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調換一下性別,像我這樣把人拍暈然後動手動腳的行為顯然是極度無恥的。


    雖然就算不調換性別, 也很無恥。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一時有些無法麵對清醒的受害者,於是並沒有弄醒石之軒,而是把他抱迴了家。


    我租來的房子隻有一間狹小的臥室, 放下一張床之後, 連轉身都有些困難。


    我原本是準備出去清醒一下的, 然而看著床上雙眸緊閉的男人, 卻又不知為何蹲在了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在我來時的大唐, 江湖上尚有花間派的傳說,但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 偶有些風流俠少被傳成花間派的傳人,也沒法證實, 侯希白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花間派傳人,但我不喜歡他對我的態度, 所以來不及仔細觀察,而這個昨夜悄然出現的石之軒,卻當真符合了我對花間派傳人的一切想象。


    在此之前, 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喜歡上哪一種男人, 補天閣少有女殺手, 倒是很多專精魅道的“月女”,一向被劃分為刺客行列,但和我的接觸也不算多。


    我曾聽人提起過, 武功權勢金錢,男人隻要滿足了這三點之中的任何一點,就可算是良人,倘若滿足了兩點以上,就足以令天下女子趨之若鶩。


    我顯然不是天下女子中的一員,因為我要的不是武功權勢金錢這三點裏的任何一點,我對男人的要求,仔細想來應該和男人對女子的要求差不多,一要長相出眾,二要性格對味,三要合我心意。


    石之軒顯然滿足了一三兩點,之所以第二點存疑,是因為我和他認識的時間尚短,還不知道他的性格究竟如何。


    原本我是這麽想的。


    然而不知為何,我看著他的臉,視線總要向下移,仿佛有一種天然的危機感在促使我……試探一下。


    我在懷疑石之軒那方麵的能力。


    我覺得我可能腦子壞掉了。


    這一點都不像個未經人事的十八歲少女。


    我站起身,出了房間,拎了個木桶去打了點水,然後洗了一把臉。


    滿腦子的廢料果然幹淨了許多。


    灶台上還剩了昨夜帶迴來的獵物,我把野雞的毛褪幹淨,掏去內髒,仔細清洗了幾遍,然後上大鍋熬湯,蛇肉掐頭去尾,剝皮取骨,斬碎成段,過蔥薑水,翻炒成微黃色,下黃酒白湯,大火燒開,隨即熄爐火,用餘溫將蛇羹燜爛。


    然後是外麵買來的兩根豬肋骨,斬成小塊下黃酒醬料蔥段燜燒,比起蛇羹清淡的香氣要濃得多。


    我又燒了一盤野菜,煮了一大鍋白瑩瑩的稻米飯。


    洛陽人大多吃麵,但我比較喜歡吃稻米飯,很可能是因為我爹祖上是南方人的緣故。


    野雞燉得比較早,稻米飯煮好之後就可以吃了,我把野雞端上桌,準備去盛蛇羹的時候,石之軒按著額頭從臥房裏走了出來。


    見到他我還有點心虛,於是盡量平靜地遮掩道:“正好中午了,一起吃點吧。”


    雖然額頭上還有我巴掌的紅印,但石之軒看上去仍舊風度翩翩,他微微笑道:“聞起來很香,不想姑娘還有這樣的手藝。”


    竟是絲毫不提我打暈他的事。


    我不知為何有點高興,給他盛了一大碗稻米飯,拿了幹淨的筷子和勺子給他。


    石之軒的吃相很好。


    我炒野菜純屬為了讓桌上有點除了肉之外的菜色,但其實是一口都不打算吃的,石之軒卻不在意葷素,吃得也不多。


    我的飯量本來是一頓兩碗,見石之軒隻吃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筷子,也有些矜持地隻吃了一碗。


    然後我就去收拾碗筷。


    在我的思維中,沒有男人不能做家務這一條,但石之軒現在並不是我的男人,而是客人,主人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我租來的屋子實在太小,收拾碗筷也避不開石之軒的視線,他靜靜地看著我麻利地收拾桌子,洗涮碗筷,直到一切忙完,才開口道:“昨日倉促,還不曾和姑娘通過姓名。”


    我擦了擦手,說道:“戚霜,幹戚的戚,霜雪的霜。”


    石之軒輕聲說道:“唯經霜與雪,才成萬年業,果然是個好名字。”


    我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擺擺手說道:“隻是取名的時候正好窗外掛霜,沒有別的意思。”


    石之軒道:“戚姑娘這般武功,屈居此地,不覺得可惜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已不想再做殺手。”


