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青梅便來叩謝玄的門:“紅姐說了,那些牛鼻子還會再來,你們不能久呆,馬車已經備好了,有人帶你們去見鄭爺。”


    謝玄睜眼即醒,腦中清明,側頭看一下小小,她細眉微擰,把臉藏到他懷中,磨蹭了兩下,不願意起來。


    心裏也想讓她好睡,可還是輕輕拍她,軟言低語:“咱們走,換個地方歇息。”


    小小睜開眼睛,心中歎息。


    昨夜她做了一夜的美夢,夢見他們又迴到村中去了,竹屋茅舍,兩畝薄田種瓜果食蔬。


    夢中師兄不不過才到梅花樁那麽高,她還更小些,兩人拎著一個小竹簍,牽著手到山上挖筍子,春日裏初生的嫩筍,曬幹了燉肉。


    再撿一些鮮竹葉,也拿迴去曬幹,給師父泡茶喝。


    一夢醒來,睜眼便是雕花床,錦繡帳,他們還在外頭,離家越來越遠了。


    小小吸口氣,睜眼坐起來,把長發結成辮子,換上幹淨的衣裳,跟謝玄從後門坐馬車去了鄭家。


    二人前腳剛走,後腳三清觀的人便上門來。


    三清觀昨夜未能進院,今日一早,就去衙門拿了手書,要進院搜查。


    紅姐倚著門罵罵咧咧:“老娘的屋門,你們想開就開?我這院裏三道門,過一道那是一道的價錢。”


    老鴇客客氣氣同她商量,將她請出門:“我的姑娘,你那屋子自是千金萬金,這些窮牛鼻子,這輩子也享不了這福,就叫他們瞧一眼,也是他們的福氣。”


    這一幹道士氣得仰倒,三清殿中也安坐,在個妓子麵前竟要受這種閑氣。


    紅姐是有意鬧大,拖住他們的腳步,好讓小小和謝玄快些到鄭家,她鬧了一場,覺得時辰差不多了,把衣衫一攏:“就叫他們占這個便宜。”


    三清觀那幾個道士,何曾見過這樣的屋子,屋中香氣馥鬱,珠圍翠繞,衣架上掛著紗衫紅裙,一時眼睛都不知往哪裏放。


    青梅碧檀眼睛都不錯的盯著他們,拿他們幾個當賊看。


    紅姐在門外道:“要搜就搜得仔細些,什麽床底下,櫃子裏都別放過,我這兒可不吃消一天來兩迴道士。”


    他們在每間屋中仔細搜查,沒能找到謝玄小小的蹤跡,連同金道靈都仿佛插翅飛了一般。


    紅姐囑咐青梅買些花糕點心送到鄭家鏢局去:“我看那小姑娘倒還有幾身像樣的衣裳,隻是鞋子破得厲害,你收拾些衣裳鞋襪,一並給她送去。”


    青梅道:“那他呢?”這一看就是哥哥疼妹妹,雖窮困,可小小身上穿的要比謝玄精細的得多。


    紅姐“撲哧”一笑:“哪個他?”


    青梅緊緊抿住嘴,麵上飛紅一片。


    紅姐又笑又歎,謝玄生得俊俏,人又機敏,跟著鄭爺自能闖下一番事業,青梅這樣,若能早早就結下善緣,倒也有好處。


    “也給他預備幾身,人要衣裝,去了鄭爺那兒,他們兄妹這付模樣,隻怕要被人瞧不起的。”


    青梅歡應一聲,替謝玄小小預備衣裳,碧檀悄悄問她:“怎麽,真瞧上了?”


    青梅板著臉:“別胡說,我不過可憐他們兄妹罷了。”


    碧檀輕笑:“我又沒笑話你,隻是想說,他眼裏仿佛隻有他妹妹,你若真有那主意,討好他,倒且不如討好小姑子。”


    青梅立時惱了,拍了碧檀兩下。


    碧檀看她動氣,趕緊說道:“我是為著你好才替你出主意,咱們這樣的,還論什麽家世,他相貌這樣出眾,自然也有別人動心,你既知道了關竅,還不趕緊使力。”


    青梅低聲道:“他是想走的。”


    碧檀道:“人是因為無根可依這才漂泊,他跟著鄭爺,一二年的就能買屋子置產業,還能給他妹妹攢嫁妝,有了這些好處,他難道還想走?”


    青梅心裏隱約覺得那兄妹二人非是尋常人,何況謝玄眉宇間的驕傲騙不了人,默不作聲,將自己一雙舍不得穿的緞麵鞋子拿出來,塞到包袱中,拎著竹籃到街上給謝玄置辦鞋襪。


    謝玄一到鄭家,就被請到後院,給他們兄妹倆安排了一間屋子,安頓好小小,他便被人請去開山堂見鄭爺。


    開山堂十分氣派開闊,兩邊十幾把交椅,堂上設個高座,座上還鋪了一張虎皮。


    廳中已經等著八九個人,謝玄進去,主位上還沒坐人,底下一些人有的孤身一個,有的湊在一處,都是鄭開山找來的押鏢的能人。


    沒一會兒鄭開山就從後堂出來,大馬金刀在堂前一坐,拱手道:“各位英雄,鄭某請各位英雄來,想必已然知道是所為何事,明日咱們就且出發,這一迴,我會與大家同去。”


    鄭家早年是做山匪起家的,這開山堂便是仿著山寨上的聚義堂來陳設,今上開國之後,他便下山做起了正經生意,先是鏢局,後是賭當妓館,在西南一帶混得風生水起。


    鄭開山一身匪氣,他手下有刀頭舔血的,卻沒有會道術的,三次押貨都被人掠去,血本無歸,既不見人,也不見屍,非要瞧瞧究竟是什麽東西弄鬼。


    鄭爺發完話,問大家:“有什麽要求,此時便可提出來。”


