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延圖伸手環住明珠,明珠飛腳踹他,唿延圖身子一側,閃避過去,對她道:“他們馬上就會上來。”


    似是印證他說的話,果然有一隊兵丁帶著弓箭走到後山,他們既然在道觀中紮營擋雪,那總得給主帥打些野味迴去。


    這個天氣,喝點酒,燉些肉,等雪停了,這隻軍隊才會離開。


    明珠不服氣的瞥了他一眼,乖乖跟他上山,被他帶到後山的石洞中。


    石洞小口壺身,裏麵還藏了幾袋糧食,壁上刻著經書,是道士們麵壁清修之所。


    “你怎麽知道有這個地方?”


    “來時還未下雪。”積雪掩蓋了山腳到達石室的小道,他們藏在這裏暫時安全。


    “你在這兒等著。”唿延圖,走到洞口,微一停頓,“別出去找死。”


    明珠自然不蠢,她知道唿延圖是在告誡她,讓她這會兒別想著要跑,若是落到大昭軍隊的手裏,不論知不知道她是郡主,都一樣糟糕。


    明珠目送他遠去,不敢燒柴點燈,就在屋中空等,也不知胡大娘和小虎子怎麽樣了。


    殿中逃難的婦人,略有顏色的,都被留下侍候軍中將領。


    胡大娘容貌被毀,本該被趕出殿外,但那些兵士一腳踢倒了她燉湯的砂鍋,湯雖喝盡了,鍋底還結著一層雞油。


    兵士一下按住她:“你去做幾個精致小菜,給將軍下酒。”


    胡大娘抱著小虎子,被趕去了灶房,她把小虎子背在身上,蒸臘肉軟餅,等兵丁捉來山雞燉湯。


    唿延圖從山上望向道觀,成百上千人,將道觀裏裏外外圍得水泄不通,這麽闖是闖不進去的。


    唿延圖目光轉迴山上,那一小隊人出來打獵,正好下手。


    他剝了個兵士的衣裳,逮了隻鬆雞,一個營這許多人,便不易容也認不出他來,明目張膽進了灶房,見灶房有人,便給胡大娘打下山,褪雞毛。


    灶房離後堂很近,時不時便有女子慘叫聲傳出來。


    等這大隊人馬離開,那幾個女人也活不成了,亂世人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後堂一叫,胡大娘便捂住小虎子的耳朵,她蒸好了饅頭,先塞了一個給唿延圖,衝唿延圖眨眨眼睛。


    她認出唿延圖了,她以為唿延圖是明珠的同伴。


    隻是灶房中還有別人,她便假裝不識,借著遞饅頭的時機,點了點灶邊水桶。


    趁整個軍營的人吃飯時,她假裝去打水,抱著虎子,來到井台邊。


    唿延圖早就在那裏等她,心中還道,這個女人倒很聰明,知道給自己找機會,將她一路帶迴後山石洞。


    胡大娘快到石洞的時候,忽然伸手一指。


    唿延圖順著她指尖望去,白雪之中一叢紅山茶。


    茶花經霜不凋,反而越開越豔,她見唿延圖不明所以,摘了一朵塞到唿延圖手中,示意他把這個送給明珠。


    唿延圖沉了臉,哪會伸手去接花,把胡大娘和小虎子帶迴石洞,在洞中升起火來。


    明珠一把的住胡大娘,胡大娘把手中還結著冰花的山茶遞給她。


    明珠捏著花朵,眨了眨眼。


    胡大娘又指指洞口,示意是唿延圖送給她的,唿延圖正趁著大雪掩蓋行跡。


    那些軍士隻知逃走了一個醜臉婦人,這麽大的雪,沒一個人出來找尋。


    明珠一鬆手就要把花給扔掉,胡大娘拉了拉她,替她把花放到桌上,她以為他們是小情人吵架。


    山洞裏升了火,紅光照得洞中一片暖意,也照亮了洞中石刻經書。


    胡大娘掏出個布包,裏麵裝著麵餅臘肉,遞給明珠,明珠吃了一半,分給唿延圖一半,他掀掀眼皮,看也不看,他不會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胡大娘並不介意,她把小虎子抱在懷裏,輕吟歌謠,明珠就坐在她身邊,托腮聽著。