    石之軒搖了搖頭,說道:“靠武力殺傷人命獲利永遠隻是下九流,戚姑娘該有更好的選擇,有的人傾盡身家常年供養一位遠遠不及戚姑娘身手的武者,也隻是為必要時一次出手,寧道奇有白道第一高手之稱,以之軒的眼光來看,他在姑娘的手下過不了百餘迴合,他雖不貪錢財,但每年都有白道勢力向他居住的道觀敬奉無數錢財,這是強者該有的待遇。”


    我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搖頭道:“這樣白拿別人的錢,還不如去殺人。”


    石之軒笑道:“原來戚姑娘是個怕麻煩的人。”


    我點點頭,說道:“除了住的地方有點逼仄,其餘我都還習慣,我準備等春天進山林打獵,換一些錢買個大一點的房子,反正戰亂頻頻,就算洛陽的房子貴,別處的房子總有價低的,我又不挑。”


    石之軒忽然問道:“戚姑娘可喜愛江南景色?”


    我瞪圓了眼睛,看著嘴角上揚的石之軒,他這是在……邀請我?


    石之軒的眼神溫柔而繾綣,語調輕緩,仿佛在引著人進入夢境,“之軒近來常在揚州,雖則風景不如蘇杭,卻另有一番意趣,城中多曲音,春景獨絕,且已安定,不似洛陽戰火連天,惹人心煩。”


    我有那麽一點動心。


    畢竟我還沒過過什麽安定的日子。


    我問石之軒,“你請我是準備供養我的意思嗎?”


    石之軒笑了,語氣中透著篤定的意味,“倘若有一日之軒落到要靠姑娘保命的時候,姑娘救不了我。”


    我懂了。


    石之軒是個靠腦瓜子攪風攪雨的男人,對自己的腦瓜子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如果有一天他失勢了,就證明他的腦瓜子出問題了,還有,堂堂邪王對於自己的武功自然也自信得很,若非如此,當初被寧道奇勝過一招之後,他就不會氣得棄家而走,間接導致碧秀心趁機偷看不死印法走火入魔而死。


    如果有一天他的腦瓜子和武功都救不了他自己了,他大約不會再想要活著了。


    可這樣,養我又有什麽用呢?


    我問石之軒,他卻沒有迴答我,隻是笑了笑,眼神裏透出一股風流韻味。


    自古少年愛熟婦,像我這樣涉世未深的少女,被這樣成熟有味道的男人吸引,當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我居然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認認真真地收拾了東西,準備跟著石之軒去江南。


    然後我就坐上了侯希白的船。


    侯希白已經醒了,隻是得有半年不能動武,他的臉色比我見到他的那天要白得多,在小廝的攙扶下艱難地來向石之軒行了一個禮之後就走了,全程隻是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打傷他的那個人不是我一樣。


    到底是個魔門中人。


    我忽然想起了婠婠,我問正在作畫的石之軒,“你知道婠婠最近在做什麽嗎?她會不會一直待在洛陽?”


    石之軒說道:“看師妃暄的行蹤便知,陰癸派幾十年如一日隻知盯著慈航靜齋。”


    我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石之軒換了一支畫筆,暈染了些淺黃色的顏料,我沒怎麽看過人畫畫,但發覺石之軒換的顏料實在太多了,不由得走近了去看。


    石之軒正在勾勒衣袖。


    他畫的是我。


    和侯希白色彩繽紛的畫風如出一轍,青山秀水,衣袂紛飛,畫的是我在船頭吹風時半迴過頭朝他看來的模樣。


    說實話,我並不好看。


    但在石之軒的筆下就仿佛生了魂靈似的,那矮矮的個頭因為沒了別的參照,立在一片天光水色之間,顯得纖細而瘦弱,他也並沒有把我畫得多好看,亂蓬蓬的頭發仍舊被風一吹就散,仿佛個披頭散發的瘋子,但就是那一片淩亂的發絲之中,驀然生出那麽一雙鋒芒銳利的眸子來,撐起了大片的山水空白,霸氣直透紙張,看得我這個入畫之人脊背一寒。


    我過了好久才從畫裏清過神來,見石之軒仍舊在認真地描繪,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問道:“我的眼睛有那麽,那麽……”


    我一時竟然有些沒辦法形容畫裏的那雙眼睛。


    畢竟我沒有讀過什麽書。


    石之軒將衣裳上的最後幾筆勾勒完,這才抬起頭,輕輕地笑了,說道:“旁人畫的是形,之軒畫的是意,戚姑娘在之軒的眼裏就是這個樣子。”


    石之軒歎氣,說道:“三十年間尋絕色,臨老才知其中意。”


    他看著我,慢慢地說道:“希白眼裏隻有皮相之美,卻看不見有些人皮相之外的漂亮,可惜我已老了。”


    我呆了呆,下意識地說道:“別這麽說,算什麽老,你還不到八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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