個字‘討伐永樂’。


    廟堂之上就由你事先埋在青闕的幾位大人煽風點火,民間則是因劉文初竟敢在登基大典上毒殺太子贏瀟,若事情真的發展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永樂王朝那位速來以‘和平共處’為原則的皇帝陛下,也不得不考慮廟堂之上其餘那些官員的進諫了,想要奪取桑柔州最後一片淨土——碣石山,隨之拿下隱藏在碣石山中的龍宮洞天。


    借此占據道家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十大洞天其中之一的龍宮大洞天。當事情走到這一步,你便可以帶領玲瓏城舉城投靠永樂王朝,成為永樂王朝第一供奉,帶人率先進入龍宮大洞天,搶占機緣法寶。


    這樣說或許不夠正確,你需要的不僅僅是龍宮洞天的寶藏,或許你已經將視線放得更加長遠,盯上了那條‘海底龍脈’,那麽,作為一城城主還不夠的你,是否心中打算建立扶搖天下第十一個‘大王朝’,成為一座王朝的主人。


    可惜,顧遊之死,是你遠遠沒有料到的變數。當他一人承擔了罪名與罵名,永樂朝中那幾位官員便不好借機向那位喜好和平共處的永樂天子進諫。更不必說青闕國師請來那位儒家聖人,已經向扶桑王朝傳遞了一封書信。


    許聖人可是有幾位得意學生,在扶桑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呢,據我所知,六部之中,許常的學生占了三部之多,郎中、侍郎、太傅,更別提他還有一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學生,郭茂學,如今可是那大禾王朝詔神司封誥使。此人除了掌握大禾王朝廟堂之上的力量,還擁有諸多山水神靈的香火情,此人身上的庇佑,甚至可以與一位王朝之中的皇子相提並論了。


    隻不過他人還留在青闕京城,具體想法任未可知,大禾王朝那邊暫且不提。隻說許常其他幾位扶桑廟堂身處高位的學生,收到書信之後,若想方設法說服扶桑王朝與青闕王朝結盟。


    哪怕隻是口頭上的盟約,永樂便不可能再動青闕王朝分毫。你的計劃自然隨之落空。”


    在這位朋友滔滔不絕,誇誇其談之事,那位玲瓏城的主人,一直沒有急於落子,而是始終麵帶微笑,看起來仍然胸有成竹。


    當那位朋友講完話以後,玲瓏城城主微笑道:“很精彩的推算,道長不愧是龍虎山道家名門出身。道長這份窺探天數的推衍能力,恐怕就連那位張天師都要往後站站了吧?”


    那人頭戴芙蓉冠,腳踩流雲履,身上沒帶那柄拂塵,背上卻背著柄仙劍。


    乃是扶搖天下為數不多的十位仙劍主人中,唯一一位道家出身。


    若論今生輩分,此人尚且排在那位冠絕天下的張天師之後,所以麵對玲瓏城城主的這份捧殺,那位道長一笑置之。


    他微笑道:“張天師擅長之處在於斬殺妖魔,不在於推衍占卦,而貧道卻是自幼便修行‘三式’,我二人是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此人一語雙關,各種意義上,他都不可以拿來與龍虎山那位張天師相提並論。


    而他所提到的所謂“三式”,分別為六壬、太乙、遁甲,其中每一門修行起來都困難重重,世人修此三門神通,必逃不出五弊三缺的命理。


    畢竟推衍過去未來,如同窺探天機。


    天數玄奧,豈容世人窺探?


    自然降罰於人間。


    唯有真正得道之人,經天道允許,才可名正言順地窺探天數,並且不用受到天罰。


    眼前這位正與玲瓏城城主對弈之人,便是其中一位。


    此人名為符沉,仙劍純鈞之主。


    玲瓏城那位主人,名為司馬俊楚,此刻緩緩起身,說道:“符道長所言其實也不算錯。”


    那位年輕道人洗耳恭聽。


    司馬俊楚接著說道:“可符道長所推衍的一切命數,都是顧遊改變此事之前的命數。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道長,命運這種東西,是可以被人為改變的?”