    這隻歌謠是胡大娘第一次哼唱,她不能說話,便從喉嚨中發出音調,曲調綿長,無盡悲愴,她一麵拍哄虎子,一麵低哼。


    明珠從未聽過,可她聽了片刻,便低頭拿衣袖抹抹眼睛。


    唿延圖本來靠牆,調子一起,他先是一怔,跟著渾身顫抖,定定望向胡大娘。


    他離開母親的時候已經七歲了,這十多年來,他牢牢記住母親的容貌,也牢牢記著這支歌謠。


    胡大娘用黑布蒙著臉,隻能蒙住眼睛下方的傷痕,她額間鼻梁也有刀傷,傷愈之後,疤痕如蚯蚓一般盤在她臉上。


    唿延圖走到火堆邊,明珠望向他。


    見他雙拳緊握,戰栗不止,身子往後縮了縮了:“唿……唿延圖,你這是……怎麽了?”


    歌聲戛然而止,胡大娘身子往後一仰,似被人迎麵痛擊,跟著目中熱淚湧出,張嘴“呀呀”兩聲,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唿延圖伸出手去,指尖碰到胡大娘的麵巾,瑟縮凝滯。


    胡大娘解下了麵巾,她臉上,少說也有十七八道刀痕,劃得沒有一塊好肉,嘴唇外翻,鼻梁斷了又再接過。


    唿延圖嗚咽一聲,一把撕開了麵具,用衣袖胡亂擦拭,露出本來麵目。


    胡大娘一看見他的臉,便認出兒子,大手顫抖著捧住他的臉,摸到他額上的刺字,外族奴隸才有的刺字。


    胡大娘“啊”一聲張開嘴,唿延圖見她口中斷舌,如遭雷擊。


    他倏地立起,似一陣風般,離開了石屋。


    明珠追了出去,可唿延圖跑得極快,他掂著刀,奔到道中,亂斬亂殺,頃刻間就殺了十好幾人。


    明珠在樹林前停下腳步,怔怔望著,既想阻止,又不知該如何阻止。


    很快前殿的軍士也都殺了過來,唿延圖背上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他整個人好似瘋了一般,符咒毒針一把一把甩出去,


    明珠驚惶失措,雙頰滿是淚水,她身邊一道灰影閃過,胡大娘把小虎子放在她懷中。


    拾了一把刀,衝進殺陣內。


    眼看母子二人力竭被擒,天邊突然卷起一道風,那陣風綿綿而來,拍散了圍在唿延圖母子身邊的兵丁。


    其中一個叫嚷起來:“是謝玄!是謝玄!”


    明珠這一路自然聽過謝玄謝魔頭的名聲,他們把謝玄傳得神乎其神,說他能搖山倒海,說他能寒暑倒轉,還有的說他掌著十萬妖兵。


    他們在路上偶爾路過書肆,還有說書人講謝玄殺紫微真人,踏平紫微宮的故事。


    明珠一直以為那都是胡扯的,小小和謝玄再厲害,又豈能打得過紫微真人,她一直以為紫微真人是被新帝給殺掉的。


    新帝早就想收拾道門,找了個由頭,肅清天下道觀。


    可她沒想到,謝玄當真能禦風而來。


    風團上立著年輕男人,他懷中抱了個披著狐裘的女子。


    方才還風雪大作,他一停,風便停了,月華如練,映照積雪,滿天霜白。


    兵士奔逃離開,唿延圖卻不肯放過他們,便是這些人,破他家園,辱他母親,他殺了一個接著又一個。


    謝玄皺起眉頭,手掌一伸,將唿延圖拎起,把他摔在明珠腳邊的雪堆裏。


    唿延圖還不肯停,他早已經力盡,刀柄砍斷了,就捏著斷刀殺人,滿手都是鮮血。


    他爬起來還要殺人,“啪”一聲脆響,明珠站在他麵前,揚手扇了他一耳光。


    她淚流滿麵,一巴掌不清醒,就又打了一巴掌,唿延圖竟真的冷靜下來,跪倒在雪中,胡大娘自身後抱住兒子,無聲哭泣。


    這兩巴掌明珠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掌發麻,懷中的小虎子哭聲震天。


    謝玄抱著小小輕飄飄落到林間,看了看明珠,又看了看胡大娘,最後看了眼唿延圖。


    豆豆從小小的狐裘中鑽出來,它還認得明珠,衝著明珠搖頭晃腦。


    謝玄沉聲問道:“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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