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倒持一柄古劍翠蕖,藏身在三樓走廊上,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離開過這個位置。


    包括此前老板娘、店小二、胖廚子三人齊聚在廢墟處,就站在三人身後不足一丈遠的李子衿都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屏住唿吸站在原地。


    他袖中撚有三張符。


    一張法力即將消失的隱身符,此前正是撚碎此符才讓李子衿躲了這麽久。


    一張還未使用過的分身符,三個月前,李子衿憑借此符外加一道無上劍氣,重傷韓翦,至今還讓那個刀疤臉腿上留有疤痕,腿腳也不如當初利索了。


    一張同樣以靈光開竅後,尚未使用過的替身符,此符與前麵兩符都是出自龍虎山天師府,是武夫宋景山,在駕馬車帶領三名少年少女逃離太平郡時贈與李子衿的。


    宋景山的一位好友,在那龍虎山上修行,是正一道的外門弟子,上山幾年,還時常與宋景山有書信來往,曾送給宋景山許多自己親手繪製的符籙,後來宋景山為了保全三名少年少女,將符籙轉贈給了他們。


    李子衿袖中這三張,其實就是最後的三張符籙了。


    雖然隱身符、分身符、替身符這三種符籙都是道門最簡單不過的入門符籙,但若是使用得當,依舊可以創造絕境逢生的機會。


    上一次,韓翦不就陰溝裏差點翻了船麽?


    洛十一麵朝房門外的走廊一角,微笑道:“找到你了。”


    李子衿一驚,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但是也不能繼續待在原地坐以待斃了,眼下那個店小二還在一樓大堂,胖廚子也下樓去了,隻剩下那老板娘一人在此地,是個機會。


    “老板娘,你這兒是黑店吧?“李子衿主動解除了隱身符最後那一點時效,將一張所剩無幾的隱身符完全撚碎,笑望向那位姿色平平的客棧老板娘。


    洛十一懷抱金算盤,眉眼帶笑,同樣不急於出手,反正那刀疤漢子說了,隻要活捉眼前即可,那麽如果能不出手,就這麽跟對方坐下來聊聊天,等著他收拾完那個其實是狐妖的白衣女子之後,再轉頭迴到客棧來付錢給自己,其實更合她意。


    在洛十一心中,打打殺殺,無甚意思,不如算算賬,數數錢來的快活。


    李子衿主動找她閑聊,她倒也樂在其中,迴答道:“不是很顯而易見麽?”


    李子衿想起一事,那幾個名為十香肉的包子,他一塊沒動,蘇斛倒是聞了聞,隻是也並未下嘴,於是笑道:“老板娘,十香肉,是什麽做的,該不會,是那個吧?”


    洛十一咯咯直笑,明知故問道:“哪個?”


    少年朗臉上笑容更盛,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十一,補充道:“就是那個啊。”


    洛十一不再與他玩猜謎遊戲,坦誠道:“哦,你說人肉啊,是又如何?”


    一劍開天的前輩,臨走之前未曾留下幾句言語,唯一一句便讓少年記到如今。


    術高莫用,出劍問心。


    一間謀財害命的黑店,又多半與那刀疤臉勾結,要對自己趕盡殺絕。


    既然如此,自己出劍時,便沒有任何負擔了。


    少年瞥了眼一樓大堂,那個店小二蠢蠢欲動,還有之前的胖廚子也不見了,不知去了哪裏,李子衿仍舊問道:“你開你的黑店,我過我的北漠,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洛十一微嘟著嘴,頗為遺憾道:“之前可以,現在不行了。”


    少年好奇道:“為什麽?”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住嘴唇,“因為···你的問題太多了。”


    活人就是這點不好,聊天都不會聊,隻會一個勁的問問題,真是無趣,還是死人好,不會說話,安安靜靜,多好。


    “那就是沒得聊咯?”


    “你說呢?”


    李子衿臉上沒了笑容,抬手一劍遞出,沒有花裏胡哨的劍氣縱橫,也無詭譎多端的劍招變幻,隻是提劍,出劍而已。


    一柄碧綠長劍翠蕖,夾雜著些許尚未成氣候的劍意,徑直刺向洛十一麵門。


    洛十一腳尖點地,迅速後退,不願意硬接下這一招。


    李子衿的確是一境煉氣士,尚且連劍修都算不上不說,然而客棧中的這幾位,也並非什麽修為高深的煉氣士,否則也不會常年待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漠之中,開著一間黑點,靠著販賣無須成本的十香肉為生了。


    老板娘洛十一身形向後飄移,李子衿窮追不舍,持劍追擊。


    樓下的胖廚子從二樓聞訊趕來,見到有架打,頓時興奮不已。


    一樓大堂中的店小二剛打算上樓,便被胖廚子叮囑道:“守住大門!”


    於是那店小二想了想,又退了迴去,守住了客棧大門,好讓那狡詐多端的少年郎避無可避,逃無所逃。


    一位廚子,一位老板娘,聯手迎敵,還怕治不了一個區區一境的少年郎麽?