    符沉驀然低頭望向棋盤,旋即說道:“原來如此,司馬城主是給貧道上了一課。”


    那位玲瓏城城主,恰恰不是想要看到永樂對青闕發動戰爭,而是想要看到顧遊以一己之力承擔罪名與罵名,然而許常飛劍傳信學生,令扶桑王朝與青闕王朝結盟。


    這才是司馬俊楚打算看到的。


    而符沉被此人上的一課,旨在改變天數,改變命運,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


    這一課名為“事在人為”,或可稱之為——人定勝天。


    ————


    靈葫洞天。


    李子衿,霍如晦,宮子繇三人修整三日之後,打算離開永晝世界與永夜世界的邊境,重新探索那片永晝世界。


    之前李子衿打算冒險到永夜世界去,隻是因為不明確到底永晝世界這邊有沒有仙芝存在。


    而當宮子繇幫助少年找到一株仙芝之後,李子衿自然也打消了涉險一試的念頭。


    早在三日前,他便按照抱樸子仙藥卷上所說,將那株仙芝搗碎服下,滋味不必宮子繇吃下的那株仙草好到什麽地方去。


    但是當少年服下一株仙芝以後,且不提識海之中靈氣以可稱之為誇張的速度迅速填滿。


    還讓少年的武夫境界,直接從煉體提升到了筋骨境,二境武夫搖身一變,變成了三境武夫。


    隻不過培元境中期的實力沒有提升,好似這株仙芝,對凡人體魄的提升要遠大於對修道方麵的提升。


    李子衿想了想,卻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緣由。畢竟自己就是奔著仙芝延年益壽這個念頭來的。


    若想延年益壽,仙芝必然是先從自身體魄開始發揮功效。


    總不可能吃下一株仙芝,就能讓煉氣士境界從培元境直奔到金丹境去了吧?


    那普天之下所有的山上煉氣士,都不必修行什麽功法了。那些山上仙宗隻需要一個勁地埋頭尋覓洞天福地,找仙芝食用即可。


    這種事情,自然不會發生。


    三人漫步在靈葫洞天一條山澗旁,宮子繇說道:“李兄弟可有延年益壽之感?”


    那一襲黑紅錦衣的少年搖頭笑道:“世子殿下莫不是當在下能翻看生死簿?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在下如何能得知。”


    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啞然道:“那這什麽仙藥卷的,到底靠不靠譜,萬一李兄弟吃了仙芝,非但沒有延年益壽,反而還傷到了自身筋骨,豈不是得不償失?”


    李子衿擺擺手,“那倒也不會,我覺得仙藥卷上大體還是說的沒錯,因為在下氣體雙煉,在服下那株仙芝以後,武夫境界已經從二境突破到了三境,而且渾身並無不適之感,可以見得仙芝的確有神奇功效。”


    霍如晦眼睛一亮,“哦?”了一聲,趕緊問道:“那仙芝真有如此神奇,讓人吃一株就能徒增修為境界,那武夫多吃幾株,豈不是節節攀升?”


    李子衿用看待傻子一樣的眼神望向這位橫刀鬼見愁,覺得對方說話怎麽就不先過過腦子······


    他解釋道:“這怎麽可能呢?仙藥卷上明確說了,仙藥雖好,人體對仙藥的承載能力卻是極其有限的。仙藥卷上提到‘仙芝複服,十年之內僅初次有效’,還有‘仙芝並服,十年內僅初次有效’就是說不管你有多少仙芝,有多少種類的仙芝,都隻有第一次服用時才有用。


    再想仙芝生效,就得等到十年之後了。然而真正的問題是,仙芝離開它生長的環境之後,別說十年了,連三天都活不成。而就算你在仙芝生長之地做有記號,又怎麽能保證十年之後再來,在這期間沒有人將仙芝取走呢?”


    霍如晦聽了解釋,覺得有些道理,這才不再胡思亂想。


    宮子繇笑了笑,提議道:“霍先生,李兄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咱們就在這溪流邊‘安營紮寨’吧,可以從溪流裏抓幾條魚烤來吃,而且沿著小溪走,通常也不容易迷路。”


    霍如晦點頭道:“全憑世子殿下吩咐。”


    宮子繇苦笑著搖頭:“霍先生真是······”


    一口一個世子殿下的,怎麽讓他心裏聽著就這麽不得勁呢?


