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此人,已經不需要考慮失去最後一道劍氣之後的結果了,李子衿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將注意力集中在一點之上,隻因眼前這個女子,極有可能是自他逃離太平郡以來,所麵對過最強的對手之一,甚至可以去掉這個“之一”。


    那道淩厲的劍氣匹練已經唿之欲出,毫無疑問,一位十境劍仙借給少年郎的無上劍氣,若擊中敵人要害,可以輕易斬去九境之下一切修士,哪怕是如同韓翦那樣已經修成銅筋鐵骨的八境武夫,依舊扛不住這道劍氣。


    那道劍氣給韓翦造成的腿傷,甚至影響到了三個月後他與蘇斛的生死搏殺,正因為腿上的隱隱作痛,限製了韓翦這位八境巔峰武夫的速度,才讓同為八境的蘇斛能夠屢占先機,最後在關鍵手上略勝一籌,將韓翦滅殺。


    其無上劍氣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哪怕是那個幾乎以一己之力將整座太平郡屠殺殆盡的長眉道人,麵對這道劍氣也隻是以法寶抵擋,不敢用肉身硬扛。


    然而眼前這位青衣女子,麵對即將噴薄而出的劍氣匹練,卻神色鎮定,雲淡風輕,仿佛隻需動動手指頭,便能將這道劍氣化解得無聲無息一般。


    “蘇斛”微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給你帶來好消息的那個人。”


    “可你也給我帶來了壞消息。”李子衿不置可否,隻是盯著那青衣女子,開門見山道:“你想怎麽樣?”


    隻是少年郎顯然不是來問問題的,不過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因為他指尖的那道劍氣,已經激蕩而出。


    此人境界深不可測,且來曆不明,如果她對自己出手,隻怕兇多吉少,必須先下手為強!


    雪白劍光刹那間將整間屋子照亮,一道碗口粗的劍氣匹練宛如洶湧波濤,仿佛在海麵上掀起滔天巨浪,幾乎要將那個青衣羅裙的女子整個淹沒在劍光之下。


    李子衿已經轉過頭,閉上眼,一手扶著另一隻手,好讓劍氣不會撞偏,盡管如此,他緊閉的雙眼依舊可以感受到那道劍氣所刮起的光芒是多麽刺眼,正麵硬接這道劍氣,不說接不接下,光是那灼眼的雪白劍光,便可以讓天下煉氣士知難而退,避讓三分了。


    隻是少年郎側對著那女子,又緊閉著雙眼,錯過了可教他瞠目結舌的一幕。


    隻見那青衣羅裙的女子以指尖微微抵住那道迎麵而來的劍氣“劍尖”,同樣是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凝聚出一道碧綠光芒,蒼翠欲滴,極為柔和,與少年指尖奔湧而出的那道雪白劍光相互映襯,照得整間屋子白綠相間,散發出極為古怪的光芒。


    好在那青衣女子事先以劍氣隔絕出一處小天地,好讓兩人所在屋子不能被所見所聞,察覺不到半點異常,否則此時的紅袖招,恐怕早就亂成一鍋粥了,燕國官府也會很快將這裏包圍起來。


    那假扮蘇斛的女子鬢發飄搖,如狂風拂過雲彩,更為她增添了幾分仙氣,指尖碧綠劍光倏忽之間竟然硬生生地將少年郎使出的最後一道無上劍氣給原封不動地送迴了他指尖!


    看起來她就並攏雙指,麵無表情,就那麽輕描淡寫地朝前麵輕輕一推,就將一道九境之下皆可殺的雪白劍光活活逼迴了少年指尖,還給了李子衿。


    “省省吧,老酒鬼借給你的最後一道劍氣還是留在有用的地方,你那條劍主之路,還長著呢······”


    這是少年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劇烈的頭疼將少年喚醒,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公子,你醒了。”


    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兩人不過一尺距離,她正俯首看著他。


    女子青衣羅裙,髻發垂雲。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反應,李子衿猛地一個翻身,就已經將指尖抵住她的脖子,隱隱有雪白光華在少年指尖凝聚。


    蘇斛被嚇得不輕,她能夠清晰感受到此刻凝聚在自己喉嚨上的那兩根指頭,上麵的劍氣也好、劍意也罷,隻要他出手,那麽自己便會死得徹徹底底,神仙難救,而且即便是如今跌到六境,蘇斛卻還是擁有八境的眼光,知曉即便是自己跌境之前,也絕對接不下這道劍氣,她額頭留下豆大的汗珠,慌張不已,第一次感覺死亡離自己如此的接近,甚至比起跟韓翦的生死搏殺,更為危險,更沒有懸念,那這道劍氣之下,無論她蘇斛是如今的煉神境,還是此前的元嬰境,結果都是一樣。


    會被一劍抹殺。


    蘇斛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


    李子衿沒有立刻收迴手指,先是快速在腦海中迴憶了一番,他想起自己好像已經將最後那道劍氣用掉了才對,怎麽會還在體內?


