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被一道白光刺醒,還未睜眼先牽動傷口,“吡”了一聲張開眼來。


    他睡在個山石洞中,石桌石床,石壁上還掏了個圓溜溜的洞當作窗戶,兩邊藤蔓勾起,倒似天然的簾幔。


    謝玄四肢百骸無一不痛,可他人一清醒,神識迴攏,就咬牙撐坐起來,疼得額上豆大汗珠滾落。


    張口發不出聲音,喉中似有火燒。


    “小小。”


    嘴裏這麽叫著,一點聲音都沒發出,石洞外麵卻轉進個人來,青衣青裙,霧眸烏發,手裏拿著一個竹杯,遞到謝玄嘴邊。


    謝玄一下咧嘴笑了,就著杯子“咕咚咕咚”喝水,這點水入喉,似幹地澆了點滴雨,直冒煙,嗓子反而更疼了。


    小小轉身出去,接了一壺山泉來,送給謝玄喝。


    謝玄看見她,傷病先自好了一半兒,一壺山泉喝了一半,這才能開口說話:“你不生氣罷。”


    他撇下小小,自己去報仇了,還傷得半死不活的迴去,小小肯定生氣了。


    霧眸少女瞥他一眼,收起水壺,轉身走了出去,謝玄在她身後“哎哎”兩聲,她都不理不睬。


    完了,這下是真生氣了。


    謝玄好容易坐起來,心頭那口氣散了,怎麽也站不起來,身上百十個洞都在疼,人仰倒在石床上,心裏想著,好在殺了仇人。


    報了一半仇,殺紫微是另一半。


    他心裏都盤算好了,要將母親安葬,她被關在鳳鸞殿的紅漆棺中十六年,要替她找山明水秀的地方埋骨。


    還有師父,不知師父的屍骨在何處,也要找到。


    這可這些都得等到他的傷養好之後。


    謝玄聽見石洞外傳來玉虛真人的聲音,他撐著身子坐起,指尖一動,微風將他托起來,腳步不動,就到了洞口。


    玉虛真人背後背著酒葫蘆,手裏用茅草串著兩條洗殺得幹幹淨淨大鰱魚,把魚遞給小小:“這魚燉湯給那小子喝。”


    小小接過魚去,放到鍋中。


    謝玄到了洞口方才瞧見,雖是山洞,洞外卻開了一片紅山桃,穀中暖日和風,處處都是一派春景。


    仿佛到了仙人洞府。


    謝玄抬頭一看,石洞上果然刻了四個字“抱元洞”,他心思一恍,難道玉虛真人,真的修成真仙了?


    玉虛真人隨便順手就要拿葫蘆敲謝玄的頭,看他這模樣,又收了手:“這山穀比外頭要慢一季。”


    謝玄張了張嘴:“唿延圖呢?”


    玉虛真人麵色一沉,謝玄與唿延圖原來談不上交情,如今卻共曆生死,一同擋箭,一同喝酒,這人確實作了許多惡事,可謝玄又不想他才報大仇,就死在玉虛真人手上。


    玉虛真人沉臉道:“等我下迴見他,可是絕計不會手軟的。”


    “多謝前輩。”唿延圖自另一個洞口出來,他的傷比謝玄也好不了多少,兩人身上纏滿了布條,被玉虛真人順手救下,活了一命,等到傷好離穀,恩仇另算。


    玉虛真人與紫微真人一戰,隻能算打了個平手,玉虛真人帶著他們禦風迴到山穀,治病裹傷。


    玉虛真人甩出張三紙來,這三張紙飄飄然落到謝玄和唿延圖的麵前。


    是三張新的道門緝書。


    謝玄位列榜首,他上迴上道門緝書不過幾兩銀子,如今身價暴漲,從幾兩銀漲到了萬兩黃金。


    謝玄看著萬兩金三個字,低聲笑了起來。


    第二位是唿延圖,第三位是桑小小。


    玉虛真人咂吧咂吧嘴:“他就是不通緝我,若敢通緝我,我就敢拿自己換酒喝。”