    謝玄上前一步:“我師妹也一並同去。”


    鄭爺座下的人道:“哪有走鏢還帶女人的?你師妹年歲再小,那也屬陰,帶不得。”


    謝玄並不看他,隻對鄭爺說:“我師妹必要同去,我們倆是師兄妹,各有所長,缺一不可。”


    那人還待要說什麽,鄭爺手指一抬,那人立刻住口,退到後頭不敢發聲。


    鄭開山道:“既然如此,那就一並押鏢。”


    他話說得萬分客氣,待這些三教九流,也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鄙之意,除了有求於人,也是性格所至。


    謝玄看鄭開山一夥人,比看聞人羽一行要順眼得多。


    鄭開山又道:“今晚就在這廳中擺酒擺肉,等鏢送到商州,再有酬謝。”


    話將要說完,外頭才踢踢踏踏來了個老頭兒,穿著一身破爛道袍,頭發花白,背後背著一個酒葫蘆,醉熏熏的往裏來。


    腳將要邁過門坎之際,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撲倒在地。


    謝玄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輕輕托起。


    餘下這些人,看這老道士都道這人是來騙錢的,並不理會他,老道士舉著酒葫蘆,搖搖半葫蘆酒:“聽見酒字,我這葫蘆自個兒來了。”


    鄭開山一笑:“來人,給這位老道長送兩壇子好酒。”


    他並不計較老道士無禮,吩咐完了就此離開,手下果然端了兩壇好酒來,一隻壇子總有十好幾斤重。


    老道士頭發花白,臉皮有皺,人看上去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又已經醉了,哪還能抱起兩個十來斤的酒壇子。


    謝玄眉頭一皺,這堂中人已經散了個幹淨,他正要彎腰替老道士抱酒壇,那老道念了個口訣,兩隻酒壇子騰空而起。


    他也不看謝玄,晃晃悠悠往外去,他人往左晃,兩隻酒壇子就跟著往左晃,再往右晃,兩隻酒壇就又往右晃,若非封了口,壇子裏的酒非撒去大半不可。


    這樣的術法倒很有趣,謝玄從未見過。


    他昨夜才用劍術將朱長文逼到退無可退之境,因他未盡全力,打得半點不費力氣,心中方才生出了一點驕傲自滿之意。


    今日就見著個渾身酒臭的老道士,出手便是不曾見過的法術,那驕傲之意又淡去了。


    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錯。


    就是聞人羽也有些他不懂的法術,看來是因為他遇上的那些全是膿包,這才贏得容易些。


    老道士走了一半,含含混混迴頭道:“你要不要吃酒?”


    這個老道士,有幾分像師父的模樣,一樣身子輕,一樣頭發白,一樣愛喝酒。


    謝玄笑著應了:“好,我也喝兩杯。”


    他既吃人家的酒,便摸出錢來置上兩個下酒小菜,迴去與小了一聲,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要不然你與我同去。”


    小小手裏捏了一雙緞子鞋,搖搖頭:“我不去,你去罷。”


    就在鄭家院中,一南一北對門的屋子,小小這裏有什麽異動,他抬頭就能看見。這才放心到老道士那兒喝酒,也好打聽打聽,這種吸幹馬血的,會是什麽鬼怪。


    謝玄一走,小小捏著那雙鞋子歎了口氣,收了她的鞋子,什麽時候才能還禮?


    青梅帶了點心和切肉,還有幾件幹淨的衣裳來。


    “這是紅姐交待我送來的,鞋子一時也尋不到合適的,這一雙是我的,我看你那雙已經擠腳了,就穿我這雙罷。”


    “多謝你了。”小小很不喜歡青梅看著謝玄的眼神,可還是謝過她,那幾件衣裳選得十分精心,連繃腿護腕都想到了。


    青梅又道:“你哥哥出鏢,你要是覺得這兒不好,就到院裏來住。”話說完了才想到,謝玄這樣寶貝妹妹,隻怕是不肯讓她同她們一道廝混的。


    小小搖搖頭:“我跟著我哥,不到旁的地方去。”


    青梅一怔:“你還要跟著走鏢不成?山路水路都難走得很。”說完看小小神色堅定,微微一笑,“你們兄妹真好,倒還像小時候似的。”


    說完,自感身世,眼圈一紅,生生把淚忍了下去。


    小小記得青梅說過,她是不被嫂嫂所容,她哥哥才賣了她的,小小從來見事極明,此時便道:“你哥哥若是不想賣了你,你有一百個嫂嫂,他也不會賣了你。”


    青梅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她抬起衣袖一抹,自嘲笑道:“誰不知道呢,紅姐碧檀都說我癡,可怨恨嫂嫂,總比怨恨哥哥要好,我與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小小想說這是自欺欺人,可心裏又有點明白,她想了想,伸手握住青梅的手掌,用力握了握。


    青梅訝然,小小一直少笑少說,還以為她是個極冷情的人,沒想到,也有一番熱腸:“我好得多了,謝謝你。”


    小小捏著那雙軟緞鞋,緞麵上繡的喜鵲登枝,十分精致,這是小小收到過最好看的鞋子了。


    她把鞋子裝起來,並沒有試它。


    師兄是絕不分給別人的,便是青梅再可憐那也不成,師兄就是她一個人的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紫微宮=仇人,就算聞人羽是天下第一美第一富第一貴,謝玄小小絕不可能去抱仇人大腿,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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