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從我們進入無定城,到離開這裏,一切都進行得太順利了,你不覺得麽?就好像有人暗中順水推舟,替我們清掃了一切的麻煩一樣。”


    李子衿一手扶著下巴,迴想起在無定城中發生的一切,好像自從那個假扮蘇斛的神秘女子出現過之後,一切麻煩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臥龍客棧中遇到的燕國官兵查案,也與自己無關,隻是巧合而已。


    蘇斛其實已經坐迴了車廂中,當然不可能真的跟自家公子互換角色,李子衿也不可能答應她,此刻青衣女子正一手提著簾子,好讓外麵的風吹進來降降溫,“公子,真要拜入那無定宗門下?”


    在前麵一襲鎏金長袍,策馬狂奔的少年嗯了一聲,“無定無定,跟公子我一樣,居無定所,漂泊在外,不是很契合麽?”


    蘇斛看著自家公子落寞的背影,輕描淡寫的這麽一句話,便讓她感到有些心酸。


    那少年在外漂泊不過數月時間,然而自己呢?三百多年,如同白駒過隙,不知不覺間,她就已經修煉出八條尾巴了,不知不覺間,她就已經元嬰境了,再然後,她都已經從元嬰境跌境為煉神境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若真要依那少年所說,那麽她蘇斛才是最配得上做無定山弟子的那個人。


    青衣女子輕輕放下簾子,不讓前方那個少年郎看見自己的表情。車廂中的蘇斛慘淡一笑。


    當年身邊的那些小狐狸,早就已經死光了,她們沒能跟自己一樣,踏上修道之路,延年益壽,短則十幾年,長則幾十年,可終究都沒能陪自己走到如今。


    轉眼之間,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啊。


    蘇斛想起少年剛才的背影,就聯想到自己的青蔥歲月,少女年華。


    一想到這裏,從來都沒心沒肺的狐妖,眼角也滑落了兩行淚水。


    ————


    一個青衣書生從囚仙籠中被放出。


    他手中那柄破碎不堪的折扇上寫著以理服人四個大字。


    趙長青迴望一眼,朝恩師李浩宕深深作揖,長揖不起。依舊被困在囚仙籠中的紫微書院副山長李浩宕此刻卻已經神魂分離,無法辨認自己的學生,更無法向學生揮手作別。


    良久,有一位錦衣男子腰間懸劍,這位劍修一步跨出,便出現在趙長青身邊,輕拍了拍書生肩膀,勸解道:“長青兄,快起來吧,趁緝兇司還沒改主意之前,趕緊離開京城。”


    若是李子衿在場,定然能夠認出這位錦衣男子就是當初守在轆轤關的統隘長,是一座與大煊王朝交好的山上仙宗,派來大煊京城,守在轆轤關擔任統隘長,進行為期半年的下山曆練,作為內門弟子晉升祖師堂嫡傳弟子的考核。


    這位即將成為自家宗門祖師堂嫡傳弟子的錦衣劍修好說歹說,才將青衫書生勸了起來,趙長青看了一眼那人,朝他抱拳道:“溫兄,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一位山上煉氣士,被軟禁在囚仙籠中的滋味並不好受。


    這些日子,多虧這位溫姓劍修日日給趙長青和李浩宕師徒二人偷偷送飯送水,才讓他們捱到如今。


    溫年擺擺手,“客氣什麽?舉手之勞罷了。隻是眼下我為期半年的山下曆練也結束了,不日便要啟程迴宗門複命,之後李山長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過了······唉。”


    趙長青眼含惋惜地看了囚仙籠一眼,搖搖頭道:“先生這些日子又何嚐好受過半點?神魂被強行剝離,困龍釘鎖住脊骨,一身修為盡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


    說到後麵,青衣書生已經攥緊了拳頭,骨頭吱呀作響,恨自己境界不夠,無法救先生於水火之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先生遭受非人待遇。


    “趙長青愧對恩師!”青衣書生滿臉淚水,再次朝那位已經近乎瘋癲,在囚仙籠中胡言亂語,神智如同三歲稚童的紫微書院副山長,李浩宕。


    溫年隻能搖頭歎息,“李山長鐵骨錚錚,寧死不屈服於大煊王朝,雖然我不知道大煊究竟想從李山長口中問出什麽,但是長青兄你一定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也許他們從李山長身上得不到的,就隻能將矛頭轉向他的學生們,長青兄也會被推到風口浪尖,自身難保。”


    趙長青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就要離去,臨走時問那溫年,“溫兄,可有我那幾個小友下落?”


