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額上冷汗涔涔,謝玄扶住她,將預備好的甜糖水送到她嘴邊,小小就著謝玄的手,先痛飲兩口。


    聞人羽就在屋外等著,聽見屋內有了動靜,趕忙推門進來:“如何?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謝玄看了眼小小,蹙眉道:“郡主在城外野塘內的一隻小舟中。”


    聞人羽跟著皺眉,商州水道四通八達,水路總有百來條,要找野塘野湖可不容易。


    小小一口氣喝了一盞蜜水,放下碗道:“再來!”這迴她要看得多一些,看看四周是什麽樣子的,有沒有能指明方向的東西。


    “不成,這樣損耗太過了。”謝玄當即搖頭,小小從沒這麽短的時間內離魂兩次。


    聞人羽看小小唇無血色,也勸道:“桑姑娘,咱們不如先將桑姑娘看見的情狀稟報給澹王,也好先派人去找。”


    聞人羽帶著謝玄和小小去見拜見澹王,澹王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龍行虎步,麵白端方,眉間有焦急神色,問聞人羽道:“有明珠的消息了?”


    聞人羽趕緊將小小看見的稟報上去。


    小小抬頭一看,就見澹王本命金光熠熠煌煌,除了師兄之外,她還從沒見過這麽亮的命火。


    她怔忡片刻,這才接話:“赤霞郡主被唿延圖打扮成老婦的模樣,藏在一隻烏篷船中,她雖萎靡,但並沒受傷。”


    澹王將目光投向小小:“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看見的。”


    “看見的?”竟還有如此大能?


    “這是我門中法術。”謝玄趕緊接口,將小小天生異瞳說成玄門法術,反正道宗這麽多,料想這個王爺也不會知道得詳細。


    澹王的目光又落到謝玄身上,微一打量,便目色微凝。


    這對師兄妹雖衣衫簡樸,卻自有卓然風姿,可讓他留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乍然相見就覺得謝玄長得十分麵善,偏偏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


    澹王自忖記性過人,照過一麵,便不會忘,謝玄這點年紀,又是江湖中人,不該讓他如此在意,上下掃了謝玄兩迴,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澹王身邊的長隨曲正道:“必是歹人捉住了郡主,喬裝打扮出了城,不如叫咱們的人扮便漁翁,到塘邊湖邊去找,見著有異的船隻便迴來報信。”


    澹王沉聲道:“他既擄走明珠,就是有所求,依這個辦法派人暗暗去找,再看看他想要什麽。”


    驛站內外都已經布下暗哨,隻要有可疑人接近,就會有人悄悄跟上。


    謝玄眉頭一挑,他還能要什麽,要羊皮卷。唿延圖越是想要,就越不能給他。


    澹王說完問聞人羽:“怎麽這二位……少年俠士,從未向我引薦過。”他越看,越覺得謝玄眼熟,抬眉動目間這點神氣,熟悉無比。


    謝玄抱拳道:“我師兄妹非紫微宮中人,小門小派,便不擾王爺的耳朵了。”


    澹王微微一笑:“江湖豪士,少年英俠,我隻看脾氣相和,不看出身高低。”不說他身邊這些門客道士,就連聞人羽也沒能找到明珠的蹤跡,偏偏是這個小姑娘找到了。


    小小時不時瞥一眼澹王,又時不時瞥一眼謝玄,這赤金火色照得滿屋明亮,怪不得她在驛站中連一點髒東西都沒瞧見過。


    謝玄怕澹王再讓小小離魂找人,拱手道:“王爺抬愛,我師妹這功法一日隻能用一次,待明日結陣尋找郡主的下落。”


    澹王雖好道術,也頗通老莊之說,可並不依賴這些,治事還是靠人,不是靠術法,派出那麽多人,沒有線索時如大海撈針,有了線索再找不到,那便是底下人無用。


    小小謝玄一告退,澹王便問身邊的謀士:“曲正,你覺得不覺得那少年,像一個人。”


    曲正略一思索,搖頭道:“下官並未瞧出來,王爺覺得他像誰?”