    像在罵人一樣。霍如晦又不是不知道他宮子繇喜歡人家喊他公子,而非世子。


    李子衿點頭道:“可以,反正在下也餐風飲露慣了,什麽地方沒有住過。”


    宮子繇饒有興致問道:“哦?看起來李兄弟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過往?”


    身著錦衣的少年劍客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笑道:“世子殿下說‘也’?”


    那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哈哈大笑,隨手從二十四橋明月笛的“內有乾坤”裏,取出一張做工精致的小酒桌,桌上擺著三隻金樽,其中一隻金樽,此前被少年拿來給他搗過藥。


    “來來來,霍先生,李兄弟,下溪撈魚之前,讓咱們先共飲一杯!”宮子繇笑著替兩人倒酒,“可不許不給子繇麵子啊?”


    霍如晦剛想拒絕的,聽見世子殿下這句話,又把那句“不必了,霍某不愛飲酒”給硬生生吞迴了肚子裏。


    李子衿卻對美酒向來是來者不拒,尤其喜愛家鄉的劍南燒春,此刻少年接過金樽,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忽然心血來潮問道:“世子殿下,敢問扶桑王朝境內,可買的到劍南燒春?”


    宮子繇眉頭微皺,低著頭,若有所思,嘴裏呢喃著,“劍南燒春···劍南燒春······”


    思索一番後,宮子繇搖頭道:“聽起來倒是耳熟,隻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聽過了。宮中沒有這樣的酒,不過李兄弟你放心,既然你開口問了,迴頭等咱們離開靈葫洞天,我迴落京一定好好替你打聽打聽。”


    霍如晦同樣低頭沉思,劍南燒春這種酒,他雖然沒有喝過,可是卻好像從一位客人那裏聽來過。


    那位客人,似乎來自倉庚州。不過既然世子已經說了會幫那少年劍客打聽,這位橫刀鬼見愁也沒有多此一舉地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


    幾人把酒言歡之時,宮子繇說道:“待我尋到二十四橋明月簫,咱們便可以離開靈葫洞天了。”


    李子衿點頭道:“兩位願意在這裏待多久都行,承世子的情,讓在下服下一株仙芝,找你那簫之時,在下定當義不容辭。”


    霍如晦說道:“霍某沒有什麽想要的,替世子殿下找到仙兵,便離開此地。”


    宮子繇喝了口酒,笑著說兩人都太無趣了,一個比一個正經,這靈葫洞天裏頭靈氣這麽充沛,都不曉得多利用利用,練功修行一番嗎?他宮子繇出身帝王家,不能夠踏上長生路,可李子衿氣體雙煉,又在自己的靈葫洞天裏,有什麽不好意思修行的?


    而且霍先生也是,就非得要一口一口幫本公子找寶貝,就不曉得在幫本公子找寶貝的路上,“順便”替自個兒也找找寶貝?還隻是個七境武夫呢,怎麽,就已經當自己是武仙人,武道已經登頂,再難攀高,所以就懈怠了是吧?


    喝了場小酒,讓宮子繇將一個少年劍客和一個刀客武夫給劈頭蓋臉的分別教訓了一通。


    最後那位世子殿下爛醉如泥,給霍如晦扶到樹下到了個七歪八斜,昏睡過去,開始鼾聲如雷,這番睡相,哪還有半點扶桑王朝儲君的風範?就是尋常的紈絝公子都不知比他好到哪裏去了。


    然而宮子繇喜歡稱這為“不拘小節。”


    欲成大事,不拘小節。那位世子殿下,總這麽說。


    霍如晦守在宮子繇身旁,搭好了篝火,伸出雙手,緩緩烤火取暖。


    他斜瞥一眼那少年劍客,正挽起袖子和褲腳,踩入溪流中,手裏握著根削尖竹尾做成的魚竿。霍如晦不禁感到好笑,分明有利器不用,卻要費工夫用竹子做魚竿,真是個傻小子。


    那柄蒼翠欲滴的翠渠劍被少年留在岸上,靜謐無聲。


    還有一柄劍,未見少年將其拔出鞘過,但是霍如晦卻認得,那是柄文劍,隻因劍柄之上懸著金色劍穗。


    文劍倉頡。


    出神之際,那個手腳利落的少年劍客,便已經從溪流中抓起三條魚來。


    李子衿笑著將三條不停擺尾的魚兒丟上岸,說道:“一人一條。”