    溫年自然知道趙長青在說什麽,這幾個月來,他一得空就會偷偷跑來給趙長青送水送飯,然後告訴他一些外麵的動靜,譬如紫微書院的那群學生,“意外”死在了鬆萍郡,又譬如如今京城外的“南紫微”,其實已經名存實亡,而早先那幾個學生不遠千裏,跑去傳信,試圖兩院聯合對象——道玄書院,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大煊王朝三座書院,太平書院已伴隨太平郡滅亡,紫微書院也名存實亡,如今整個大煊王朝,便隻剩下坐落在極北的道玄書院了。


    至於趙長青那幾個小友,溫年曾在轆轤關與他們見過,當時還記得他們的通關文牒上,隻有兩個姓名,溫年還曾阻攔過對方,隻是最後那個一臉麻子的武夫,掏出了一把出自龍虎山正一道天師府的匕首,溫年才給了龍虎山一個麵子,放那四人通行的。


    山上煉氣士萍水相逢,若是能夠結下一份善緣,哪怕隻是一份微不足道,舉手之勞的香火情,其實在日後修道過程中,都極有可能為自己帶來不可估量的收益,越是境界高深,延年益壽之後能夠長生久視的煉氣士,越會在乎這份看似無足輕重的香火情。


    而成千上萬份微不足道的香火情,最終凝聚在一起,必然會有著遠超期望的作用。


    溫年對那一臉麻子的武夫是如此,對八境儒生趙長青亦是如此,諸如此類的香火情,其實溫年“施舍”出去過不少,別看如今都是白白付出,但無論是送出香火情的人,還是收下了這份香火情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在日後某個風和日麗的晴天,自己說不得就需要將當初那份微不足道的香火情還給對方,而且說不定還要加倍償還。


    溫年點頭道:“你是說那兩名少年,一名少女,還有一個滿臉麻子的武夫對吧。”


    趙長青一喜道:“對,就是他們,太平郡郡守少爺,書童,還有陸家小姐,那個武夫是陸家一位供奉,溫兄知道他們在哪?!”


    溫年四下打量了一番,攤開手掌指向一處,說道:“長青兄,此地人多耳雜,咱們先離開再說?”


    趙長青同樣四下環顧一番後點點頭。


    夜色裏,劍修溫年,書生趙長青,一個禦風,一個禦劍,飛向空中,緩緩離開大煊京城。


    在雲霄之上,坐鎮天幕的儒家聖人隻瞥了一眼便繼續閉目養神,隸屬於大煊王朝的修士,又是兩張熟麵孔,他自然不會去管,可若是類似於燕國境內,雲霞山宗主唐吟那般身份的修士,他就不得不出於規矩,“禮送”人家出去了。


    二人禦風禦劍飛出極遠,已經距離大煊京城數百裏,才在一處山崖落腳。


    溫年打量了周圍一番,確信安全之後轉頭望向青衣書生,小聲說道:“長青兄,你那四個朋友最後一次出現,似乎是在燕國境內,雲霞山。”


    趙長青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是我送他們去的,再之後呢,還有沒有消息?”


    溫年又說道:“再之後,大煊王朝似乎又派出了幾個境界極高的修士去捉拿他們,據我所知光是八境修士就有兩位,而且還有一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夫,單刀韓翦,此人心狠手辣,出手淩厲,就連我碰上他都未必是對手,有他坐鎮,恐怕你那幾位朋友兇多吉少啊。”


    趙長青皺眉道:“大煊真是對幾個少年郎趕盡殺絕,居然請出這麽多八境地仙,圖什麽?”


    溫年搖搖頭:“這就不是我一個小小統隘長能夠知道的了,此事做得極為隱秘,除了京城緝兇司,整個大煊都無幾人知曉,我也是拖山上朋友偷偷打聽才得知的。無論如何,你那幾個朋友都已深陷棋局,怕隻怕大煊王朝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你如今再去,隻會徒勞而返。”


    趙長青臉色極為難看,責怪自己沒能做好恩師吩咐的事情。


    溫年於心不忍,便多提了一嘴:“在入轆轤關時,你那幾位朋友曾亮出一柄出自正一道的匕首,我猜測他們也許跟龍虎山天師府有些關係,你若是毫無頭緒,不妨走一趟龍虎山,也好過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趙長青驚喜道:“此話當真?!”


    溫年微笑道:“我溫年為人如何,長青兄豈會不知?隻是此事是我的猜測,不敢保證他們一定就在龍虎山,若你去了見不到人,可不能怪兄弟我。”


    青衣書生朝那劍修抱拳,感激道:“溫兄待人以誠,願意雪中送炭,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怪你?那麽我即刻便動身,走一趟龍虎山。”


    說罷,趙長青腳尖點地,禦風去往龍虎山。


    劍修溫年微笑目送書生離去,最後禦劍離開時,喃喃低語道:“世事如棋,人人如子,又豈是你我二人所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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