    “你跟我最久,你都不知,那當是我看錯了。”澹王說完,又道,“去京城的日子又耽擱了幾日,不知聖心。”


    妹妹落入險境,可他們的處境也是一樣兇險,今上病重的消息時有傳來,這迴是打著要再見一見兒孫的旗號叫人召迴去。


    去時容易,要迴去可就難了。


    “王爺不必過於擔憂,咱們與恭王懷王已有盟約,進京之後不至孤立無援。”


    澹王眉間憂色未淡,擺一擺手:“先將明珠找到再說,那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一人也抵不過千軍萬馬。”


    “王爺,此番正巧與紫微宮同路,可要走動一二?紫微真人雖是太孫一係,可他畢竟老了。”曲正說完又道,“穆國公府裏出來的那位,難道就真的遠離朝堂,承襲道統?”


    “穆國公出爾反爾,小人也。可用但不可不防。”當年兩家結親,信物已換,老王爺急病過世,聞人羽轉頭就進了道門,當了紫微真人的關門弟子。


    穆國公棄下盟友,上趕著巴結紫微宮,不過因紫微真人能給的利益,比澹王府給的更多罷了。


    他聞人羽才是“一女二嫁”。


    “下官進京之後便以同路為由,備一份禮送到穆國公府,當年之事,他也理虧,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不定就不想重修舊好。”


    澹王想到當年舊事,目光一淡:“如此也好,至於那一對師兄妹……你查一查來曆如何,能否招攬。”


    “謹遵王爺吩咐。”曲正一拱手,退出去安排暗哨,又安排了酒肉送給胡參將。


    朱長文幾個入了道門也還是穆國公的家將,隻有大胡子出身不同,倒可以跟他打聽打聽謝玄小小的來曆。


    小小迴到小院,閉緊了門窗,這才告訴謝玄:“那位王爺的命火與師兄的十分相似。”


    謝玄愕然,他方才想說這王爺穿得也著實簡樸了些,看著,還沒有戲台上的王爺氣派,突然聽小這話,撓撓腦袋:“與我相似,那他也算是個英雄豪傑罷。”


    澹王沒擺架子,說話又很客氣,倒比他們見過的大多數當官的都更平易近人。


    比如朱長文,不過是長隨,初見麵就唿唿喝喝,十分瞧不上他們,這樣一比,謝玄覺得這個王爺


    著實不錯。


    小小皺著眉頭:“不知道明珠現在如何。”


    她總不能心安,唿延圖本來是想抓她的,明珠代她受過。


    謝玄從包袱裏掏出塊羊皮來,交到小小身上:“你瞧瞧,能不能拿針啊胭脂呀,刺些字上去,就比著這個來,咱們造個假的,就算要換,也用假的換。”


    小小也知此事要緊,她點燈墨磨,將兩塊羊皮疊在一起,依樣剪出來,再用朱砂和墨調出暗紅色來,用針尖沾取。


    子時已經過,端陽節已經過去,豆豆漸漸有了精神,用尾巴卷一塊糕點,陪在小小身邊,看刺字。


    小小靈機一動,讓豆豆吐些毒液出來,把毒液調在朱砂墨汁內,刺在羊皮卷上。


    這些文字他們看不懂,但確實像是字,隔幾句便有重複的,小小便把羊皮卷上的字符調換,每隔兩個字加一個或者漏一個,做得有九成相像。


    刺了大半,就聽見窗前瑟瑟兩聲響。


    謝玄抬頭問道:“是誰?”


    外頭傳進來懶洋洋一道聲音:“是我。”


    謝玄推窗一看,老道士酒醒了,倚牆敲窗,對他們一笑:“咱們走罷。”


    “幹什麽去?”


    “教你們道術,順便把人救迴來。”


    謝玄小小麵麵相覷,老道士伸伸懶腰,就聽見他腰間骨頭一響,他捂著腰喘口氣:“傷著了,傷著了。”


    到底是拳怕少壯,跟唿延圖在城中打鬥,他道術勝一籌,可功夫力氣是遠不如當年了。


    老道士伸伸懶腰,帶著謝玄出去,不走正門,騰空上了房頂,謝玄背上小小,緊歸跟在老道士身後。


    沒一刻就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小小掩住眼睛,這裏陰氣太重,她的眼睛才剛用過,受不住這麽重的陰氣。


    謝玄將她放下,四周走了一圈,想把鬼給趕開,老道士一把搭住他:“等等,這些都有用。”


    “有什麽用?”謝玄不知所以。


    老道士笑眯眯:“這個法術隻有她能學,你在旁邊瞧著就是。”說完衝小小招招手,“來,找人嘛,人不如鬼好用。”


