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花自從醒了之後就過得不太好。


    畢竟不是誰都能承受躺在床上意識清醒但就是生不出氣,不光生不出氣, 還屎尿屁滿床的感覺。


    雖然李夫人一點都不嫌他, 還擔心他的麵子, 親手給他擦洗換衣。


    但過得不好就是不好。


    我進去看他的時候,鎮靜方的藥效剛過, 他正仰在床上一聲不吭, 讓吃也不肯吃,讓喝也不肯喝, 一副打定主意餓死自己的樣子。


    房間裏雖然點了香, 窗戶也是開著的,但仍有味道。


    我假裝沒聞到。


    李夫人麵色有些尷尬,說道:“一晚上了, 喂了三次藥, 我就怕出什麽問題, 也擔心他餓著, 想讓他吃點東西, 就成這樣了。”


    我觀察了一下老李探花的情況, 說道:“不用擔心, 鎮靜方出不了什麽問題, 究其根本和補方區別不大,多服如魚肉葷腥, 至多是人體吸收不了,浪費功效而已,至於吃喝方麵……”


    我看了看老李探花的臉色, 說道:“能自己吃自己喝當然最好,要是實在不行,多熬些鹽糖水喂他,我這裏還有穀食丹的方子,一顆管一天,隻是對胃不好,經年累月吃下去,往後人就用不了葷腥了。”


    老李探花的聲音比昨天晚上罵人的時候小了一點,但還帶著點怒氣,說道:“你就是來折騰我的嗎?”


    我誠懇地搖搖頭,並且勸他,“李大人,身體是自己的,明知不能生氣卻一定要和醫囑對著幹,這是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不要緊,這一家老小往後誰來管?夫人還有心疾,讓她眼睜睜看著大人把自己熬死,她還能活幾天?你們二老一去,放著大表哥二表哥兩個人得守孝,大表哥的年紀擺在這裏,出了孝還能娶什麽樣的姑娘?二表哥還沒及冠,就跟個孩子一樣,他的心性你也是清楚的,往後讓他怎麽過?更何況朝廷三年一度科考,又一輪人才濟濟,哪還有前科進士的事?他們兩個的仕途都要被耽誤,你於心何忍啊?”


    其實我根本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裏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我從林大人和林夫人的小夜話那裏剽竊來的。


    林大人的話雖然不好聽,卻是一針見血,把心疼外甥的林夫人都給勸住了,想來這次老李探花要是真死了,林夫人再怎麽疼外甥,也不會把林詩音嫁過去的。


    老李探花隻是強,還不到驢的地步,聽了我的話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就不吭聲了。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不吭聲就是妥協的意思。


    李夫人連忙讓人去端剛熬好的粥來,老李探花悶不吭聲地端起碗喝粥。


    說實話,我還以為他要挑點刺什麽的。


    喝了粥,又乖乖地喝了藥,老李探花的乖巧讓李夫人再度紅了眼眶,我連忙拍拍李夫人的手背,又看了一眼幾次不著痕跡瞥過來的老李探花,很是識時務地說道:“夫人在這裏陪陪李大人吧,我去看看大表哥。”


    在我走出老李探花的居所後,我才聽見他對李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站著幹什麽?坐過來一點!”


    李夫人說了什麽,我就沒有再聽了,去了一趟李恬的院子,給他把過脈,確認脈象沒什麽問題,我就告辭離開了。


    李園一住十五天。


    老李探花的身體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在每天按時喝藥吃飯之後,他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臉色也漸漸好轉起來,瘦巴巴的病容也開始有肉了,比起他,李恬的病才要長期調養。


    但藥都開了,我再待下去其實也沒多大用了。


    李夫人很是感激我,老李探花嘴上不說,其實對我的態度已經很不錯,默認了李夫人每天把綾羅綢緞金玉首飾流水似的朝我這裏送,隻要我自己好意思,在李園住一輩子都沒人會說我半句不是。


    但我不好意思。


    我本來就是個臉皮很薄的小姑娘。


    雖然我準備迴京城的最大原因是李慎要走了。


    朝廷原本批的假時間不長,如果是奔喪,那基本是不需要迴去了的,但要是人沒死,好好的朝廷官員是不能久在家鄉逗留的,其實要走的是李恬,李慎隻是順帶的,但他也確實到了要走的時候。


    畢竟李恬在京城是有正當官職的,而他還沒派官。


    沒派官的進士和已經做官的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已經做官的人除非辭官,否則這輩子升升降降都是官,而沒派官的進士,卻是有可能一輩子都是沒派官的進士的。


