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朝雪節最後一日,聽說清晨時,不夜山便會有一場大雪,那宣示著不夜山朝雪節的結束,也宣示著扶搖天下的凜冬來臨。


    寒夜將至。


    李子衿在小師妹紅韶的催促下,終於還是來到不夜城中,打算買一件瞧得過去的衣裳。


    在進入繁花似錦的不夜城後,一位白發老嫗出現在二人身前,攔住了去路。


    她隨手拋給李子衿七枚神仙錢,說道:“畫卷小洞天之中,洞府境樹妖妖丹,賣了二十一枚霜降錢,我家小姐、蒼雲劍派丁昱,還有你,各自七枚。”


    李子衿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地“平白無故”掉到自己掌心的七枚霜降錢,要不是這白發老嫗特意趕來送一趟錢,他恐怕都忘記在畫卷小洞天內,離開那宮殿之時,被少女握住的那顆猩紅妖丹了。


    倒不覺得對方會黑自己的錢,煙雨宗不至於。


    李子衿隻是有些奇怪,問道:“明夜怎麽不自己來?”


    那白發老嫗冷哼一聲,有意無意瞥了眼李子衿身後的紅韶一眼,“臭小子吃著碗裏瞧著鍋裏,你也配?”


    說完這句話,老嫗縮地成寸,瞬間消失在少年眼前。


    留下一個一頭霧水,滿臉問號的少年劍客,無奈道:“什麽碗裏鍋裏的,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少女紅韶,一襲白衣,頭別玉簪,好奇問她那天下最好的大師兄,“師兄,什麽叫做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啊?”


    “鬼知道。”他伸出左手,溫柔地挼了挼少女的小腦袋瓜。


    在不夜城一家名為“織雲”的布店,少年劍客望著左右兩件看起來都不錯的衣裳,糾結不已。


    “師兄既然喜歡,怎麽不幹脆兩件都買下來?”少女單純至極,其實迄今為止,對於“錢”之一字,其實都還沒什麽概念。


    不夜山朝雪節期間,衣食住行都無須來自扶搖天下的煉氣士掏一分錢,故而紅韶還不知道行走江湖,兜裏沒銀子,是會寸步難行的。


    而李子衿如今雖然完全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畢竟他之前就有二十五枚霜降錢,是賣掉那隻金甲龜的收獲,此前因為種種,花掉了兩枚霜降錢,也還剩下二十三枚。


    加上今日那白發老嫗“特意”前來為少年送上七枚霜降錢。


    現如今李子衿哪怕不計算蘇斛留下來的上百枚驚蟄錢,隻算他自己的家當,就有足足三十枚霜降錢。


    而這家即便已經是不夜城中最好的布店了,店鋪之中的衣裳、錦緞,其實也賣得極其便宜。


    譬如少年此刻看上的兩件,還不能稱之為衣裳的錦緞,一樣靛青色,一樣竹青色,分別才售價九枚小滿錢和十四枚小滿錢而已。


    即便是兩件都買,也無非就是二十三枚小滿錢的價格,對如今的李子衿來說,九牛一毛而已。


    可少年是勤儉節約慣了。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自幼便從書童做起的少年,勤儉了十幾年,一時半會兒是改不掉這對自己摳門的毛病的。


    再者,李子衿也不認為節儉需要改。


    他笑道:“當兩樣東西都很好,且都可以要的時候,我隻想要更好的那一樣。”


    紅韶一手扶住下巴,一隻手又扶著手肘,作思考狀,想著那到底怎麽分辨哪一樣更好呢?


    就在錦鯉少女陷入沉思的這麽一小會兒,李子衿已經讓織雲布店內的繡娘取下那竹青色的錦緞了。


    織雲布店內,羅錦葛緞,綾絹紗紡,綢綃綈絨,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且仙家布店,不同於世俗王朝中那些以繡娘為主的布莊、繡莊。


    仙家布店中的主力,是以太平要術點化而成的紙人為主的裁縫。


    這些被太平要術點化過的紙人不但模樣與常人無異,更有血有肉,甚至有一絲神誌,懂得與人交流。


    為客人量身定做衣裳,剪裁綢緞的工藝,頗為精妙,要比尋常人更為專心致誌,細致入微。是一種更為高級的點化之術。


    而這樣一門能夠將蒼白紙人點化出神誌的神通,隻不過是那本太平要術中,相當普通的一門術法。


    更厲害的,是那變晝為夜,撒豆成兵,點石成金,揮劍成河。


    一本太平要術,唿風喚雨,翻山倒海,幾乎無所不能。


    傳聞不夜山當初就全憑那宗主祖傳的太平清領書起家,硬生生給他將宗門發展擴大到如今的恐怖規模。


    不夜城中許多勾欄瓦肆之地,也都充斥著太平要術之上術法神通的影子。


    夜裏在不夜城中打更的更夫,十二時辰不間斷位於城外放哨的夜使,繡莊的紙繡娘,紙裁縫。


    甚至是不夜城中那些風月場所中的風塵“女子”,其中都有不少,是被點化出神誌和血肉筋骨的紙人。


    隻不過當她們被太平要術點化之後,便與常人相差無幾,一些個聰明伶俐的,更是能夠不斷學習人類的經驗,懂得如何思考。


    七情六欲,也會逐漸補全。


    到最後,當初的一張紙,也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甚至還可以打通識海,開始修煉,成為一位令凡夫俗子豔羨不已的山上人。


    此時此刻,正要負責為李子衿量身的那位美嬌娘,便是一位被點化而成的紙裁縫。


    她滿臉微笑將李子衿和少女紅韶引入內室,替二位客人沏上一壺茶,笑道:“公子不將它取下來,小女子如何替公子量身啊?”


