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之後的第一件事是雇下人。


    按照我前半生的習慣, 其實應該是買人, 但我前後加起來兩個世界都在律法嚴苛的朝代,買來的孩子不管是不是親爹娘賣的, 都是違法,至多是簽長工。


    雖然有些不方便,但我還是更喜歡這樣的律法,合人情。


    我準備雇一個廚子, 兩個丫鬟,不需要看家護院的, 我自己就夠了。


    清早日頭剛起,我從家裏出來, 迎頭撞見對門那一家走出個眼熟的人來,兩個護院開門,馬車備在邊上,這人看著不過三十來歲, 一身緋袍,麵如冠玉, 原本是沒什麽表情的, 見到我, 卻是禮貌一笑, 客氣地說道:“戚姑娘, 前幾日就聽說許大人搬新家了,我還想著新對門會是哪家,沒想到是姑娘搬來了。”


    這是上次替我托朋友辦戶籍的那個刑部郎中。


    別人對我客氣, 我當然也是客氣的,我對他點點頭,“花郎中早,是去上朝嗎?上次大牢裏黑壓壓的沒看清楚,這會兒一看,花郎中也不大呀,真是年輕有為。”


    花郎中微笑了一下,道:“哪裏哪裏,堂下官罷了,說來慚愧,花某除了那年殿試見過天顏一麵,在京這許多年,也都是刑部裏打轉而已。”


    他這個年紀,再上一步就得是侍郎,刑部侍郎一共就倆,想做堂上官,那除了熬時間等人家致仕是真的沒辦法,我有些同情地安慰道:“往好處想想,你身體健康大小夥子的,能熬好久呢。”


    花郎中嘴角微微一抽搐,還是客氣地接受了我的安慰,坐上馬車上朝去了。


    我的目光在他那至少比我四萬兩白銀買來的宅子豪華了幾倍的三進大宅上轉了一圈,聯想到花郎中的談吐氣度,不由得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除非他從做官開始貪,一年幾萬地貪,不然就是像白玉堂那樣的純土豪,仔細琢磨一下,還是花郎中家裏有錢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畢竟天子腳下,哪有官敢這麽明目張膽地住貪來的豪宅?


    我找了一個攤子吃早點。


    這裏的京城要比汴京大一些,吃食的種類卻沒有太多變化,甚至還有我以前很熟悉的一些吃食找不到了,唯一讓人耳目一新的就是那吹出來的糖人了,但糖人好吃,又不能當飯吃,我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在一家聞起來味道不錯的麵攤上吃了一大碗餛飩麵。


    本來還想喝點豆漿,但這裏的豆漿不知道什麽毛病,不白也就算了,聞起來還怪臭的,我就沒有喝。


    吃完早飯,我直奔前一天看好的“人力行”,雖然名字改了,但跟我記憶裏的伢行沒有太大區別,而且長工的年限甚至可以簽到四十年,基本上把一個人能夠幹得動活的年頭全都包含進去了,待雇的人大部分收拾得比較齊整,也有破罐子破摔的髒髒臭臭的,來雇人的都繞著他們走。


    正經來找活計的有區域劃分,比如東側全是準備做丫鬟的,年紀不會太大,太大了不好教規矩,西側大都是看著窮苦但是很年輕的大小夥子,多半是來找體力活幹的,還有廚子木匠瓦工一類的“技術性人才”,是可以進到人力行裏等客的。


    我挑了兩個麵相聰明又不怎麽漂亮的丫鬟,年紀在十三四歲左右,她們是親姐妹,從雲南那邊過來,前裏兄弟姐妹一大堆,小的那個有點倒黴,被訂給了地主家的傻兒子,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隻有五歲的智商,又醜又胖,小的那個就攛掇被嫁給四十歲老光棍,因為生不出孩子,挨打挨了一年多的大的那個,兩姐妹一拍即合跑了出來,一口氣跑到京城那麽遠。


    小的叫張翠翠,比較機靈,大的叫張紅紅,看著有些憔悴,不過再憔悴也是花朵一樣的年紀,不至於太難看,之所以挑中她們,是因為她們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幹淨,就連旁人不會注意到的脖頸和耳後這些容易髒汙的小地方都擦得幹幹淨淨的,可見是真幹淨。


    我跟她們簽的是五年的短約,月錢二兩,等她們嫁人,還會每人再給二十兩銀子的嫁妝,非常豐厚了。


    然後是廚子,廚子的價錢要貴很多,手藝好的廚子不簽長約,我來來迴迴挑揀了很久,才選了一個以前家裏開酒樓後來落魄的中年大廚何貴,月俸二十兩,隻簽三年,包吃包住之外,還得讓他帶老婆兒子上崗。


    好在我買的是二進的宅子,廚子也說不用住太好的房間,還可以兼職門房。


    我帶著何廚子和紅紅翠翠一起迴家,巧的是又在家門口撞見了花郎中。


    隻是比起一早的溫和可親,下朝迴來的花郎中顯然臉色不是很好,眉頭也皺得很緊,出於對鄰居的關心,我問他道:“花郎中,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花郎中一見是我,臉色稍微和緩幾分,但眉頭還是蹙著,他輕聲說道:“不是大事……家裏人傳信,我家七弟又跟著他那個狐……江湖朋友離家了,這一次留書說歸期不定。”


    我納罕地問道:“令弟年紀很小嗎?”