    謝玄看了看玉虛真人,欲言又止,玉虛真人知道他想問些什麽,嘿嘿一笑:“我打不過他,他也打不過我,隻好放我走了。”


    紫微真人還有這麽多事要辦,哪肯與玉虛真人兩敗俱傷,讓人趁虛而入。


    他手下露出破綻,放走了玉虛真人,跟著便將太孫扶上位,寧王下獄治罪,餘下幾位王爺如今還扣在京城,不知以後如何。


    第一道詔書是為先帝治喪,第二道詔書是紫微宮再得晉封,紫微真人被封為國師,輔佐新帝治國。


    奉天觀的洞靈道人被賜死,下屬宮觀,一並歸入紫微宮,若有不服者,以謀反一同論罪。


    師門道法被如此推崇,玉虛真人卻不見喜色。


    謝玄剛要說話,聞見魚湯香味,肚裏長鳴一聲,這才發覺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揉揉肚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迴答他的是唿延圖。


    他雖被玉虛真人救起,但玉虛真人也曾追捕過他,哪像謝玄兩眼一翻安心睡去。


    他迴到石洞便驚醒過來,因心中防備,反而比謝玄更早下地。


    玉虛真人哼哼一聲:“你倒是快活,活兒都讓我替你幹,我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才收你當徒弟。”


    玉虛真人救走小小的時候,見一醜臉婦人抱著孩子,幹脆禦風將她送出宮去,還給她一筆錢財。


    那婦人卻拉著玉虛真人,指著孩子又指著小小,比劃個不休。


    玉虛真人一驚,還當這是小小的孩子,轉念一想,他們分別不過兩個月,小小跟謝玄就算成親,也生不出這麽大個孩子來。


    一個口不能言,一個急著辦事,玉虛真人騰空而去,到這會兒才告訴謝玄。


    謝玄一聽便問:“那商家人呢?”


    “賜以金銀,迴商州去了。”雖說一樣是被看管,但好歹能迴家鄉去了。


    謝玄點一點頭,等他傷好之後,先去找迴那個孩子,再把他送去商州。


    餘下的事,自不能麻煩玉虛真人。


    小小蒸了饅頭,將這些東西端上桌,謝玄湊到她身邊,嬉皮笑臉的道:“還生我氣呢?我也是沒法子。”


    小小還不理會他,把吃食一放,玉虛真人和唿延圖都坐到桌邊來。


    當著人,謝玄也不好意思把小小摟在懷裏,像他們小時候那樣和解,隻好也坐下來,喝著湯,啃著饅頭。


    還給小小盛了碗湯,吹得溫了才遞過去:“你也受了傷,怎麽樣?胸口還疼不疼了?”


    無論說什麽,小小就是不理他,可他盛的魚湯,她卻喝了,還吃了半個饅頭。


    謝玄這才鬆了口氣,放肚大吃,身上傷口雖疼,但報了一半仇,總比一半都報不成要強,一等吃完了飯,就跟在小小身後,要幫她洗碗涮鍋。


    唿延圖柱著一隻拐杖,靠在山間鬆樹邊,遠望著謝玄的背影,問玉虛真人道:“前輩預備瞞他多久?”


    玉虛真人胡子一翹:“能瞞多久是瞞多久罷,這會兒告訴他,還不要了他的命。”


    小小重傷之下魂魄離身,一根香盡之後,那婦人雖盡力讓她醒來,可小小耽擱太久,還是晚了一步,此時軀體之內隻餘混沌,靈犀走失。


    玉虛真人這三天之中往返京城,夜夜喊魂都找不迴來,也不知,還在不在。


    玉虛真人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走到謝玄身邊,一把塞給他:“你別纏著你師妹,這東西是從你身上取下來的。”


    是那半卷羊皮,羊皮之上浸透了謝玄的血,那些文字竟拚湊起來,成了文字。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張而不生,馳而不死,天下莫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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