    他從背後放下個布袋,裏頭掏出一隻燒雞兩壇水酒,搓土地為香,遞到小小的身上,在她耳邊傳授兩句咒語。


    “人不能見你心中所想,但鬼能知你心中所願,敞開心神,跟這裏的鬼頭頭打個交道。”


    亂葬崗中鬼火螢螢,謝玄什麽也瞧不見,小小卻能看見,一個個墳包上頭都站著黑灰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鬼哭聲震動耳膜。


    “怎麽……怎麽這麽多。”她又想捂眼又想捂耳,身邊跟著師兄,還沒見過這麽多的鬼。


    “這兒原是一片古戰場,墳塋疊著墳塋,不知道有多少死鬼投不了胎。”老道士“啪”一下給自己貼了一道開眼符。


    黃符上密密麻麻寫著咒語,中間畫了一隻眼睛。


    謝玄道:“老前輩,給我也貼一道罷。”


    老道士又拿出一道來,吐了口唾沫,貼在謝玄的腦門上:“叫你也開開眼。”


    謝玄隻覺眼前一片灰團團的霧氣,他什麽也瞧不見:“老前輩,該瞧見什麽?”


    玉虛真人“咦”了一聲,貼上這道符,莫說修道之人,就是尋常人也能見百鬼,怎麽謝玄還看不見?難道他天生就不是這塊材料?


    不該呀?他明明靈光一點,便落筆成符,怎麽貼上了符還看不見鬼?


    那邊小小已經握著香,問個小孩兒:“你們的頭是誰?”


    小鬼嘻嘻一笑,取下自己的頭遞給小小,百來隻鬼聞風而來,看他這樣,紛紛把頭拿下,捧在手裏遞給小小。


    老道分明看見,卻不相幫,倒要看看這女娃娃的本事,小小目色一沉,結咒起符,再次問道:“你們的頭是誰?”


    那小孩兒見朱砂紅光微閃,趕緊道:“我就是這一片的鬼頭頭。”


    小小不信,這小孩兒看著白白胖胖的,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你才多大?就能管這麽多鬼了?”


    小孩兒鬼擺擺手,老氣橫秋:“我們當鬼的,不問生時年紀,隻看死了多久,我生隻生了四個寒暑,可我死已經死了一百來年啦。”說完小手往背後一擺,上下掃了小小一眼,“你想請我們幹什麽?”


    小小心中迴想方才見到的靜湖小舟:“找到這條船,和船上的人。”


    小孩兒鬼伸出手來:“那你給我們什麽好處。”他身後一窩鬼裏竟站出一排鬼兵丁,身上穿的服色相隔百來年,紛紛聽他差遣。


    小小想了想:“你要不要吃糖?”


    孩兒鬼再死百年也脫不掉小孩心性,他要的都是些玩具牛馬,再給亂葬崗上坐一迴道場,小小一一答應。


    小孩鬼便唿喝一聲:“去!”


    一排鬼兵飛空而去,小小從小便能見鬼,可從沒想過,鬼還能這樣用。


    那邊老道士已經在敲謝玄的腦袋,敲一下就問一句:“看見了沒?”


    謝玄捂著頭:“老前輩,我真的看不見。”


    老道士累得氣喘兩聲,擺擺手:“罷了罷了,你這朽木,控不了鬼,教你別的便是。”


    小小撲哧一笑,從懷裏取出半包糖,塞給謝玄,這糖還是明珠給她的。


    謝玄悶聲悶氣,師父教的就沒有他學不會的,這輩子還從沒被人叫過朽木。


    玉虛真人對小小道:“許多道門中人,仗著自己道術了得,便捉了鬼來,驅使他們,以為這樣才與自己一條心,其實人死成鬼,鬼原來也都是人,豈可仗勢欺鬼?隻要談得成,他們就肯相幫。”


    小小鄭重點頭:“我記住了。”


    “縱是怨鬼厲鬼惡鬼,隻要不害無辜之人,得放過且放過。”老道士摸摸酒葫蘆,抿了一口酒。


    線香過半,一隻鬼兵飛了迴來,湊在孩兒鬼跟前說了幾句話,孩兒鬼小臉肅穆,招手對小小道:“船已經找著了。”


    老道士一下跳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地:“來罷,再教你一招禦風術。”


    作者有話要說:揭密!師兄的身世之迷!


    謝·突然成了朽木·玄


    聞人·一女二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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