    花郎中歎了一口氣,明明他年紀也不大,卻是一副為人父母的操心語氣,“他明年也有二十三了,按理說家裏不該拘著他,可他從小……目盲,又懂事得很,不知道拒絕人,他那個朋友是混江湖的,一個大男人怎麽照顧他?上次出去一趟,迴來不知道瘦了多少!”


    我勸他,“年輕人,總是喜歡跑跑江湖的,令弟有朋友在身邊,就算吃點苦頭,也是人生必經之路,聽上去令弟應該也是很喜歡出去的。”


    花郎中又歎了一口氣,表達出一種“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擔心弟弟”的態度。


    我不由得有些羨慕起來,不是羨慕花郎中那個一看就是很受家人寵愛的弟弟,而是羨慕花郎中……他到底也是有個能寵著的人呢。


    和花郎中在家門口道別之後,我把紅紅翠翠安置下來,給她們提前預支了工錢,讓她們去買點必需品,何廚子那邊就簡單得多,他們一家原本都落到租房子住的地步了,這會兒隻是迴一趟租房,把東西搬過來。


    何廚子沒去,他老婆帶著十來歲的兒子搬了三趟來迴,何廚子收了我給的菜錢,出去買了菜,然後做了一大桌菜,他還把珍藏的一壇二十年的好酒拿了出來。


    我無意擺主子譜,說到底我隻是懶得自己幹活,而不是要騎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午飯我是和紅紅翠翠還有何廚子一家一起吃的,紅紅翠翠吃相不好,她們很懂事地坐遠了一些,何廚子一家則是富貴過的人,吃飯的動作都比別人好看。


    吃完午飯,我又準備出去,這一次是要取點錢,我想找木匠打個好看一點的架子床,我以前沒有見過架子床,但一見到就喜歡上了,因為架子床做工繁複,用料又貴,這家宅子的原主雖然賣了房,床卻是搬走的,見過架子床,我就一點都不想再睡那種普通的床了。


    京城裏的錢莊不少,但大都沒什麽保障,而我存錢的大通錢莊則是官府和江南首富花家合開的,官府不開錢莊,所以大通錢莊算是半個朝廷產業,我取了五千兩的銀票收在身上,出了錢莊的門,我打算找個靠譜的木匠鋪子。


    然後我就在先前的糖人攤子上看到了那個吹糖人的白衣少年。


    他仍舊在撅著嘴吹糖人,攤主熟稔地把他吹出來的糖泡捏成一個……不穿衣服的女體。


    我站在巷子的拐角處,少年吹完,滿意地一抬頭,剛好和我四目相對,他啊呀一聲,臉就像著火似地蔓延開一大片的紅暈,他唰地一下把女體糖人藏到背後,有些尷尬地對我笑道:“是、是你啊。”


    他今天沒有帶隨從,身後的劍也換了一把,看上去卻不像個劍客,反而像一個被抓住耳朵拎起來的兔子。


    我嘴角抽了抽,“別藏了,我都看到了,也沒什麽……”


    大小夥子十七八,見著牆洞都容易衝動,不過是吹個糖人而已,也不算……很猥瑣。


    少年幹巴巴地笑了一下,俊秀的臉龐上帶著異樣的潮紅,星辰般的眼眸泛著清澈的色澤,但他藏在背後的手裏握著個不穿衣服的女體糖人……


    好吧,還是稍微有那麽一點猥瑣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少年一手捂住了通紅的臉,我原以為他想說點什麽,不想他猛然背過身去,三下五除二就把攤主捏出來的,形狀婀娜多姿,分外撩撥的女體糖人咬得稀碎,隨即帶著一臉的糖渣,自欺欺人地說道:“你什麽都沒看到!”


    攤主樂嗬嗬地笑,還試圖推卸責任,“我這麽大年紀了,這樣的單子也是第一次接,小夥子,三十文錢啊!”


    少年紅著臉,一邊掏錢,一邊辯駁道:“不是你說可以做,我才想不到吹這個!你可讓我丟死人了……”


    他沒帶銅錢,一個五兩的銀錠掏出來塞給攤主,紅著臉看了我一眼,小聲說道:“你不會跟別人說的吧?”


    我誠實地說道:“放心吧,我都不認識你。”


    不知道這個思想神奇的少年一瞬間腦子裏都想了什麽東西,他當即說道:“高棠,我叫高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百無禁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然晴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然晴空並收藏百無禁忌最新章節