    晚飯之後,永晝世界雖無夜幕降臨,可李子衿還是在霍如晦的強烈要求下休息了會兒。


    自然不是對少年突如其來的莫名關心,而是霍如晦怕少年休息不好,在幫世子殿下尋找二十四橋明月簫時拖了後腿而已。


    這也是少年難得有一次無需自己守夜。


    太不容易。


    幾日過去,三人沿著溪流一路向下。


    正應了初來乍到時,宮子繇那句“也許寶貝不在山頂,而在穀底。”


    細算起來,距離李子衿,霍如晦,宮子繇三人進入靈葫洞天,也已經過去了七日時光。


    這一日在路上,李子衿好奇問道:“世子殿下,為何如此執著於沿著山澗往下走?我們一路走來,也沒有半點跡象顯示你要找的二十四橋明月簫就在溪邊啊?”


    橫刀鬼見愁霍如晦,同樣有這個疑問,隻是他人狠話不多,從來不問。


    宮子繇輕撫腰間那支二十四橋明月笛,微笑道:“此前忘記告訴二位,子繇推衍出那支仙簫除了在靈葫洞天中,還有一條線索,‘近小水’,私以為,大水是為大江大河,小水,興許就是這山澗溪流。”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宮子繇要帶著他們二人一路沿著山澗往下走。


    隻是看起來,這條溪流也要走到盡頭了,怎麽······


    正當李子衿有此疑惑之際。


    三人望見了“小水”的盡頭。


    盡頭總共有二十四道橋,每一道橋上都有著靈氣屏障,攔住去路。


    而且在那邊,有一個手持銀色長戟的黑甲巨將,站在溪流盡頭,背對三人。


    在他腳下,是一深潭,神潭中心有一物光彩照人,懸空旋轉。


    那是一支簫。


    “二十四橋明月簫!找到了!”


    “鬼將......”


    前一句,乃是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所說,後一句,乃是善斬魑魅魍魎的橫刀鬼見愁所說。


    兩人眼中綻放出同樣的光芒,那是躍躍欲試的眼神。


    李子衿眯起眼,仰望那尊身材高大黑甲鬼將,恐怕對方得有十丈高吧?


    隻不過,眼下看起來,那鬼將正在沉睡?


    宮子繇驚喜道:“那便是我要找的仙兵,二十四橋明月簫!”


    李子衿沉聲道:“看樣子,果真世間寶物藏身之地,都勢必有靈獸或是機關守護寶物。那二十四道橋,恐怕不好過,兩位可要小心些。”


    宮子繇點頭道:“霍先生,李兄弟,你們二位量力而行,讓我主攻即可。”


    宮子繇掌心的傷勢早就恢複,眼下已經滿狀態複活,並且,他穿上了曹旺之前帶迴來的那件半仙兵法袍,流芳。


    那位橫刀鬼見愁麵無表情,隻是瞬間拔刀出鞘,橫刀在側,丟下一句“鬼將我來。”便消失在原地。


    霍如晦腳下發力,拔地而起,整個人宛如一支箭矢,激射而出。


    二十四道橋分別朝浮上半空的霍如晦射出一道靈氣波動,不似劍氣淩厲,速度卻遠勝過劍氣,仿佛二十四根並無實質的捆仙繩驀然飛出,去往那位橫刀鬼見愁身邊。


    宮子繇見到此景,取下腰間那根二十四橋明月笛,放在口邊,吹響一支曲子。


    曲水流觴,宛轉悠揚,從玉笛洞口飛出數道彩光,去向霍如晦身邊,與那二十四道“捆仙繩光彩”相遇在半空中。


    霍如晦抓準時機,驟然加速,脫離控製,徑直落向那位身高十丈有餘的黑甲鬼將。


    沉睡中的鬼將被發生的動靜喚醒。


    它迴過頭來,雙目漆黑無光,然而被那漆黑雙瞳凝視之處,地麵燃燒起黑色的火焰,生生不息。


    “躲開!”李子衿一個猛撲,將還在吹著玉笛的宮子繇撲倒在地,躲過那鬼將的“死亡凝視”。


    下一刻,兩人方才所站位置,出現了象征著死亡的黑色火焰。


    火光中,萬物燃盡。


    宮子繇萬萬沒想到這二十四橋明月簫的守護神,竟是這樣一尊不能與之對視的鬼將。


    那漆黑的雙瞳,那黑色的火焰,到底是何物?


