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已經進入奇珍樓,跟十樓的垂釣台那邊比起來,這裏真可謂是人煙稀少了。他迴過頭一看,發現少女還站在門外,正在發呆。


    鳶兒迴過神來,歉意道:“公子抱歉,我剛才走神了。對了,這奇珍樓跟別的地方有些不一樣,我得先提醒公子,奇珍樓本身就是一件品秩極高的仙家法寶,加之有渡船上的供奉聯手在其中布置陣法,所以雖然從渡船外麵看,奇珍樓隻有六樓和七樓兩層,但實際上,這裏麵卻有十八層樓,鳶兒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總之就是不像表麵看到的那麽少就對了,一樓的法寶不怎麽樣,可越是往上,東西也就越好越貴。”


    李子衿驚訝道:“哦?那就是說,此地是以奇門遁甲布置,故而‘內有乾坤’咯?”


    少女眯眼笑道:“公子真是博學多才,鳶兒就不懂什麽奇門,什麽八卦的。”


    李子衿轉過身,繼續朝裏走去,苦笑道:“什麽博學多才,就是年幼時,陪個呆頭鵝一起讀書,強逼著自己啃了幾本破書罷了,半吊子水,不值一提。”


    那個白衣少女卻不這麽認為,由衷誇獎道:“那公子就不隻是博學多才,還謙虛。”


    前麵那個青衫背劍的少年劍客,背對著少女,翻了個白眼,不再與她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爭論,轉頭去看周圍那些擺放在櫃台上的“奇珍異獸”、“稀罕玩意”。


    而鳶兒就很好的擔當起了向導,邊走邊為李子衿介紹起這座名副其實的奇珍樓來。


    “奇珍樓,有兩個作用,一個呢,是向山上煉氣士出售各種各樣的符籙、紙人、朱砂、妖丹、隻要公子能夠想到的,這裏應有盡有。第二個作用,則是奇珍樓專門有個地方是售賣釣竿的,而且那個名為“來去閣”的閣樓。可以將所有乘客釣到的稀罕玩意兒買下,價格公道,當然要是有人不想賣,也可以自己留著,等下了渡船轉手他人。這點相信公子已經知道了,畢竟公子那隻金甲龜就是賣與了來去閣嘛。”


    李子衿嗯了一聲,隨手從一樓櫃台那邊,拿起一張幹癟癟的紙人,覺得有些好笑,問道:“這個是?”


    櫃台那邊,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舉止頗為端莊,她端坐在櫃台另一頭,聽見有人出聲詢問,便將視線投向李子衿這邊,瞥見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中拿著枚蒼白紙人,在小聲詢問,便走過來,微笑著解釋道:“客人手中這個,叫做蒼白紙人,有些近道家的符咒,可分開稱為‘符’和‘咒’,客人手上這個蒼白紙人,便等同是有‘符’無‘咒’,尚且需要以法咒為它‘開竅’,它才會醒過來。”


    鳶兒倒是也陪其他客人來逛過奇珍樓,隻是那些煉氣士,大多數都對這種相當基礎的仙家物品頗為熟悉,根本無須詢問掌櫃,故而鳶兒自己其實也對這奇珍樓一樓的小玩意兒們不夠了解,所以剛才才不敢迴答李子衿的問題,生怕自己哪裏說得不對,反而誤了他的大道。


    山上煉氣士,一心問道,事必躬親,凡事更是追求細致入微,不可有半點差池,稍稍一點微小的錯誤,在躋身金丹境乃至是日後能夠修為大乘,渡劫飛升之時,麵對心魔,那些微小的錯誤都會無限放大。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鳶兒又是從小擔任渡船侍女,自然一向秉持著謹言慎行的作風,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寧可沉默不語,也不誤人子弟。


    而那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作為掌櫃,自然對這種仙家物品如數家珍,極為了解,從一件法寶的來曆、用途、使用利弊都可以拉出長篇大論來,若真讓她敞開了講,光這個看似輕巧的蒼白紙人,都能讓這位掌櫃,從天亮,跟少年聊到天黑去了。


    李子衿聽完後,有些感興趣,已經打算掏錢買下這個一眼就被自己相中的小玩意兒,他笑望向那位風韻猶存的掌櫃,好奇問道:“敢問掌櫃的,這樣一隻蒼白紙人,該如何以法咒開竅?價格多少?我若是買下,掌櫃又能否為我替它開竅?”


    那位婦人微笑不已,“這種蒼白紙人,不過是道門法器中最普通不過的物件兒了,一張蒼白紙人也就一枚小滿錢而已。客人若是喜歡,這張便送給客人了。”


    話剛說完,隻見那婦人嘴唇微動,像是在小聲催動法咒,聲音猶如細蚊,微不可聞,隨後李子衿掌心那張蒼白紙人,如同“活了過來”,它原地站定,四肢齊全,站在少年掌心,做出雙手叉腰狀,儼然已經開竅。


    李子衿驚喜道:“果然奇特,那晚輩便卻之不恭了,多謝掌櫃的,祝掌櫃的財源滾滾,日進鬥金啊!”


