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小雨淅瀝。


    一駕馬車行駛在山路上。


    這條山路本就坑坑窪窪,雨後便愈加難行。


    好在車夫是個體格精壯的黝黑漢子,對這條泥濘小道十分熟稔,一疾一緩之間遊刃有餘。


    這車夫濃眉大眼,光膀赤膊,嘴裏叼著根野草,哼著不知是何處偏隅村落的民謠。


    他滿身傷痕累累,氣色卻不錯,目光如炬,打量著前方道路,做足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


    車廂內,有兩名青澀少年,一名豆蔻少女。


    三人並肩而坐。


    李家少爺,李家書童,陸家小姐。


    少爺李懷仁臉色憔悴,此刻正閉目養神,他手裏緊緊地攢著半塊玉牌,銘文是以小篆寫就的“格致誠正”四字。


    另一半玉牌此時不在李懷仁身上,那半塊玉牌上麵篆刻有“修齊治平”四字。


    此次入京,李懷仁便是要取迴篆刻有修齊治平半塊玉牌,本來此事該由李懷仁的父親,大煊王朝太平郡郡守李建義來做。


    可惜李建義已經伴隨那座淪為廢墟的太平郡一共葬身火海了。


    偌大個太平郡,僅四人從火海逃生。


    ————


    三個月前。


    大煊王朝極北之地,太平郡廢墟,黑雲壓城城欲摧。


    火光衝天,屍骸遍野。


    有的屍體已被業火燒成灰燼。


    目之所及,血流成河。


    太平郡城上空烏雲罩頂,電閃雷鳴。


    一條白龍盤旋在雲層之中,它周身玲瓏剔透,頭上的犄角還稍顯稚嫩,儼然是條幼龍。


    幼龍不時地朝地麵吐出龍炎,每一口龍息都會讓鋪天蓋地的火浪滾過大地。


    在這期間,雲層中還不時有人以五雷正法引動天雷劈向郡守府。


    電光與火浪交相映照,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太平郡郡守府。


    數名修士正以郡守府的山水陣法開啟後,靈力凝聚而成的屏障抵禦龍炎和雷法。


    一開始,山水屏障還能將龍炎和雷法完全攔在外圍,但伴隨著對方每一次攻擊,山水屏障的靈力就弱一分,郡守府的山水屏障即將耗盡靈力。


    有部分龍炎已經將山水屏障燒出了個窟窿,不時有火球從外麵飛進來。


    這時,府內的數位供奉便會出手擊退火球,並且將自身識海靈力灌輸進山水屏障,用以維持陣法的穩固。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困獸之鬥罷了。


    數十位修士在外圍持劍對敵,法寶、符籙、神通、飛劍盡出,卻依舊奈何不得眼前這條幼龍。


    郡守李建義被府中侍衛和一部分留在府內的供奉修士護在中間,身旁是郡守夫人,以及一眾丫鬟,雜役。


    李家少爺與書童早先去拜訪陸家小姐了,此時也生死未卜。


    眼看著大難臨頭,所有人都將葬身火海。


    一名書院山主祭出本命字,一個大大的“舍”字從他眉心飛出,金光四射,照亮整片太平郡。


    此字一出,將數道龍炎攔腰斬斷,直奔雲層之中的那隻幼龍而去。


    雲層之上,一個道士冷哼一聲,口中念念有詞,然後他長大嘴巴,竟以道法神通將那儒士的本命字“舍”字,吞入腹中。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供奉在心中天人交戰一番,最終決定不惜以形神俱滅的代價祭出自己的本命物,一尊金身法相驀然出現在屏障之外,掌心托著一座九級浮屠。


    金身法相將那座浮屠扔向幼龍。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恐懼,幼龍身形暴閃,瞬間縮小數十丈,化為人形跌落在地。


    那座浮屠塔依舊不依不饒,直到將幼龍囚禁在裏麵。


    當一縷佛光從塔內激射而出後,金身法相與浮屠塔一同消失,那條幼龍也不知所蹤。


    灰袍老者手上搭有一柄拂塵,他輕輕捏碎手中最後一張金光燦燦的符籙,沉吟道:“浮屠塔已毀,太平郡即將成為曆史。”


    拂塵輕輕掃過符籙。


    符籙上,是用“一點靈光”開竅後,以朱砂寫就“召神劾鬼,降妖鎮魔”八個大字。


    刹那間,以郡守府為中心,方圓數十裏所有生命皆生機盡失。


    法寶、飛劍、符籙,皆化為齏粉,十萬平民魂飛魄散,上千名修士身死道消。


    一輛馬車此刻剛剛出關,車夫轉頭一看,身後道路兩旁草木瞬間枯萎,他驚疑不定地扭過頭,大力揮鞭,加速遠離。


    ————


    顛簸不已的馬車內。


    書童李子衿正襟危坐,看起來倒是比少爺更像個少爺,口中念念有詞,一路上,小書童全靠背詩打發百無聊賴的時光。


    最右邊的陸知行正在反複檢查手中的通關文牒,此事非同小可。


    大煊王朝律法森嚴,無論是山上煉氣士還是凡夫俗子,凡出入境必須出示通關文牒,身份不明者,便會當場羈押入獄,等待當地守將查明身份。


    也不是沒有過桀驁不馴的山上煉氣士打算硬闖,結果不是被大煊王朝的山水神靈顯出法相鎮壓,就是被每年輪值當地的其他宗門煉氣士聯手製服。


    無論是哪一種,下場都不太好。


    輕則被羈押入專門關押煉氣士的“囚仙籠”,等待宗門管事前來交錢贖人,重則直接被當場廢掉識海,此生便成了凡夫俗子,再不得長生路。


    經曆了長達三個月的顛簸,一行四人總算是快要到了。


    “停!”伴隨著一聲鏗鏘有力的吆喝,數十個身披盔甲,腰掛長刀的將士擋住了馬車去路。


    這些人皆是大煊王朝的精銳,值守在數十個通往京城的關隘,名為守關卒。


    在這些守關卒前方,還有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身後背著一柄劍,正雙手負後,眯著眼望向馬車。


    “籲!”車夫陡然拉緊繩子,馬車停在了一座關隘城門。


    車夫宋麻子輕輕掀起簾子,詢問道:“小姐,轆轤關到了,咱們得把通關文牒拿給守關將士看一下。”


    少女點點頭,將通關文牒遞給車夫。


    宋麻子小心翼翼抱著通關文牒,擠出個笑臉,往錦衣男子身前一湊,那人皺了皺眉,略微退後一步,分明是嫌棄車夫身上那股味兒。


    車廂內的少年少女還好,一路靜坐,鮮少出汗,而宋麻子一路上既需要揮鞭,又要時時刻刻關注周遭境況,防患於未然,一心多用,難免精神緊張,大汗淋漓。


    在陸家眾多供奉裏,宋麻子絕算不上高手,如今也才三境修為。


    可是,其他的供奉都死了,護送小姐一事,自然再無人選。


    錦衣男子擺擺手,讓身旁一個守關卒代他檢驗通關文牒。


    宋麻子一看他那樣,就知道這小白臉多半是某個山上宗門安排到轆轤關來輪值曆練的仙家弟子了,這些山上宗門的弟子前來關隘曆練,都將獲得一個為期半年的臨時官職,統隘長。


    顧名思義,就是暫時統領關隘的官,官小權大,對於一些個硬闖關隘的宵小,無論是山上修士還是凡夫俗子,皆可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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