    他們不從而知。


    遠處的霍如晦,在鬼將轉過頭,睜開眼的第一課,便以刀光橫斬一記劍氣出手。


    使刀如劍,天下唯一。


    由那柄名為“鎮魂”的狹刀劈砍出的雪白劍氣匹練,硬生生擋住了憑空出現,本該燃燒在霍如晦身上的黑色火焰。


    黑與白的碰撞,陰與陽的博弈,它們相互摩擦,相互融合,在天地間迸發出不可目視的力量。


    大地開始顫抖,天際處誕生巨響,轟隆如雷,震人心魄。


    鬼將的黑色雙瞳在施展出幾道黑色火焰後,恢複正常,不再擁有這份毀天滅地的恐怖能力。


    霍如晦淩空朝下,橫刀直斬鬼將頭顱。


    這一式,氣吞山河,力拔蓋世。


    那七境武夫從天而降,恍若天庭神將,舉刀入世,周身覆蓋一層透明的武夫真氣,狹刀鎮魂的刀刃之上出現金色光彩。


    如天邊銀河,墜星一顆,直落於地,在空中拉出一抹金色長虹。


    鬼將揚起手中長戟,雙手高舉長戟,硬抗霍如晦這一記驚天劈砍。


    狹刀鎮魂一刀砍在黑甲鬼將的長戟之上,留下一道長約三寸的裂痕,威力雖大,卻已被那鬼將運鬼氣卸下三成。


    一擊未中,那位橫刀鬼見愁落在黑甲鬼將的長戟之上,抬起一腳,再猛然踩下。


    一尊身高十丈的黑甲鬼將,身形驀然下沉三分!


    鬼將張開嘴,一聲怒吼,響徹天際。


    哪怕是遠在二十四道橋之外的李子衿與宮子繇都被這聲鬼將怒吼震懾地捂住雙耳,動彈不得。


    然而立於那長戟之上的武夫,宛如戰神降世,身形一動不動,穩如山嶽。


    不止如此,在那黑甲鬼將怒吼之後,那武夫同樣張開嘴,整個身子向前傾斜,運氣一身渾厚的武夫真氣,使出一門傳說中名為“獅子吼”的功法。


    音聲如鍾,蓋過“雷聲”,洪亮無比。


    一聲獅子吼,震地山河顫抖,深潭之水激起千層浪,兩岸地麵被鬼將與那七境武夫的吼聲兩種驚天聲響震得裂開數道縫隙。


    方圓十裏之內,鳥獸散絕,精魅退避。


    當霍如晦的吼聲完全占據上風之後,那黑甲鬼將竟是被這位橫刀鬼見愁震懾地原地愣住一瞬。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霍如晦揚起狹刀,縱身高高躍起,怒吼一聲“鎮魂!”


    我以鎮魂刀,鎮壓世間魂。


    狹刀砍在鬼將肩上,直接將它的黑甲砍裂,鬼將伸手一捏,想要捏住那隻“跳蚤”。


    霍如晦不閃不避,徑直朝鬼將伸出一隻拳頭。


    大如古樹樹幹的鬼將之拳,撞上小如麻雀的武夫之拳。


    雙拳交接之時,以一人一鬼腳下深潭為圓心,一道武夫真氣和鬼氣碰撞後散發的餘震開始波及周遭方圓十裏。


    大地的裂痕愈加深沉,以至於李子衿與宮子繇二人要一劍斬開二十四橋第一道橋的靈氣屏障,躲在那道淩空虛造,不會下落的拱橋上,遠遠觀戰。


    深潭中心,武夫鎮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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