    難道是夢?


    不,絕無可能,太真實了,他尚且能夠清晰的記住當時發生的每一個細節,那個假扮蘇斛的女子,她的每一個神情、姿態、語氣,言行舉止,為他作畫講解扶搖天下、倉庚洲、大煊王朝以及燕國的山水形勢,廟堂與江湖上的許多秘辛。


    絕對不是夢。


    李子衿皺眉問道:“你是蘇斛?”


    她驚疑不定地小聲迴答道:“我不是蘇斛,還能是誰?”


    收迴食中二指,指尖的雪白劍氣緩緩消散,返迴體內,李子衿也是大汗淋漓,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這個青衣女子,同樣是沒有以術法遮掩容貌,跟當時一模一樣的垂雲髻,隻是眼神似乎又很熟悉,跟那個女子的清冷和不食人間煙火完全不同。


    眼前的蘇斛,眼中有一股天生的狐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狐媚是一種天性,是無法遮掩,做不了假的。


    確信無誤後,李子衿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苦笑道:“你的確是蘇斛。”


    剛剛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差點就要身死道消,而且還會死得不明不白的青衣女子心有餘悸,也不敢怎麽樣,隻是嗔道:“公子好大的火氣,一來就要殺了奴婢······”


    少年搖了搖頭,“抱歉,我以為是······算了,一言難盡,日後慢慢說與你聽。”


    不明所以然的蘇斛十分乖巧地嗯了一聲,給自家公子端來一盆水,她從水盆中取出一張幹淨的帕子,擰幹之後交給李子衿,“公子洗把臉吧,看看你,滿頭的汗。”


    少年接過帕子,心不在焉地洗了把臉,看著窗外的天色,好奇問道:“我睡了一夜?你又是什麽時候迴來的?之前又到哪裏去了?”


    麵對這連珠炮一般的問題,蘇斛微微一怔,迴答道:“公子這麽多問題,讓我先迴答哪一個才好?”


    見他沒什麽心情開玩笑,蘇斛便正色道:“公子已經睡了一整月了。”


    李子衿驚訝地望著她:“你說什麽?怎麽會······”


    蘇斛白了他一眼,“奴婢還想問公子,之前一個人在房間裏做了什麽才能一睡就是這麽多天呢。”


    似乎想起了什麽事,蘇斛臉色古怪,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家公子,好像是知道了一件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李子衿斜瞥她一眼,沒好氣道:“有話快說。”


    蘇斛隻得如實招來,笑道:“如今這無定城都快傳開了,說有位叫王海的外來公子爺,喬裝打扮進入這紅袖招,身邊還帶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婢女,名叫陳芳,也不點紅袖招的姑娘們作陪,就隻是與婢女二人日日夜夜住在裏,銀兩管夠,一個月都沒出過房門······”


    李子衿越聽越頭皮發麻,最後更是氣笑道:“還有呢?藏著掖著作甚麽,這麽離譜的話公子我都聽過了,難道還有更過分的?”


    蘇斛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望著自家公子,連連點頭,好像在說跟她都沒有關係啊,是外麵那群管不住嘴的小娘皮們私下裏傳開的。


    李子衿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說來聽聽,公子我保證不生氣。”


    蘇斛眼睛一亮,“真的?”


    少年用力地點點頭。


    女子如獲敕令,一雙眼眸眯成縫,輕聲說出那句“更過分”的話,“她們給公子你取了個響亮的外號,叫做······叫做······一丈槍!”


    後麵半句話,蘇斛沒敢說,外麵那群紅袖招女郎,都笑說至少要一丈高,才能一個月閉門不出吧。


    床單應聲而碎,被少年單手撕裂,李子衿好像耳朵不好使的模樣,又側過頭,將手掌附在耳旁,又問了一遍:“叫什麽?”


    蘇斛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開玩笑,這家夥都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了,這時候再火上澆油,不是自討沒趣麽?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化名王海,新得了外號“一丈槍”的俊秀少年翻身下床,嚷嚷著讓她把翠蕖劍借給他。


    “公子借劍作甚麽······”


    “老子今天要問劍紅袖招!”


    “公子冷靜啊······”


    “別攔著我!”


    屋外碰巧路過的一位清倌恰好聽見了屋裏的動靜,知曉那名為王海的富家公子竟然醒了之後,便吼道:“一丈槍醒啦,一丈槍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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