    當那個胖廚子加入戰場後,局麵便開始一邊倒了起來,洛十一一手斜抱算盤,一手在算盤上快速撥弄,無數算珠如暗器般飛出,激射向那少年郎。


    胖廚子在他背後與老板娘洛十一包圍住少年,夾擊李子衿於走廊前後,使其身法移動的空間不斷縮小,最終不是中刀,就是被如同暗器般的算珠擊中,無論是哪一種,後果都不會好受。


    李子衿學那女子劍仙唐吟在破敗古寺中與蘇斛的妖狐真身廝殺時的一記劍招,挽了一個劍花,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在空中不斷揮舞,將密密麻麻的暗器算珠悉數攔截彈飛,以劍身作守勢,腳下挪動的幅度極為狹窄,尚且不會挨身後廚子的刀子。


    少年在兩人夾擊中顯得遊刃有餘,尚未學會一門劍法,還不是劍修的少年,便已經能夠同時與兩位二境修士對敵,也難怪世間修士都說“麵對劍修,當提一境看待”。


    當然,一境之差,區別不小。


    隻因洛十一答應了韓翦,是要“活捉”李子衿,否則買賣作廢,她們喜歡屍體,那刀疤臉要屍體又無用。


    須知在廝殺當中,無論是一對一的捉對廝殺,還是數十位修士,乃至世俗王朝之間以十萬百萬人為單位的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活捉”都要比滅殺來的困難,真要想將一個人活捉,其難度也許是殺掉他的數倍,甚至數十倍。


    除了要看對方有無看家本領之外,還需要格外關注那人的跑路功夫,修道不已,哪個山上修士,沒有幾樣保命的法寶傍身?沒有幾門跑路的遁法神通?沒有幾張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亮相的逃命符籙?


    可能麽?


    所以哪怕是麵對李子衿這樣看似能夠被三人手到擒來的少年郎,境界再怎麽卑微,洛十一也是滿打滿算的,當他為一位一境劍修、二境煉氣士來看待。


    胖廚子更是提前叫那店小二守住一樓大門,斷了少年的逃生之路,由自己和老板娘洛十一,慢慢消耗對方的體力和靈力即可。


    區區一境煉氣士,識海內能有多少靈力?在兩人的合力夾擊之下,又能剩下多少?


    殺人不過頭點地,活捉一位能夠傾力出劍的對手,卻如同水磨工夫,需要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


    所以李子衿才能在同時麵對兩個境界比自己要高的修士之時,表麵看起來不落於下風,當然,若是他願意使出最後那道無上劍氣,那麽不用表麵看,而是真正的不落下風了。


    可無上劍氣隻剩下一道,即便是他有辦法讓那老板娘和胖廚子站成一線,自己一箭雙雕利用無上劍氣將她們斬殺,可樓下的店小二呢?萬一蘇斛沒打過韓翦呢?


    下一次再麵對強敵呢?


    無論如何,他李子衿都不願在這樣一個小地方,就把無比珍貴的最後一道劍氣用掉。


    如此一來,他所能仰仗的,便隻剩下手中那柄蘇斛留給自己的翠蕖劍。


    其實這些外物,在少年眼裏都不是最厲害的。


    他最大的依仗,是看出了對方對他沒有下殺手,雖然不知道出於何種緣由,總之那二人出手,求傷不求殺,十分古怪,而他······卻可以傾力出劍,力求一劍必殺,麵對一間黑店,心中不會有任何障礙!


    身後的胖廚子一刀砍向李子衿左腿,是要活捉沒錯,可沒了雙手雙腳的少年郎,也他娘的是個活的,他要卸下那小子手腳,做成那十裏飄香的十香肉!


    李子衿右手始終縮在袖中,此刻果斷撚碎第二張符籙。


    胖廚子一刀砍下“李子衿”一隻腿,眼前頓時鮮血淋漓,他興奮不已,隻是還沒來得及歡唿雀躍,便有一柄蒼翠欲滴的細長古劍洞穿他的喉嚨,李子衿出現在他身後,左手倒持翠蕖劍,冷眼看待一具解過無數屍體的廚子屍體。


    與此同時,袖中第二張符籙——替身符粉碎。


    洛十一沒有如何傷感,隻是略微驚詫,樓下大堂守住大門的店小二,卻驚唿了一聲“老三!”


    左手朝右肩一扯,將翠蕖劍從那胖廚子咽喉中取出,李子衿再度撚碎一張符籙,也是作為袖中最後一張符籙的分身符。


    同時出現了兩個李子衿,同樣手持一柄碧綠長劍,一個奔向洛十一,一個從三樓走廊翻身躍下,提劍奔向那個不再駝背的店小二。


    兩個李子衿皆提劍指向各自身前那人。


    一個李子衿道:“天作孽猶可恕。”


    另一個補充道:“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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