    那位婦人緩緩點頭,笑納了少年郎這句祝賀。


    ————


    青衫少年,身後背劍,一路抬起一隻手臂,手臂上有一隻蒼白紙人,在少年手上活蹦亂跳,玩的不亦樂乎。


    渡船侍女鳶兒一襲白衣,薄紗長裙,相伴少年身側,暗香盈袖,氣若幽蘭,她輕啟朱唇,抱怨道:“公子怎麽就收下了容夫人的贈禮,難道公子沒看見容夫人那眼神都······”


    方才一樓的玩意兒,除了這蒼白紙人,便沒有能讓少年再提起興趣來的東西了,兩人此刻已經登上二樓,所以鳶兒好意提醒李子衿。


    李子衿一邊逗弄著肩上那隻已經開竅的蒼白紙人,一邊微笑道:“看見什麽?看見那位夫人,眼神像是要吃人麽?”


    鳶兒點點頭,目光關切,加快語速說道:“公子既然看出來了,為何不花錢買下這蒼白紙人,一枚小滿錢,對公子來說壓根兒就不算什麽,也好過······讓人給惦記上。”


    “讓人給惦記上”這幾個字,少女說得極為輕盈,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得清。


    然而李子衿卻指向一處,又問道,“鳶兒,那是什麽?”


    少女踮起腳尖,才能夠不被過往人群遮住視線,李子衿一隻手扶住鳶兒,好讓她不至於摔倒,朝牆上懸掛的那幅畫有數名修士畫像,而且畫中人的麵相可以不斷轉換的神奇畫卷望去。


    那幅畫卷周身散發出些許霧氣,瞅著仙氣渺渺,凝神望去,畫卷中的人形畫像不斷變換容顏,時而像是老翁,時而又像是年輕人,時而女子,時而老嫗。每當畫卷變化畫像容顏之時,畫卷表麵就會有陣陣漣漪,是靈力波動導致,看著頗為神奇。


    在那幅畫卷之下,又有一張榜單,張貼了數十個名字,每個名字之後,還帶有後綴,上麵是境界、法寶等信息。


    鳶兒看清那幅畫卷和畫卷之下的榜單後說道:“公子,那便是懸賞榜。因為仙家渡船流動人口比較多,所以基本上每艘仙家渡船之上都有懸賞榜。榜上會表示對方的懸賞價錢、對方最後一次露麵之時的境界,甚至有一些還會詳細標注修士的本命飛劍或是法寶。”


    “境界越高的,未必價錢越貴,因為懸賞榜還有一個“加價”的作用,就是整個扶搖天下的渡船,都可以替那個被通緝的人加價。所以會有一些在榜上有名,可是境界卻並不算頂尖的家夥們,這些人便是得罪太多人了,故而懸賞價格高。”


    “另外,懸賞的規矩還分為兩種。“活”、“死”,是說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如果要死的,隻需要將對方人頭取迴,在任意一家仙家渡船,都可以兌換賞錢。若是要活的,就得將懸賞榜上的人生擒到渡船之上,關押進每艘仙家渡船的“囚仙籠”中,如此方可換賞錢。”


    李子衿看著鳶兒,默默聽著少女的言語,不時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自己在認真聽。


    聽完鳶兒的詳細解釋後,李子衿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公孫博會說出那句,聽起來有些奇怪的言語的理由了,“破壞渡船的行為”,譬如劈開囚仙籠,打破結界,劫走懸賞榜上的修士。


    這樣的話,渡船便隻能自己掏腰包將神仙錢墊上,繼續懸賞那個逃走的榜上人。所以扶搖天下的仙家渡船,都是有相當深厚的背景與財力的,每一艘渡船的主人,都不簡單。


    否則也不會輕易接下這種看似賣力不討好的懸賞了,同時,這也是渡船老管事公孫博,看起來做事如此蠻橫不講理的原因,一方麵是那個修士確實不占理,另一方麵則是有渡船的主人撐腰,天塌下來,上麵也有人可以擺平。


    最後一方麵,便是老管事想要殺雞儆猴,好教這群在燕國永安渡上船的修士們,個個心裏掂量著點,若是硬要沒事找事,下場會是如何。


    鳶兒說完之後,看見李子衿的眼中出現了一絲震驚,連肩上的那隻蒼白紙人也沒心思逗弄了,直勾勾地望著那幅畫卷和畫卷下的懸賞榜。


    李子衿剛才在畫卷上看見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絕色容顏,是一位擁有傾城之姿的嫵媚女子。


    在驚鴻一瞥發現那個女子畫像後,畫卷中的人形畫像又瞬間變換為其他人,少年便隻好瞥向畫卷下麵的榜單名字,果然發現了那個女子的名字。


    她的賞金,竟然在那奇珍樓二樓的懸賞榜中,位列第三名,擁有高達一百枚驚蟄錢的賞金,可以說,她隨時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會不斷遭遇刺殺,這樣的賞金,已經足夠讓無數山上亡命徒趨之若鶩。


    那個高懸於扶搖天下所有仙家渡船懸賞榜上第三的名字。


    蘇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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