    李子衿反應過來,旋即將背上的翠渠劍取下,尷尬笑道:“還要量身?這麽麻煩麽。”


    他看著那位美嬌娘,手握一柄仙家軟矩,蓮步輕移,朝自己走來,不禁覺得有些滲人。


    那位美嬌娘理所應當道:“不經過量身,裁剪出來的衣裳就不合身,譬如公子現在身上這件道袍,便是個反麵例子,瞧瞧,腰勒得這麽緊,袖口和領子也不夠鬆,背上那塊,都快繃碎了······”


    在以言語向李子衿解釋之時,那位被點化而成的美嬌娘還湊近了對少年身上那衣衫“指指點點”了一番。


    不過都是出於好意,畢竟李子衿此刻身上所穿的,還是那蒼雲劍派小少年,丁昱的道袍,確實不太合身。


    距離三人從畫卷小洞天中出來又已經過了三日。


    前兩日李子衿還特意去蒼雲劍派所住的臨湖小築,看望了丁昱一番。


    當時那小少年正在熟睡之中,李子衿便隔窗探望,看見齊長生正在為他上藥,那位小少年身上的皮外傷,已經好了大半。


    就是聽齊長生說他體內還有一些淤傷,需要再靜養一段時日。


    而李子衿之所以答應來買衣裳,也是打算盡快換上新衣裳,好將道袍還給丁昱。


    不然老穿著別人的衣裳,算怎麽迴事?


    之前那件他相當喜愛的青衫,在畫卷洞天中被湖水浸濕,聽少女明夜說,是丁昱為自己換了衣裳。


    離開洞天之時,又因為丁昱的傷拖不得,故而著急離開,所以那件青衫沒來得及拿。


    倒是明夜,後來離開畫卷洞天之後,居然又換上了一襲黑衣,瞅那樣式,就跟她之前穿過的一模一樣。


    顯然是“同樣”一件衣裳,同色同款,少女買了無數件而已。


    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非是我等小書童可以相提並論的。


    “那行吧······”李子衿站起身,伸直了雙手,站直了身子,等著那位美嬌娘替自己量身。


    那位美嬌娘湊近少年,拉伸那隻軟矩,給李子衿上上下下,量度一番後,又拿出紙筆,記錄下少年的身形尺寸,笑問道:“公子若是想量得再精細些,可到裏屋去,脫了衣裳再讓小女子為你量身一次。”


    “不必了!”李子衿幾乎是脫口而出,有些臉紅,這位紙裁縫,在替他量身之時,舉止雖然都是有必要的舉動,沒有絲毫逾矩,但少年就是覺得奇奇怪怪的,不適應。


    那位美嬌娘也不在意,掩嘴輕笑了聲:“小女子是紙裁縫,又不是那人間女子,公子若是怕這位姑娘吃醋,大可不必。”


    看樣子,她是誤以為那紅韶,是李子衿的道侶了。


    李子衿好奇問道:“紙裁縫?”


    她點頭微笑,向李子衿簡單介紹了一番,自己的來曆,以及寥寥幾句關於替紙人點化血肉筋骨,開竅,生神誌一事。


    聽得少年嘖嘖稱奇,又上下打量了那美嬌娘一番,還真沒看出來跟人類女子有啥區別。


    那位美嬌娘,從櫃台摸出一把鎏金翦子,隨後將那張記錄下李子衿身材尺寸的紙張,撚於指尖,以鎏金翦子輕輕剪開那張紙。隨後又默念口訣,一手握住鎏金翦,一手捏起那竹青色錦緞,在少年少女的注視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瞬間剪裁出一件青衫!


    “哇!師兄,她好快的刀!”紅韶猛然起身,驚歎不已。


    “這?”李子衿目瞪口呆,一瞬間就裁剪好了?剛才那位自稱紙裁縫的美嬌娘,不過是握著那把鎏金翦子,往那竹青色錦緞上一翦,隨後速度陡然飆升,看得李子衿眼花繚亂,這剪裁速度,都可以跟閣老的身法速度相比了,隻不過拉出了陣陣殘影,要略遜一籌。


    不超過一次唿吸的時間,美嬌娘就當著二人的麵,剪裁出了一件為李子衿量身定做的青衫。


    地麵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邊角料,便是最好的證明,由不得二人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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