    就算李慎肯,老李探花也不肯。


    這一次我倒是可以跟他們一起上路。


    雖然路程不長,但不折騰的話,還是有需要在外過夜的時候。


    離京城一百多裏的驛站裏,我又見到了易容的王憐花。


    這一次他易容成了一個美貌的官夫人,就宿在我隔壁的房間裏,跟他同行的還有個官員,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夫人正在馬棚的稻草底下昏睡,還準備抱著自家夫人過上一個美滋滋的夜晚。


    被王憐花一巴掌拍暈了過去。


    驛站的房間不多,李恬和李慎都在我另一側的隔壁房間裏,此刻兩人都已睡熟。


    我看著王憐花推門進來,目光落在他玲瓏有致的身形上,即便知道他的縮骨功練得很不錯,但親眼看著一個漂亮的女人變成男人,還是有些奇特。


    這一次王憐花自備了衣物。


    他換衣服的速度也不像上次那麽慢,幾乎就在我一個眨眼的工夫裏,他看上去就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了。


    我問他,“這是你原本的長相嗎?”


    不怪我要問,他這次的臉跟上次的不一樣,英俊得好像用美玉雕刻出來的,連頭發都是烏黑如瀑,完完全全是個漂亮青年。


    王憐花淡淡地笑道:“很多人好奇我的長相,但能見到的不多,你覺得我該長什麽樣子,那我就是什麽樣子。”


    我感慨,“真好啊。”


    膩了一張臉還能再換一個,喜歡什麽樣就有什麽樣。


    如果不是我現在單單偏好不經世事的少年郎的話,這樣的男人我還真樂意試一試。


    但這世上總是沒有如果的。


    十七八歲多好啊,剛剛到可以雕琢的年紀,對未來還有憧憬,還有愛一個人的精力,如同剛剛盛開的花,剛剛鑿開的玉。


    最重要的是,和少年人在一起,就好像自己也年輕了幾百歲似的,至少我和林詩音同吃同住的時候,大部分的情況下,我都是把自己當成和她一樣的小孩子的。


    王憐花說道:“我在京城等了你十天,以為你不迴來了,剛準備動身去保定,卻在路上撞見了。”


    我好奇地問他,“你是朝廷通緝的犯人嗎?”


    王憐花好看的眉頭挑起,說道:“不是。”


    我更奇怪了,問道:“既然不是,你為什麽總是打扮成別人的樣子?”


    王憐花微微歎道:“因為我本是個不存在的人,沒有身份,沒有路引,過州穿府時總有些麻煩,借用別人的身份,對我來說就和穿上一身衣服沒什麽區別。”


    這我倒是懂了。


    我每到一個世界的時候,也是沒有身份的人,為了讓自己合理合法地居住下來,我總是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解決,如果能學好這門易容術,往後我大概也能少很多麻煩。


    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研究新東西的我頓時對學習再度充滿了熱情。


    王憐花顯然也很滿意這一點,教得很用心。


    如果他不試圖總是在教我易容的間隙,想教我點別的東西就更好了。


    那些我是真的看不上。


    有些比如醫術是我自己就會的,有些例如星象陣法之類的東西,我不會,但也不感興趣,不想學。


    但總體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教習對象。


    我已經在盤算著拿什麽來換他這門易容術了。


    雖然王憐花自己說了不要,但他不要,我不能不給,我不想給自己認個師父就得等價交換,這是江湖規矩。


    我們那兒的江湖規矩。


    就像我學了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同樣也被他學去了我的十三奇功和一些偏門功法,雖然是無心的交換,但顯然這是等價的。


    甚至我給石之軒的還要多一些。


    王憐花走後,我在自己的庫存裏翻了翻,還真想到了一門可以教的功法。


    踏月法。


    我已經看王憐花那個蹩腳的輕身功法不爽很久了。


    我的自創武功裏,之所以踏月法一門沒有半點攻擊力的輕身功法也能躋身十三奇功之內,是因為這門功法本身確實有些奇異之處。


    一是速度,除了幻魔身法,踏月法幾乎可以說是在我所見過的輕身功法裏稱王稱霸的存在。


    二是消耗,這門輕功的消耗極小,我一次破碎虛空時出了岔子,導致內氣不存,卻可以在沙漠裏斷斷續續用上輕功,就是因為這門功法的消耗小到了一種幾乎可以不計的程度。


    三是不需借力,大部分的輕身功法都隻是步法和身法的結合,地上是龍,天上是蟲,踏月法則可淩空虛渡,自下而上觀,幾呈踏月奇景。


    換一門易容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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